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赴约
“怎么猝不及防地,就长大了。”
邹喻听着,微微晃了下神,才意识到他说这话时是一副哄小孩的语气。
于是,下巴微扬,目光直视着他,回呛道:“我又不是小孩儿。”
“嗯,”梁时遇点点头,理所当然地接了句,“所以说你长大了。”
邹喻:“”
这逻辑,她还真无法反驳。
她没忍住,笑了声,然后便选择不再理他,径直往浴室走:“那我去洗澡了。”
梁时遇看着她背影,“嗯”了一声。
邹喻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梁时遇正坐在沙发上,腿上摆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笔记本电脑。
看他一个人坐在那儿,邹喻脚步顿了下。
他脱掉了大衣,身上只留下一件黑色的打底衫,羊毛材质,一身的居家气质,看起来温暖又熨帖。
利落的黑色短发下,那副皮相和骨相都极为优越。
可能是在工作的原因,他鼻梁上架了副窄边的金丝框眼镜,此刻眼尾微垂着,沉静内敛。
这么多年过去,他变得更成熟、更稳重、更游刃有余。
但难能可贵的是——
他没有变陌生。
察觉到动静,梁时遇缓缓抬眼看了过来。
看他抬头,邹喻朝他走近了两步,问:“你在工作吗?”
他顺手把笔记本合上,面不改色地撒谎:“嗯。”
邹喻看了眼沙发上的笔记本电脑和他脱下的衣服,觉得让他换个地方工作还挺麻烦,就没再坚持自己刚才要睡沙发的提议,说:“那我去里面睡觉了。”
“邹喻。”梁时遇叫住她。
“嗯?”
“把头发吹干再睡。”
“不用了,”她不以为然地往卧室走,“我头发短,等一会儿就干了。”
梁时遇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往浴室带:“过来,我给你吹。”
刚洗完澡,整个浴室里都是未散的雾气和香味,邹喻站在他和流理台之间的缝隙里,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梁时遇倒是淡定,双臂绕过她的肩,从壁柜里拿出吹风机,插上了电,却没立刻打开,而是垂眸,匀了点时间,去看她。
她五官长得很立体,换言之,很上妆,稍微描个眉,抹个口红,女强人的气质瞬间就上来了。
但此刻,她卸掉了所有妆容,露出白净肤色和淡粉色嘴唇,没有了任何攻击性,眉目之间是另一种清新灵动。
梁时遇看着,倏地笑了声。
他的姑娘——
多漂亮。
看完,他才按下吹风机的按钮,把它调到最小档的温热风,开始给她吹头发。
他动作很轻柔,细长手指缓缓穿过她发间,一点一点地吹,整个人耐心得很。
这个瞬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只有吹风机的嗡嗡声。
过了会儿,梁时遇看着她头发的长度,才柔声问了句:“什么时候剪的短发?”
闻言,邹喻轻轻眨了下眼,说:“忘了。”
“不好看吗?”
“好看,”梁时遇低低笑了声,说,“你怎么样都好看。”
“梁时遇。”
“嗯。”
“我想把头发留长。”
“那就留长。”
她笑:“好。”
沉默了会儿,她又说:“但留长了,吹头发很麻烦。”
梁时遇:“我给你吹。”
她又笑:“好。”
过了会儿,她又问:“每次都给我吹吗?”
梁时遇:“嗯。”
“会不耐烦吗?”
“不会。”
“那你要说到做到。”
“好。”
最终,她那一头湿发,在梁时遇心甘情愿地答应了无数个不平等条约后,不知不觉地被吹干。
邹喻摸了下自己柔顺的发尾,说:“那我去睡觉了。”
梁时遇片刻的犹豫都不曾有,边收吹风机边回:“嗯,去吧。”
邹喻:“”
就特么的不能难舍难分一下吗?
把吹风机收好,梁时遇才从浴室出来,刚走两步,就听到有人叫他:“梁教授。”
听到这么个称呼,梁时遇脚步一顿。
日常生活中,鲜少有人这么叫他,在学校里,不管你是什么职称,大家叫的一律都是老师。
除非是某些商务场合或学术研讨会,大家才会叫得这样客气又客套。
他抬眸,看向声音的来源,问:“怎么了?”
邹喻扶着卧室的门,只探出了半个身子出来,“你还真是——”
说着,她故意拖长尾音,眼睛还不怀好意地眨了眨,一看就是在故弄玄虚,
“一如既往的纯情。”
说完,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梁时遇:“”
-
翌日早晨,两个人在主题餐厅吃完早餐,邹喻才想起来问他:“今天要干嘛?”
梁时遇:“带你玩,昨天不是没好好玩吗?”
