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宁子澄明显是愣了一下。
周容温的语气听上去实在不太好，结果这人讲礼貌似的还用了“请问”的句式，搞得余炽和宁子澄两个人一时都有点懵。
她抿了抿唇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回头冲着周容温喊，“先来后到，你后边排队去！”
身后的人不再说话了。
余炽重新看向身边的宁子澄，调整了一下语气，“你还有什么事吗？”
宁子澄似乎是还没回过神来，木木地道了句“没事了”便不再开口。
她在心里直叹气，伸手在对方的眼前晃了晃，“那我回去了？”
“哦，”宁子澄反应了一下才点头，“哦，好。”
他靠着走廊的墙边一路回了二十九班，余炽盯着地板上的瓷砖看了一会儿，也回到自己座位上。
周容温还是沉默。
于是她也沉默，自顾自地翻了张试卷出来盯着第一道题发呆，过了一会儿听见旁边的周容温低声开口，“对不起。”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看他，“什么？”
“我说，”周容温转头直直地盯着她，“刚刚态度不好，对不起。”
余炽收回视线，像是试卷的第一道题很难似的又开始较劲，“你应该跟宁子澄道歉，”她深吸一口气，“人家只是来找我说话，莫名其妙就被你一顿摆脸色，真的很奇怪……”她自己也越说越觉得奇怪了，因为这样真的很像超出他们关系界限外的说教和在意，“你难道不懂先来后到的道理吗？”
她为自己找补。
周容温还是盯着她看，“我知道，下节课间我去找他说。”
她好像终于解出试卷第一道选择题明明再明显不过的答案，可又就此放弃似的将卷子收起来。
“算了，”她突然也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们男生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太懂。”
“我们男生之间的事？”余炽听见周容温低低地笑了一声，“你把自己撇得挺开。”
余炽瞪他一眼，“本来就不关我的事。”
她有点心虚，但是语气不好的是周容温又不是自己，当即便挺直腰板，“谁知道你俩以前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周容温又笑了一声。
“我和他没过节。”他恰到好处地转移话题，“我真有题不会。”
余炽于是又看过来，眼底明明白白写着怀疑，“你会有不会的题需要问我？”
“当然，”周容温说着，却丝毫没有要把那道所谓的难题拿出来给余炽看看的意思，只淡然地收回放在余炽身上的视线，“但是现在快上课了，我们重新选个时间讲。”
“你绝对是在骗我。”余炽一下子扭正头，只给他留下一个侧脸。
她心想这人到底又在抽什么风，没题还非要把她叫回来。
/
余炽对河一出成绩的速度预估得没错，晚上她跟路紫怡吃了晚饭刚回到教室，便看见门口密密麻麻站着一圈人。
她们俩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出成绩了。
路紫怡之前就跟她说过，一中的联考向来是先出本校成绩，差不多一周之后才会出大联考的总排名。
余炽的一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可她还没来得及紧张自己的成绩，刚往人堆里走了半步，周围便响起一众人真心实意的夸赞。
“余炽你好厉害啊！”
“太牛了吧你！”
……
她从三言两语中猜到自己这次应当还是班里第一。
路紫怡费劲地挤到前面去，看了自己的成绩又去看最上面的余炽。
“我靠！”她惊叫出声。
余炽隔着一圈人和她对视，看见她的嘴一张一合，“余炽！你考了年级第一余炽！”
她一愣。
虽然说这个月她铆足了劲就为了自己能不退步，可她也只是想要顺着顾静的意保住班里第一的位置，没想过自己能考年级第一。
余炽也费劲地挤进人堆里，如路紫怡所说那般在最后一栏的年级排名里看到自己那一行的单元格里写着一个1。
她像是震惊得忘了说话，心里想着顾静对自己的要求一定会再次提高，可是又想到明天回家想必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又忍不住高兴起来。
