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害
岑酌和樊璟选了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埋葬了曼曼,那里离浮渊不远,四季常青。
在落下最后一捧土时,有一只山雀衔着一朵粉白色的花朵而来,立在那高高的土堆上。
四时轮转,他会一直在这里长眠,没有人来打扰。
顾清疏想,她死后,是被挫骨扬灰,还是像曼曼这样被好好安葬。
这样好的结局本不是她该奢求的。
生命这么脆弱,曼曼还是出生的新芽,却摧折在了这早秋。
说不心疼是假的,毕竟是自己疼爱过的孩子,那么年轻,那么乖巧。她看着这土堆,下面睡着的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尽管是为曼曼报了仇,可心中还是像堵着什么东西一样,说不出来的难受。
就在这样一个寂静的秋夜,他们三个人一句话也没说,安静地站在坟墓前。
而山间吹来的风像是温柔的手,为岑酌拂去眼泪。
再看仍是感怀,他们三个人在一起难免会感觉难受,顾清疏干脆一声不吭地走了,独自行走在山间小路。
可一个人走得久了,心中的悲郁之情越来越重,她仰面看着漫天的繁星,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格外亮眼,晚风仍带着一些暑气,闷得她难受,于是她飞身跃上一棵高树,坐在粗壮的枝干上倚着树发呆。
她坐得很高,她也喜欢那么高,因为这样就什么都看得见。她能看见远山脚下的点点星火,那是烟火人间,她也能看见北边的玉神雪山,那里有终年不化的霜雪。
可她还有很多看不清。
她看不清人心,甚至看不清自己。
她常想,她究竟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去,她是顾清疏,还是其他人。所有人对她的恶意都会转移到别人身上,明明是她的错,却害惨了别人。
或许她真的是祸害吧。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带着浓重的沉香味,召回了她出窍的灵魂。
耳边一声嗤笑,又像是在挑逗她。
“目光呆滞,灵魂出窍。”
她骤然回神转过头看向不知何时爬上站在她旁边的人,一袭红衣似火,脸被银白的面具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是锦岚啊。
她刚刚竟以为是沈长谙。
那语气,确实像极了沈长谙。
这么一想,她倒是有些惊讶,为什么自己会想到沈长谙。
或许是因为自己低落的时候,沈长谙都会出现,想方设法让她开心起来,才导致她刚刚有一丝期待。
锦岚捕捉到了她一闪而过的迷茫,叉腰看着她,一脸没好气地说:“怎么?看到是我,很失望?”
“没有。”顾清疏下意识否定。
但转念一想,确实有些失望。
她也知道,自己和沈长谙身份有别,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
完了,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就太危险了。
锦岚像是与她熟络一般,一掀衣袍坐在了她的旁边,鲜红的袍子伴着水色的裙摆在空中飘扬着,看着着实扎眼。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别憋着。”
这会儿他倒是说了句人话,看起来正经一些了。
可顾清疏还是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腿,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她习惯将所有事埋在心里。
就是这样一个别扭的人,从来都不喜欢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旁人。
别人心里不好受,会发泄,会哭会闹。可她不会,她只会将自己封闭起来,什么话也不说。
但所有的情绪只进不出,一直这样沉默下去,难受的只会是自己。
沈长谙懂这个道理,锦岚也懂。
其实旁人都看得出来,她只是看起来凶一些,其实还是心软的。
可这个小哑巴偏偏要竖起一身刺,让所有人都害怕她,远离她。
真是个别扭的小姑娘。
在他满脑子想着怎么让这个人开口哭诉时,只听见旁边的人默默开口。
“锦岚,我们是不是从来没有这样子平静地相处过。”
这话一出,锦岚精明的眼睛也透露着一瞬间的茫然,晃悠的双腿慢慢停了下来。
他沉默半晌,才抿了抿唇开口,“是。”
可旁边的人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像是自嘲一般,抬眼望着一望无际的天,:“你看啊,连我们都能坐下来好好谈。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连往日最看不惯她的锦岚都能在她低落时坐在她旁边安慰她,明明一切都在变好,可为什么曼曼会死。