他不想让她的旅程带有任何的遗憾,所以想带她在迪士尼好好地玩一天。
“不过,”梁时遇说,“我得先去还个东西。”
他昨天“考前突击”,特意跟师弟赵南借了个笔记本电脑,说是今天早上还回去。
邹喻说:“那我和你一起去。”
梁时遇:“好。”
结果,没想到,两个人刚到达约定的地点,就听到一阵争吵声从门内传了出来。
那声音虽然克制,但听起来也不小。
“今天是笑笑的生日,我不想跟你吵。”
“你还知道今天是你闺女的生日?赵南!我告诉你,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结这个婚!”
“你别什么都往离婚上扯!”
“不扯就不扯,直接离!”
“我等会儿有个朋友要过来,我现在不想跟你吵。”
“你以为我愿意跟你”
大人们站在窗边肆无忌惮地吵着,那个名叫笑笑的小姑娘就站在门边,双手扒着门框,手足无措,却又不敢上前。
看到这一幕,梁时遇和邹喻正想着要不要先走,毕竟别人的家务事,外人不好掺和,谁曾想,正准备走的时候,赵南正好看见了他们,便走了过来。
趁梁时遇和赵南说话,邹喻走到那个小姑娘身前,膝盖一弯,半蹲了下来,目光里溢满温柔,与她平视:“宝贝,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小姑娘听到夸奖,目光微闪了下,估计是被刚才爸妈的争吵吓到了,眼神怯生生的,声音也是小小的:“谢谢阿姨。”
“不用谢,”邹喻看着她穿着的粉色连体衣,后面还有个长长的尾巴,便笑着问她,“宝贝也喜欢玲娜贝儿吗?”
“嗯!”说到自己喜欢的卡通人物,小姑娘眼睛瞬间亮了,看着邹喻,奶声奶气地说,“贝儿超级可爱哒!”
邹喻摸摸她的小脑袋,声音放柔,循序渐进地跟她说话:“因为贝儿是个粉嘟嘟的小狐狸对不对?”
“嗯!对哒!”
“她还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对不对?”
“嗯!对哒!”小姑娘点头如捣蒜,“贝儿还很勇敢,笑笑长大了,要跟贝儿去探险。”
邹喻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因为我们贝儿还是个勇敢的探险家对不对?”
小姑娘点点头,还拍了拍自己的小手,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阿姨,你好聪明啊!”
邹喻朝她比了个大拇指:“宝贝也聪明。”
话音刚落,就有一道新的声音从头顶落了下来:“嫂子好。”
“”邹喻愣了下神,才知道这称呼喊的是自己,赶忙站了起来,笑着回,“你好。”
“我是赵南,昨晚没来得及跟你打个招呼,失礼失礼了。”
“哪有哪有,谢谢你昨晚帮我们订房。”
“没什么,师哥当初帮我好多,我这都是顺便的事,”说着,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嫂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邹喻这人向来爽快:“你说,只要我能帮上。”
后来,邹喻才知道,这人是想让他俩,帮忙照看一天的孩子。
于是,他们两个人的迪士尼乐园之旅,就这样多了一个“小玲娜贝儿”。
第一站,他们来到了米奇大街老火车站甜心店铺,看达菲家族上班。
身为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姑娘,笑笑认识的人物非常有限,且集中在自己喜欢的那几个人物身上,于是,看到一齐出场的七个人,尤其是中间那个c位,不解地问:“梁叔叔,中间那只憨憨的熊熊是谁?它是贝儿的好朋友吗?”
梁时遇:“是,那只小熊名叫达菲。”
邹喻:“?”
这人,竟然还认识达菲?
笑笑看着达菲的圣诞节特定装扮,童言无忌地问:“达菲的头是受伤了吗?”
梁时遇:“不是,达菲只是头比较冷。”
笑笑:“哦”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邹喻:“”
无语了瞬,再回过神时,梁时遇已经开始向笑笑讲述起了达菲的故事,“米奇要航海旅行了,米妮怕米奇太孤单,所以就送给了他一个小熊做礼物。”
“为什么要送给他一个小熊做礼物啊?”
“因为他们很爱对方,所以不想让对方孤单。”
“那他们为什么不一起去呢?”
“因为有些路,是注定要一个人走的。”
笑笑:“哦”
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但是相爱的两个人,不管走多远——”说着,梁时遇下意识地,紧了紧握着邹喻的手,“最终都会殊途同归的。”
邹喻明白他的意有所指,低头笑了。
后来,她又听他讲,那只绿绿的小猫叫杰拉多尼,是达菲在意大利游玩时遇到的画家;听他讲,奥乐米拉是达菲去给雪莉玫找生日礼物的时候遇到的,是一只来自太平洋的海龟,会弹尤克里里;听他讲,饼饼叫可琦安;听他讲,星黛露是一名舞蹈家;听他讲,玲娜贝儿的放大镜。
听着听着,邹喻脑海里问号叠起。
这人是经济学教授?
