留院
昨天睡得太早,宋帝早上五点就醒了,轻手轻脚地去拿电脑。昨天的策划案还剩一点就写完了,她想赶在新品上市之前把新包装敲定。
按照以前的经验,这种灵光一闪的宣传要速战速决,不然很容易在申报备案的时候就被别家用了去。
电脑被李途年塞进沙发缝里,挨着他的脑袋。他是故意的,为了防止宋帝半夜爬起来办公。
“瞧,给你厉害的,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休想!”
宋帝瘪瘪嘴,无声的抗争,拳头在他脸上挥了两个来回。
李途年大概睡得很不舒服,眉头蹙着,睫毛密长,如鸦羽一般垂下来。头歪在沙发最里面那个角,两只手臂抱臂揣在身前,躺了个斜角,一双长腿还是几乎都伸在外面。
他似乎比上学的时候又高了一点。
宋帝左手撑着沙发靠背,右手一点一点摸到沙发内侧的沙发缝儿,轻轻地把笔记本电脑拔出来。
等到电脑全部抽出来,松一口气,拿起电脑往病床走,却被拽住了。
电脑的电源线另一端握在李途年手里,人已经醒了,就这么看着她,不怒自威。
“嘿嘿,早上好。”
宋帝也很鄙视现在自己这个狗腿又谄媚的语气,但她实在理亏。
——
医院不比家里,饭菜没什么滋味,宋帝勉强吃了两口,喝了半碗粥应付早饭。
她向来在口腹之欲上不挑剔,饿不死就行。
李途年比她吃的还少,从头到尾只动了两次筷子。想也知道,大少爷当惯了,舌头自然也很刁。
“你要不然回去吧。”
陪床陪了一晚上了,不管是做同事还是老同学都算仁至义尽了。
“姜总等会就来换班了,我等她到了再走,不差这一会儿。”
李途年收了小桌板,把床调整了到合适的角度,出门洗刷餐具。
“你放那就行,我等会去洗。”
已经够麻烦人的了,怎么好意思再让大少爷洗自己的餐具。
李途年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眸子,手里动作没停。
“医生交代了,你的伤口不能碰水。”
宋帝突然发现,李途年并没有那么好脾气,他最近动不动就生气,看她的眼神很不友善,让人不寒而栗。
她有点怕他,只好任他摆布。
难得乖觉,李途年拎着餐具出门。
姜之来看她,又带了好些补品,都是老姜珍藏的,她趁老姜出门钓鱼挑了几样带过来。
(老姜: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那盒虫草拆开的时候,宋帝差点被刚喝的一口水呛死。
“快拿回去,这要是给我,我以后怎么面对姜叔?”
“没事,他放着也是放着,他那身体倍儿棒也用不上。”
“不行,不行,拿回去。”
正说着,护士走进来,“七床,检查报告出来了,要留院观察两天,家属跟我来一下。”
姜之先一步跟上护士,李途年正好拿着洗好的餐具回来,听见这话也跟了上去。
宋帝一个人被留在了病房,她这个当事人倒是没有了知情权。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还把家属叫走,搞得跟绝症一样。
越不让她知道,她越胡思乱想。她甚至已经想好自己死后骨灰撒哪里,要找个不冷不热的地方,老家太冷,邺宁太湿都不太合适。实在不行把她扔华宁江里,顺流而下,说不定还能到扈华看一看。
李途年以前说他无聊的时候最喜欢在华宁码头坐轮渡,从华西坐到华东。赶一赶华东早集,坐在江边吃早茶,就这么吹吹江风,什么烦恼都能忘记。
她大概没机会去华东的早茶了,听说华东连酒酿圆子都是肉馅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二十七岁走,也算英年早逝吧。
李途年再进屋,就看见躺在床上那人盯着天花板看,循着她的视线望上去除了一盏圆形灯什么都没有。
走近看,才发现她一双眼睛正含着盈盈泪水,登时一颗心软成一滩水,所有埋怨她不爱惜身体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怎么了?不舒服?”
李途年的手轻轻放在她的头发上。
“我是不是活不成了?”宋帝一张口更委屈了,眼里的泪水随着酸痛的鼻头摇摇欲坠。
她这二十几年虽然没做过多少好事,可也没害过人,怎么就运气这么差。
李途年乐出了声,还以为她是怎么了,原来只是被吓着了,怕死。
“放心吧,你这么磨人,且有的活。”
“真的?”
“真的。”李途年肯定地回复她,扶正被她碰歪的茶杯,坐在她床边的凳子上。
“那她怎么把你们单独叫走了?”
“还不是有人不配合,都住院了还在工作,整天嚷嚷着出院。医生怕你不配合留院,让我们做做你的工作,配合治疗。”
真是浪费感情,亏她还难过伤心了一阵儿,差点就在李途年面前哭出来了。
丢人,太丢人了。
宋帝被子蒙到眼下掩饰自己的尴尬。
“姜之呢?”
