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二)
“师父?”
“大人!”
穗岁缓缓睁开眼睛,听见司徒灼和豹尾两道声音,好不容易适应了此时的光线,连忙去看他们。只见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同一个方向。
这里像是哪座城池中的街市,街市两旁店肆林立,还有许多散户摊贩。街上人很多,有挑担赶路的,驾着马车的,还有零散的富贵人家的华丽车轿顺着街市前行的。林林而来的车驾和川流不息的行人,衬托出这里的热闹与繁华。明媚的日光洒落在红墙绿瓦间,道路两旁的店肆飞檐上,悬挂着随风飘扬的招牌旗帜。
一间茶坊旁,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蹲着一个十分瘦小的身影。茶坊中的小厮将围布甩在肩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十分熟练地将手里的包子扔在蹲在一旁的人怀里,随即目不斜视的扯下肩头围布打了打身上的尘土,谄媚地笑着将步入茶坊的客人迎进门。
小厮的眼神丝毫没有落在那个乞儿身上。
怔然地望着那个乞儿的是另有其人。
顺着司徒灼与豹尾的目光看去,那个乞儿在接到包子的一瞬间,眼神就变得明亮又欣喜。
周围的一切纷繁复杂,各色声音入耳,周围一切都变得虚幻,唯有那张脸,十分清晰地落在司徒灼的眼中。
蜡黄的小脸上唯有一双眼睛闪着明亮的光芒。
一旁的春回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小乞儿,也许是周围的活人太多,袖中的血魔有些躁动,横冲直撞得想要出来,一个劲儿地往角落里那个小姑娘的方向乱撞,扯得春回的袖子奇形怪状的。
穗岁见状,抬手一拳打向在袖中胡乱顶撞的圆球上,顿时安静了。
“管好它。”
春回抬眼有些好玩儿的看向穗岁,随手弹了一下袖中的血魔:“安分点!”
豹尾在进入幻境后的一瞬间就变回了兽身,她速度极快地跑上前去,欣喜地问那个乞儿:“大人!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只有司徒灼愣神在原地,虽然那个乞儿身形瘦弱,浑身脏乱,年龄也变小了。但那张脸,他绝不会认错。
司徒灼走至她身前,蹲下来,看着她骨瘦如柴的身躯,眼底的怜惜之情和无以复加的愧疚感溢满了他的整颗心。
看着她的样子,司徒灼的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师父。。。”
穗岁在一旁看着那个乞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只见她捧着包子对着那个小厮离开的方向浅浅微笑着,对豹尾和司徒灼的话仿佛充耳不闻。
穗岁:“她好像看不见也听不见我们哎。。。”
司徒灼闻言皱着眉头,想要去触碰小乞儿的手腕。那个手腕细的只有骨皮。
只是还未碰到她,一旁便有一只污黑的手横空而来,夺走了她手中的包子。
“死丫头,哪偷来的包子!”
几个同样是乞丐的小男孩们凶神恶煞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打头的那个男孩子皮肤黝黑,眼神却硬朗锐利,他穿着一件无袖的灰白色坎衣。阳光下,油亮的肌肤力量感十足。他直勾勾的盯着小女孩儿,掂了掂手中的包子,一口就塞进了嘴巴里。
“大胆!她是地府的阎罗大人,岂容你们这群凡人幼童在此放肆!”
豹尾护在小女孩面前,眼神凶狠地看向几个乞丐,少见的漏出尖利的獠牙来,有低呜的动物警告声自她的嗓中发出。
司徒灼也同样用阴冷的眼神看向他们,怎奈何他们于对方而言,仿佛鬼魂之于凡人一般。在他们眼中,这里只有那个头发枯黄,身材瘦小的小女孩。
“不是偷的,是大哥哥,给的。”
小女孩单纯的眼神如同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幼鹿一般,懵懂又害怕,声音也弱小的仿佛小猫一样。没了包子的小手不舍地握了握,仿佛那个圆圆的包子还她的在手心当中。
“我们头儿说你是偷的,你就是偷的!你别想狡辩!”
为首的那个少年身后有个小寸头在一旁帮腔,却遭到了少年如同野狼般狠戾的眼神攻击,顿时吓得后退一步,别过眼低下了头。
小女孩低下头摸了摸方才被打到的手,再次说道:“没偷,大哥哥给的。”
少年转过了头,又恢复一派浪荡作风:“听说,你被刘麻子瞧上了?”
小女孩垂着脑袋,蜷缩在角落当中,并不搭理他。但年少性强的刚烈少年又怎会就此放过她。他不满的“啧啧”两声,抬脚踢了踢小姑娘瘦弱的腿。
“问你话呢!”