她本以为留下了岑酌和樊璟,与锦岚也不再交恶,连白渌也欠她恩情,她这条路就能好走一点。
可是为什么啊,在一切平静下来时,又要毁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
本来是她的错,是她招程鹿音恨,却害了曼曼。
这些她都想不明白。
锦岚听着她平静地语气,却能感受到她的无助与悲痛。
他想抬手安抚她,斟酌再三还是放下了手,双手撑着枝干,看着顾清疏的侧脸说:“世间事本就是不可预料的,安心过接下来的日子吧,后面的路还很长。”
后面的路……
她费尽心思谋划,不就是为了后面的路。
是了,她还有以后,她还要好好活着。
锦岚看她好一些了,轻松一笑,利落地跃下高树,顾清疏也是没有想到锦岚走得这么突然,她再低头去寻,可树下空无一人。
这人,跑得太快了吧。
哥们儿你土遁啊。
她见锦岚也走了,自己在这树枝上坐着也怪无趣的,也跃下枝头,朝着山下灯火走去。
一路上寂静无声,甚至听不到蝉虫鸣叫,也听不到风过树林的声音,只有她踩碎树枝的“咔嚓”声。
可她并不觉得孤寂。
明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对她来说却不成障碍,如平日一样。
她一路低垂着头走,眼睛望着脚下的残枝败叶,忽然心跳加速,再抬起头时,看清万家灯火之前,密林疏叶之后的一抹烟绿色身影。
只见那人并未掌灯,她只得看到一抹身影,可那张脸她闭着眼睛都能想出来。
他应当是笑着的,如往常一样,缓缓开口。
“晚上好,我的小剑仙。”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长谙,但又想了想,这人本事通天,找到这里应该也不是问题。
大晚上,乌漆麻黑,空无一人的山谷,突然冒出来的人。
这场景,换做旁人怕是要以为是闹鬼了。
可她却有点开心。
“这是怎么了,苦着张脸,”沈长谙像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走近几步俯下身看着她,半晌摸着下巴仿佛什么都知道一样,“不开心了。”
“有点。”她想说没有,但沈长谙一定不会相信。
她本以为沈长谙会追问,可他只是笑了笑,便不再过问了。
“回去好好睡一觉,做个好梦,别老想这些事了。”沈长谙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如同春风一样温柔。
回去?回哪去?
天元宗还是玄刹门。
在天元宗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去玄刹门那就是向沈长谙说自己的身份。
她能去哪。
在她纠结无措时,耳畔传来沈长谙的声音,“丁允和两位小仙君找你一天了,他们很担心你。”
这样一说她才想起来,她今天早上走得匆忙,一天变故太多,也没有回去。
陆清景和叶清丞是她的亲师兄,一整天找不到师妹,比赛也不见人,急得很。
“回去吧。”她说着。
白渌说过暂时不会告诉旁人她的身份,她信他。
能与师兄和丁允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如今她要好好珍惜和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
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事呢。
清风掠影,月华如霜。
山间晚雾照得两人身影飘渺,仿佛是隔了千年才得到的安宁。
明明已经是深夜了,可天元宗还有一处亮着灯火。
叶清丞强撑着睡意看着急得来来回回走的陆清景,伸出一只手拽住了他的师兄,带着央求的语气,压着嗓子说道:“好师兄,求求你了,别转了,我有些晕了。”
他这话倒是管用,陆清景一听果然不转了,蹲下来看着叶清丞,一双大眼睛看着傻傻的。
“我急啊老六,小七一天都没消息了!上一次没消息就失踪了六年!我哪能不急啊!”
“嘘!嘘!你小点声!丁允还在睡觉呢!”叶清丞皱着张脸连忙比着噤声的手势,指着一旁软榻上的丁允,压着嗓子喊着陆清景。
陆清景连忙捂住嘴,一脸无辜,“哎呀我也是担心啊!”
丁允今天跑了半个天元宗,着实是累到了,本来说是要等顾清疏回来,却还是挨不住睡意,等到深夜就睡着了。
陆清景拉着叶清丞的袖子,叶清丞被拽得一偏,这样坐着着实不舒服,索性离了椅子,跟陆清景一样蹲在地上。
他们就这样像做贼一样低着声音交谈,你一句我一句,着实没有半分仙君的样子,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兄弟。
顾清疏一回来便看到两个师兄蹲在地上像地鼠一样,嘴角不可控地抽搐了一下,方才的阴霾此刻倒是被他们逗得一扫而空。
这俩师兄还真是活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