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灵
她闷闷地回了一声。
“嗯。”
沈长谙拍拍她的头,看着怀中的雪团子,心中难免酸涩。
上一次她这样抱他,他们就分别了七年。
顾清疏这么抱着他,白日在空中抱他的时候还没发现,原来他如此清瘦。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不惧,可现在她才发现他其实也没有那样无所不能。
只是因为他一直装作强大的模样,让她相信有他在,就不会有事。
其实他也是肉做的,也会受伤也会流血。
但他从来没有在乎过自己的安危,他一直都在提醒她要注意安全,那他呢?
上次云鱼之事他也受了伤,他却什么也不说,还装作一副没事人一样,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个人太好了。
他真的属于她吗……
“好了,去吧。”沈长谙见她一直没出声,也知晓她定是在胡思乱想,出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听到后才从他怀里撤了回来,刚才的迷茫与情思随着他的声音消散,清澈的眸子倒映着山雪,仿佛与这雪山融为一体。
“此去多半会无功而返,要是你找不到你想找的东西,也不要太过在意。”他再看了一眼她,还是说出了口。
有些事先和她说,就算她没有寻到神黄鼎,也不会太过悲痛。
只是这话江别鹤已经和她说过了。
“我明白。”她垂眸,又回忆起故人的面庞,耳畔仿佛响起江别鹤的话。
就算知道去了也可能没有结果,她还是想赌一把,因为她除了玉神雪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沈长谙自然知道她执拗,铁了心要去,也没想过阻她。
“此行我不在你身边,有些话要提前说。”他最后提醒道,“玉神雪山,你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要注意区分虚假与现实。”
她点头。
其实他还有很多话要说,但临行前该挑重要的说,便说了这个。
“走了。”她转身,只留下这一句便头也不回地向那一片雪地走去。
面前的雪山高耸入云,与苍穹一色,分不清天与雪。而她身处其间,如同蝼蚁一般,在天道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感受到背后那道目光,他在送她。
这感觉太熟悉了,好像经历过很多次。
她不知道进入玉神雪山后会遇到什么危险,但她知道,她要安然无恙地回去,有人在等她回家。
若是她现在回头,便会看到沈长谙苍白的脸色,瞳孔时而涣散时而正常,很奇怪的模样。
沈长谙知道她不会回头,所以强撑着一口气也要目送她进入玉神雪山。
玉神雪山看起来像是普通的雪山,但走进去后就会发现这里的怪异。
在这里,人的眼睛仿佛失灵了一样,看什么都是白色。
顾清疏发现了这一点,她拍着头,想要看清眼前的路,却什么也看不清。
只有一片雪白。
这里的灵息紊乱,会干扰人的五感,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抬眼是一片苍茫,天空仿佛被云层笼罩,与无边的雪山相连,看不见日光。
所有的光芒都被云雾打散,均匀地分布在每一处雪地上,她根本不知道太阳在哪个方向。
怪不得,怪不得沈长谙说要记得日出的方向。
可现在连太阳都看不到。
还没有到山巅,这里就已经是一处乱阵了。
这是最天然的棋局,是天道与苍生的博弈场。
只有胜者才有机会见那个高高在上的天道。
既然肉眼不能分辨方向,那便不用眼睛。
她从乾坤袖中拿出一条发带,将双眼蒙住,任体内灵力四散,去寻那上山的方向。
有的时候,自己的灵力要比双眼好使,现在眼睛用不了,那灵力便是她的眼。
照理说四周的灵气会随着山势而变化,只是她不知道在玉神雪山,是位置越高灵气越浓还是如何。
现在她已经有了答案。
只有左边的灵力与其他方向的不同,那缕灵力便是指引上山之路。
她立马顺着那缕灵力走,雪路难行,每走一步都如同陷入泥沼,抬脚都困难。
虽说她去过不少地方,但来雪山还是第一次,也没怎么走过这样难走的路,不知是所有雪山都这样,还是这玉神雪山真的有问题。
她实在是走得困难,脚下的厚雪仿佛要让她陷下去,就像流沙一样。她从乾坤袖中拿出来那把长刀,修长的刀身被包裹在黑色的刀鞘中,刚好可以拿来当个杖。
真是没有想到,岑酌送的刀还能有这用处。
太实用了!