略显生硬地转移话题。
“她回去帮你拿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了,女孩子方便一点。”
宋帝鼻音“嗯”一声,表示知晓。
之后两人便再无话。
——
亏得姜之及时赶到,不然宋帝快要窒息了,单独跟李途年共处一室太尴尬了。
宋帝几次偷瞄他,他都只是一丝不苟地处理工作,如同冬日的黑色雕塑,严肃冰冷。
金主爸爸也不是好当的,一上午视频会议开了将近两个小时,还要保持脑袋清醒,所有决策都等着他拿个主意。没人替他担这个责任,稍不留神钱就亏出去了。
“之之来了,你就回去吧。”
宋帝咬一口姜之切好的苹果,趁李途年结束视频会议的空挡儿催他回去。
李途年浅浅“嗯”一声,整理完最后一条内容发给助理。
——“找一家医院附近的餐馆,预定了一周的三餐,口味要清淡,适合病人吃,菜色以补气血为主。”
“我订了一家餐厅,等下饭点会送餐过来,你先尝尝,觉得不合口味我再让人换。”
李途年合上电脑走过来,把那家餐厅的公众号推给宋帝。
“不用,我自己订就行。”
宋帝直接了当拒绝他,她不想占谁的便宜。
“你如果想尽快出院就别跟我犟,配合一点比什么都强。”
李途年算是明白了对付宋帝就得比她还要倔,还要硬,她才会听你的。
宋帝懒得跟他争,大不了之后把钱还他,当务之急先把这尊大佛请走。
“知道了,我配合就是了。”
“还有一件事,昨天生理知识普及与包装结合的策划案我给之之看了,她也觉得可行,但要推行还得你们华岩点头,少不了你要帮忙疏通疏通。”
总归是求人办事,宋帝看一眼李途年脸色才接着说。
“策划案我发给佳佳了,别的都好说,只是工厂那边临时更改一定难办,她没经验镇不住场面的,你回去也要帮衬一点。要尽快,方案推行难免走漏风声,不能让别人强占了先机。你们华岩有自己拿批文的渠道,肯定比我们研舒快,你也得帮帮忙,我们现在等不起。”
怪不得她睡不着,这一步又一步全给她考虑到了,从方案过审甚至到批文她都想到了,人不在,可这每一步又安排的十分妥帖,真是操心的命。
他看过宋帝的策划案,写得很漂亮,他也觉得可以实施,但就是她请他帮忙,李途年很介怀。她分的太清了,句句都是“你们华岩”,“我们研舒”,他现在明明跟她一样都是研舒的,被她说得像个外人。
“这些都不是问题,但你要清楚我不是帮你,是在帮研舒,帮华岩,你也用不着觉得欠我多大人情,我现在也是研舒的。”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别扭,明明只有最后一句是真心话,偏偏扯那么一大堆给人添堵。姜之都听不下去,打圆场:“都是为公司好,什么人情不人情的,瞎客气。”
“我先回去了。”李途年拎着包离开病房,脸色铁青,将原本要嘱咐的“好好休息”吞回喉咙噎着自己。
她还真是天生有一种能力,用最得罪人的方式说最关心人的话,能把所有在意的人都惹生气。
人走了,宋帝才觉得应该让他在多留一会的,早上他也没吃多少,等下午餐送到多少也能吃点,现在赶回公司肯定赶不上饭点了。
李途年窝了一肚子火,把气撒在自己的新车上,踹了轮胎一脚,惊动了防盗系统,吸引不少人看他,反倒更生气了。
原本赌气打定主意一天不去看宋帝的,回到办公室看到办公桌上宋帝点的餐瞬间消气,都是他爱吃的。
因为她清楚他的口味,李途年觉得她对自己到底还是上心的。
宋帝怎么会不清楚呢?
李途年大学时打球伤了一条腿,从住宿变成了走读,他母亲专门从扈华搬到邺宁照顾他,她们娘俩吃的每一餐饭都是宋帝打包从餐厅送过去的。
那是家百年老店,根本没有外卖配送服务,是宋帝冒用店里的公众号接了李妈妈的订餐请求,一送就送了小半年,直到东窗事发她被开除。
她像个疯狂的偷窥者一样窥伺着李途年的喜好,收藏所有和李妈妈沟通往来的消息,妄图用这样的方式保持自己和李途年的联系,好像这样她就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现在都记得,李途年黄豆过敏,所有豆制品都不能吃。李途年讨厌羊膻味,从不吃羊肉。李途年最喜欢红烧排骨,酱汁偏咸口。
李途年,我曾无比虔诚地,自卑地喜欢你,曾在这条奔向你却又始终无法望见你的路上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