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浔
她伸手抓紧身下之人的衣袍,紧紧抱住。周遭是一望无际的黑暗,风呼啸着撕扯她身边的空气,仿佛一阵阵哀嚎,而她一抬眼就能看到他。
这一刻,失重带来的恐慌降到了最低,是前所未有的安心,因为她知道,有这个人在,她就不会出事。
还在不断下坠着,不知何时是个头,耳边好像响起一声鹤鸣,贯穿长空,突破云霄,刺透了她的灵魂,但又不刺耳。
她看见一道光亮照彻深渊,驱散了黑雾将这不见天日的无妄峡曝露于天光之下,在他们的身下,是一道巨大的仙鹤虚影。
雪白又夹杂着墨色的羽翼斩破苍穹,载着他们冲向高天,扶摇直上。
丁允趴在崖边,痴痴的望着这深不见底的无妄峡,仿佛魂魄离体。
白渌见自家师弟这失魂落魄,活像是被吓惨了的模样,心中也是着急。
就丁允这样子,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与顾清疏的关系!
笨死了!
白渌立马快步走到丁允身旁,一把将他捞起,在他耳畔说道。
“回神!再难受也等回家了哭,你现在这样,对得起她一番苦心吗!”
虽说白渌与顾清疏没有那么熟,但也知道这个人与丁允亲近,方才她的作为他看在眼里,也知晓她的意图。
他们都是为了丁允好。
只是这傻孩子没长脑子,现在还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好在他这一喊,将丁允没有发育好的脑子给喊回来了。
丁允深吸一口气才抬起头,眼眶还是红红的,像是只小兔子,可怜兮兮。
“师兄,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声音带着哭腔,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他背对着悬崖,跟着白渌向那些仙门人走去。
可还没走几步,他便听到一阵鹤鸣,只觉得耳膜刺痛,立马捂住耳朵回头望。
众人面露惧色,也纷纷抱头遥望无妄峡。
这鹤鸣,有些年长的道君听到过。
那是在很久之前,江仙师某次下界之时。
一道白光破天,从悬崖边冲出,仙鹤虚影盘旋着飞向高天,只一道虚影便已成遮天之势,长翅一挥,便引得万鸟齐鸣。
数以万计的飞鸟从林间乘风而出,簇拥着那道虚影,仿佛瞻仰着神明,如同虔诚的朝圣者。
那仙鹤振翅飞翔,遮挡了日光,余下一片阴影。
仙门中人承受不住这威压,捂着头蜷缩着,不敢去望那苍穹之中的仙鹤。
直到那虚影渐渐消失于云层,带着鹤鸣离去,终于换回了他们一片宁静与明亮。
鸟群在空中不舍得徘徊着,见灵主离去,才纷纷不舍地回林。
“那是……昼风夜浔……”
“传闻中江仙师身旁的那只灵鸟仙鹤?昼风夜浔?”
怎么会……
昼风夜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应当不是吧,那只是一道虚影……”
他们只能祈祷那不是真正的昼风夜浔,传闻中的昼风夜浔一直在上清天,又怎会下界,怎会出现在无妄峡。
绝对是假的!
只是方才虚影出现时带来的威压太强,他们没有看清,只是隐约看到那仙鹤的背上有两道人影,也不知是不是那妖女。
昼风夜浔怎会救助妖女?
这一定不是昼风夜浔,一定是无妄峡底下的妖孽!
据说这昼风夜浔本是普通仙鹤,只是开了点灵窍,便被仙祖带在身边,所以它最开始是仙祖的灵兽,直到后来仙祖消失,才出现在江仙师身边。
这样的灵兽,又怎会帮助妖女!