有了这临时拐杖,她才走得没有那么费力。
四周空无一人,她是独行客,于这苍茫雪山寻求天道垂怜。
寒风呼啸,刺骨的冰雪飘落在她脸上,应当是冷的,可她仿佛失去了知觉一样,感觉不到寒冷。
她瘦弱的身体包裹在温暖的斗篷中,所有的寒意被阻挡于外,可仍有寒风从缝隙中钻入,让她忍不住发抖。
这是本能的反应,尽管她感觉不到冷,但身体的反应控制不了。
说起来奇怪,好像身边环境越冷,她的灵力就越强,周身的寒气刺入皮肤全部钻入她的心脏,感觉有些冰凉,却让她的心脏跳动地越来越有力,灵力也越来越强盛。
好似她就是一块吸纳万千灵力的寒冰,生于冰寒,无惧无畏。
顾清疏顺着灵力的指引前进,因着此地苦寒,她身体倒是越来越强健,简直是——
健步如飞!
刀鞘插入雪地中,含着飞雪的风灌入她的口鼻,夺取着稀薄的空气。
她知道,越往高处走,呼吸就会成问题,自己多半是在往山上走,她没走错路。
只有突破了那一层界限,天与天之间的界限,她的五感才会恢复正常,才能正常呼吸。
这只是玉神雪山给她的第一道考验。
她现在看不见也听不清,一片雪白侵占了她的所有,方才留下的脚步顷刻被厚雪覆盖,遮掩了她的来路。
这里的一切都太过奇特,超脱了自然,这样的玉神雪山才是真正的玄奇之境。
她从前一直是一个人,本来也习惯了孤身涉险,可沈长谙他们的出现倒是将她养娇了,现在都不习惯自己一个人,总觉得身边没些声音自己会有些落寞与孤寂。
没有丁允的咋咋呼呼和沈长谙的调笑,没有樊璟的吐槽,锦岚的挖苦和岑酌的老父亲似的讲道理……
这样寂静的世界,让她无法适应。
她无法忍受孤寂。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一样,安静得让人害怕 。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并不累,因着寒气滋养着她的身体,她倒是越走越有劲。
直到她听到耳边出现了风声,不再是一片寂静,她就知道,已经到了下一重了。
她扯下蒙在眼上的发带,露出了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倒映着一片雪地刺眼的白。
这里的景象已经与方才山下大不相同了,虽说还是天雪一色,看不见日光,但她能看到绵延不绝的山体,与那高耸入云的雪色。
回头一望,看不见一个脚印,她留下的所有痕迹都被风雪吹散,仿佛她是突然出现在这里一样。
在鹅毛般的大雪之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朝着她的方向走来,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庞。
来人雪白的衣袍与四周景象融为一体,却又散发着圣洁的光芒,如同怜悯众生的仙人。
她看着逐渐靠近的人影,彻底慌了神。
“爹爹……”
那风雪之后渐渐清晰的面庞与她如此相似,清冷出尘,宛若天上月,而那薄情的双眸又有一分怜悯,彰示着他真仙的身份。
她的声音如同万千飘雪中的一片,落入这空荡荡的世间唤不起他的抬眸。
江别鹤仿佛没有听见,没有看见,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他的面庞千百年未变,一如当年在离恨天时的少年,仍有几分青涩,却又带着些疏离,让人不敢接近。
顾清疏看着江别鹤从她身边走过,有些心痛,伸出手想拉住他,却触了个空。
她的手穿过那雪白的道袍,什么有没有拉住,只感受到风从指尖流过,几片雪花落在手背,被她暖化了。
这是虚影吗……
那江别鹤是否真的来过这里,这虚影是当年真实影像的残留,还是玉神雪山捏造的幻象。
她没有很了解这里,但她想起了出发前沈长谙对她说的话。
要注意区分虚假与现实。
江别鹤现在在上清天闭关,根本不会出现在玉神雪山,所以方才的他便是虚假。
那这里是虚假还是现实?
她注视着江别鹤离去的背影,见他不断向前走去,修长的身影在这广袤的雪原也不输气势,他仿佛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前往山巅。
若江别鹤真的来过这里,那他去山巅想做什么?
也是要寻神黄鼎?那他寻神黄鼎是要做什么?
江别鹤已经是仙了,不老不死,不伤不病,他还有什么愿望?
她看着那快要消失的幻象,心中做了决定,快步跟了上去。
本来就是要上山的,她也很想知道,他来玉神雪山究竟是有什么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