怕不是童话大王吧。
中午,他们在园区里吃了个午饭,就来到探险岛部落丰盛堂看玲娜贝儿。因为心爱的人在身边,所以再漫长的队也不觉得难捱了,邹喻看着前面人跟玲娜贝儿的互动,像个小孩一样,跟梁时遇感慨:“她明明是同一个表情,但你就是能看出她的喜怒哀乐,是不是很神奇?”
梁时遇笑:“嗯。”
不一会儿,就排到了他们,看到这么个又高又帅的男人,玲娜贝儿的目光瞬间就挪不开了,眼神像个圆规一样,规律地跟着眼前这个抱着“小玲娜贝儿”的男人走。
梁时遇昨晚突击了玲娜贝儿的身世,但看懂“狐言狐语”,对他来说,就真的有点难了,于是问邹喻:“她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邹喻听了,悄悄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有些不爽地说了句:“为色所迷。”
梁时遇:“”
看完玲娜贝儿出来,下午已经过半,他们掐着点,去看最后一辆花车。
音乐、舞蹈、欢呼、拍照,整个气氛热闹得很。
花车快结束时,赵南和他的妻子才赶过来接笑笑。
早上的争吵好像是误会,这会儿两个人又和好了,为感谢他们的照顾,赵南还带了一个大礼包过来,只不过梁时遇没收,说:“我借花献佛,当做给笑笑的生日礼物好了。”
把孩子送回去,两个人这才算过上真正的二人世界,就着暮色,去往最后一站看烟花。
走着走着,梁时遇忽然冷不丁地来了句:“下次想带自己的来。”
邹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自己的什么?”
闻言,梁时遇抬手,“报复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一脸无奈又宠溺地笑:“你就别管我带什么了,你带好自己的脑子就行。”
邹喻:“”
这人!
看她无语,梁时遇很想笑:“邹喻。”
她微愠着问:“干嘛!”
此时暮色正四合,他牵着她的手,温温柔柔地说:“不用质疑眼前这一切的真实性。”
“只要你相信,他们就存在。”
-
“只要你相信,他们就存在。”
这句话,邹喻回味了一路。
虽然他们之间有过这么多年的空白,但邹喻比谁都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从成长的最初,面临的便是最真实的困境,接受的是生活对他实打实的拷打,可当他历经千帆归来,却依然尽心尽力地,守护着自己女孩心中的童话乐园,跟她说——
只要你相信,他们就存在。
不说她天真,不说她不切实际,不说她不谙世事。
而是尽己所能,把别人在她童话乐园里凿碎的墙,一点一点地修补了起来。
她沉默回想着。
不知不觉,今晚的第一只烟花已经升空,暗沉的夜空开始慢慢变亮。
身边喧闹的人声化作春日惊雷,在冬夜唤醒沉睡的焰火流星。
她看着升起的烟花,倏地说:“梁时遇,我是不是……”
她声音很小,但梁时遇还是一耳就捕捉到了,身体微倾,侧向她,问:“是不是什么?”
邹喻轻轻吸了下鼻子,才小声道:“是不是没有以前那么”
说到这儿,她莫名顿了下,“可爱了。”
我们之间,毕竟横亘了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来,我妥协过、无措过、坚守过、也改变过。
人要长大,注定会折损一些,生动和鲜活。
梁时遇听着她的问话,忽然想起她昨晚手指攥着他的大衣,小声地说:“你追追我。”
他本以为,那就是她想要的仪式感,即使她不说,他也会竭尽所能的给。
但此刻,听到她这么问,梁时遇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她的弦外之音。
——你追追我,看看我还是不是你喜欢的样子。
意识到背后的意思之后,梁时遇眉心一蹙。
这一刻,他想说很多,想说长长的一段话,道尽他这些年来,那些难忍的情绪。
他想一点点道尽——
她是他的归心似箭,亦是他的近乡情怯。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那些话没有必要。
恰逢此时,一束更大的烟花升向天空。
全世界的人都在看烟火,只有他,目光微垂,看向自己的意中人。
看着看着,梁时遇曲起食指,在她鼻翼上刮了下,笑着问:“哪里不可爱?嗯?”
感受到他的动作,邹喻侧过眸——
不看烟花,只看他。
梁时遇站在灿若白昼的璀璨夜空下,身体微倾,嘴唇贴近她耳畔,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在欢呼的人群里,喃喃唤了句:
“邹小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