丁允只感觉脑瓜子嗡嗡作响,耳畔鹤鸣经久未消,仿佛那只仙鹤还在,从未离去。
其实他刚刚看清楚了,他看到了姐姐和茶哥哥。
现在他心中只有庆幸,她还活着,他的姐姐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总有再见之日。
“师兄,我们回家!”丁允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看起来活力满满。
白渌也刚刚从方才的威压下缓过来,捶着额角看向自己的师弟,心中涌上一阵欣喜。
又回到最初的样子了。
顾清疏的出现就像是他们做的一场梦,梦醒了,也该回到现实了。
“好,回家。”
直到飞至高空,四周只有一片云层时,沈长谙才彻底放松。
沈长谙见仙鹤飞得平稳,这才松开了她,让她坐在仙鹤宽大的脊背上。
她还没有缓过来,双手还是紧紧地攀着他,不愿意松开,直到感觉自己坐稳后才后知后觉地松手。
“为什么每次见到你,你都这么狼狈。”沈长谙打趣道。
这谁知道啊。
“可能是你克我吧,你一出现,我就要倒霉。”她也想逗逗这个人,随意说着。
沈长谙看着她,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好,我克你,但我们俩现在离那么近该怎么办啊。”
她一声无法回答,沉默许久才说:“那你跳下去。”
他闻言轻笑。
“小没良心的。”
某人又闭嘴不想理他了。
“哎呀呀呀,我们小剑仙今日是怎么了,像吃了炮仗一样。”
顾清疏的脾气他最了解,这孩子,让自己闷一会儿,再逗一逗就又好了。
果然如他所料。
她开口,小心又试探性地问着,“方才……你都知道了?”
“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点头,看起来没有多在意,仿佛说着家常一般。
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无非是她与浮渊的关系,现在与仙门的关系。
他从不在意这些,他只想她过得好,其他的都无所谓。
“骗子。”
哟,这话什么意思?
苍天啊,他怎么骗她了。
“行行好,你看我那么大把年纪了,哪猜得透你们这些小朋友的想法,告诉我骗你什么了。”他双手合十,看起来很委屈的样子。
他一没骗钱,二没骗心,好端端的怎么说他是骗子呢。
顾清疏看他这可怜模样,心头一软,但还是有些生气,
“之前我问过你,我们是不是从前认识,你说不是,这还不是骗我。”她还是将心中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毕竟是要弄清楚的。
沈长谙听到这话先是一怔,随后释然般地笑了笑,“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啊。”
“你见过他了?”他曲起一条腿撑着,一双眼含笑。
她自然知道沈长谙嘴里的“他”指的是谁。
当然是她的爹爹,沈长谙的师弟,江别鹤。
“嗯。”
“我这不是想以一个新的身份接近你嘛。况且你都不记得我了,说那些往事又有什么用。”
也是,她已经不记得他了,若他突然出现,说自己是她的旧识,多半会打扰到她。
所以他才会选择重新认识她,以一个新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其实这样才是最好的重逢。
这样的他不再是她的师伯,也不再是看着她长大的那个人,只是沈长谙,一个突然出现在她身边默默陪伴着她的人。
是一个总是在危机时刻救她于水火的人,是那个能拉她走出那片黑暗的人。
只是她不知道,他对她的情谊是否是因为她的父亲。
是因为她是江别鹤的女儿,他才对她多加关照?
当然不是。
或许一开始,他确实是因为师弟的关系才多照看她,可到后来许久没有见到她,再相遇时却变成了另一种模样,他就知道了,她已经不是天天黏着他的那个小姑娘了。
他们之间也该有新的开始。
最初确实是因为责任,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好吧,”她信了,“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玄刹门的人的?”
“因为我有大本事。”
还是这样不正经。
“那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是骗我的。”这个人说谎都看不出破绽,是个真真的大骗子,她总是有些不放心。
说到底她还是想多了解他一下。
“哪敢啊。”他嘀咕着,“小时候多可爱,天天黏着喊哥哥,现在长大了却凶巴巴的,连名带姓地喊……”
这声音着实小,却还是被她听了个清楚。
“照理说我应该喊你师伯,为什么会叫你哥哥?”
她想起来在梦境中遇到的小时候的自己,那时江泠说“爹爹和沈哥哥下山了”,并不是喊的师伯。
怎么?她小时候和他就这样好?
“那还不是某个小朋友,让她喊叔叔,她偏不,非要和我对着来,但没办法,我这种老年人就喜欢嘴甜的小朋友,也没让你改过来了。”他似是没有发现,说着说着,“她”就变成“你”了,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还继续说着,“倒是你爹爹,因着这称呼,差点没被气死。”
可是现在这个嘴甜的小朋友,不喊哥哥也不敢叔叔,直接喊他大名。
行,这脾气也是自己惯的,自己就要受着。
有一说一,这样的她也挺可爱的。
放在从前,他对于这个小朋友,只是对于孩子疼爱。但现在,对于这个驴脾气还不记得往事的小姑娘,他是打心底里喜欢。
所以他才想重新认识她,用这个身份。
作为她的师伯,他不能有这种不该有的心思,也不会有,这不道德。
但现在,他舍了这一层关系,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与她相识相知,本意是守护,却意外赔了自己一颗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