“我不想和你说话。”
小姑娘抬眼,眉头微皱着,眼神中是不容忽视的拒绝。
不是不想和你们说话,也不是不想说话,是不想,和你,说话。那少年仿佛没有料到,唯唯诺诺的小姑娘会义正严词的抗拒他,正想教训一下她,却看到了她低头的一瞬间,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委屈之意,少年锐利明朗的眼神一愣,见她伸手点点方才握着包子的手心,有些哑然。
随即转身离去。跟在他身后的两个瘦猴一样的小男孩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了小女孩一眼,连忙跟上少年。
穗岁看着离去的那个少年,明明是挺直的腰背,却有什么微妙的情绪一闪而过被她捕获到。
她轻笑一声,一道凌厉的眼刀突然令她如芒在背。她微微转过头,只见司徒灼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中闪过一抹警告。穗岁不明所以,向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又迅速转过头去,以免让他发现自己露怯的心虚。
这个豹尾口中的武判大人,和她想象的截然不同。
她本以为他去投胎,是因为不堪地府重任,毕竟打工人嘛,想法都大差不差,可几次接触下来,却发现他和阎王大人的关系匪浅,不像是因为工作压力才逃离地府的,仿佛十分看重作为师父的阎王。
而且,也是刚才她才知道,原来阎王是个女的,她还以为阎王是那种头戴珠帘帷帽,蓄着一脸胡子,在阎罗殿中拍着惊堂木,威严呵着“堂下何人,有何冤屈?”的凶神恶煞的老头呢。
司徒灼单膝跪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满是酸楚。
豹尾也凑到小女孩面前,沮丧道:“大人,你真的看不见我们吗?”
不死心的豹尾低吼一声,一股劲风朝着她扑面而去,吹得小姑娘抬头望去,视线穿过豹尾落在对面卖糕饼的小摊上。
见此情形,豹尾有些失落,垂着耳朵看向司徒灼和穗岁:“大人她真的看不见我们。。。”
穗岁皱着眉头,心中产生一个疑问,当即便问了出来。
“这个小乞。。。我是说,这个凡人真的是那位。。大人吗?”
因为有春回在,所以穗岁并没有直接问出来。
“别忘了,这里可是鬼母的幻境啊。”
闻言,司徒灼起身,祭出鬼刃抽刀砍向春回,在她的颈边精准停住。
他脸上的表情阴冷的有些吓人,目光凌厉地扫向春回,眼底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为狭长犀利的黑眸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寒冰冷雾,开口的声调带着令人窒息的冷厉。
“鬼母在哪?”
春回好歹也活了几百年了,纵然死的时候年岁和那个小乞儿差不多,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修行百年,也不是吃素的。她盯着司徒灼寒凉的目光,翻了个十成十的白眼,语气十分坦荡,没有丝毫动摇的情绪,仿佛横在脖子上的那把刀并不存在一样。
“我不知道,我能告诉你的是鬼子的所在,鬼母那个老女人行踪从来不定,为人又喜怒无常,你觉得她会轻易让旁人知晓她的去向吗?”
司徒灼沉下脸来,双眸幽幽地看着她。
“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带路。”
说着,收起鬼刃示意春回引路。豹尾有些不舍地看着十分乖巧地坐在角落中,处处透露着楚楚可怜的小姑娘,一步三回头的跟上穗岁的身影。
此时的街道仍然繁华热闹,一切都像是本该如此一般,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不远处的秦楼楚馆中,有各色的姑娘男倌儿在楼上窗棂处挥舞着手中染香的手绢,看向街上来往的男客们,内里则是一派莺歌燕舞,琴声悦耳又勾人。
穗岁一行人离开后,角落处的小姑娘微微抬眼,看向他们离去的背影。
眼神中一改方才的懵懂无害,她起身,周身气息瞬间变幻,有无形的气流涌动在她的四周。脚上破漏的草鞋在气流的翻涌下变成了一双十分精美的黑金缎面的刻丝金缕绣鞋。那气息自上而下涌动着,原地的小乞儿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红底黑纱长裙的绝美女人。
她嘴角婉婉一笑,眼神戏谑地看着远处司徒灼的背影。声音柔美温婉,尾音去无意中带着一股媚意。
“在这个世上,能乱男人心神的,只有两样东西。”
“滔天权势,香车美人。”
一旁一道身影凭空出现,赫然正是方才被司徒灼刀剑相向的春回。
“我都按你说的做了,我要的该给我了吧?”
女人十分优雅的扶了扶头上的发髻,斜睨了一眼春回,眼神带着些冷意,声音却慵懒魅惑。
“急什么?事办好后,自然会给你的。”
闻言,春回咬牙切齿道:“你最好记着你说的话!”
说完便消失在了原地。
留下女人轻笑一声,眼神满是恨毒阴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