一直到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她似乎都还没反应过来。
周容温和胡高达比她们早到教室，等余炽一坐下来，后者便眼巴巴地凑过来，冲她比了个大拇指，“炽姐，您是这个。”
余炽却下意识地先看了右边的周容温一眼。
他这次还是班里第二年级第三。
“我自己也没想到，”余炽实话实说，“本来我想着还能考班里第一的话都已经谢天谢地了。”
胡高达张开嘴又说了些什么她好像也都听不清了，脑海里只剩下自己居然考了年级第一这件事。直到周容温伸手过来打了个响指，“高兴傻了？”
她其实是吓傻了。
余炽真的压根没想过自己能在河一这种重点高中拿下年级第一，就像最开始，一向对她要求严格的顾静也不过只要求她在班里保持前十名而已。
可她同时也清楚地明白，这个年级第一，纯粹是靠自己拼命换来的。
“你是有什么特殊的学习技巧吗，”余炽回过神来，终于能听进去胡高达在说什么了，“能不能教教我啊？”
“真没有，”她又顿了一会儿才回，“我就是……学得很死板。”
胡高达还没来得及继续说周容温先开口把他的疑问全堵了回去，“你但凡每天也跟她一样似的拼命学，少想点怎么玩怎么多睡点觉，你应该也早就超过秦栩了。”
“难道你不是吗，”胡高达不服气地跟他呛声，“你不也是，把打球的功夫用来学习也不至于现在被压在万年老二的位置上。”
周容温理所应当道：“所以我没什么表示啊，因为我输得心服口服。”
余炽夹在中间听他们两个“唇枪舌战”，突然想起来上次月考她考了第一，周容温也说自己“输得心服口服”，她心道让你心服口服还怪难的，她学得头发都开始掉了。
正想到这里，张英伟满面红光地进了教室。
“余炽啊，”他在讲台边冲余炽招手，“你来。”
余炽于是又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她跟着张英伟去了物理办公室，或许是她亲爱的班主任早在物理组炫耀过一轮的缘故，办公室里现在还留着的几个老师都一脸慈祥地冲她笑，还夹杂着些善意的调侃，“这就是我们新鲜出炉的年级第一？”
张英伟坐到自己办公桌前才摸着肚子开口，“余炽啊，”他看了眼周围又压低声音，“我找另外两个跟咱们一起联考的学校认识的老师都问了问，你有80还是这次大联考的总排名第一。”
余炽这会儿是真的被吓懵了，她愕然道，“应该不会吧，这次联考其他两个学校不也是重点高中吗？”
“你的理科成绩其实和其他两个学校的第一梯队差不多，”张英伟脸上都笑出几条褶子，“但是你的语文和英语可强他们一大截。”
她囫囵地应着，却突然听张英伟话锋一转，“最近有去李医生那儿跟他聊天吗？”
余炽拽住校服下摆，乖巧地点了点头，“去了。”
她是真的每周都有去，只不过变着法子跟李医生“打太极”，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一大半都隐藏起来，只偶尔会故意透露出一点疲惫和脆弱。
“去了就行，”张英伟又笑起来，“有什么压力和问题一定要跟老师说啊。”
她说好，礼貌地道别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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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炽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只有杨红棉一个人在，后者给她开了门又回厨房做饭了，一边招呼她赶紧放下东西洗手一边道：“那两个小崽子都还没放学呢你妈妈他们一会儿就回来。”
“你先吃饭，”她把炒好的菜都端上了餐桌，“不用等他们。”
余炽嘴上应下来，盛了米饭坐到餐桌旁边，却始终没有动筷子。杨红棉很快便坐到她对面，也没夹菜吃饭，照例开口关心她的成绩，“这次在学校里考试了吗？”
“考了。”余炽回。
杨红棉看着她，“是嘛，考得怎么样啊？”
余炽把手边的筷子往餐桌里侧推了推，“还可以。”
“还可以是第几名呀，”杨红棉追问，“我记得你上次是考了第一名的呀。”
她的视线从杨红棉身上离开，看向自己房间开着的门。
“还是第一名。”过了几秒，她说。
杨红棉一下子惊喜地叫起来，“这么厉害呀，不像你弟弟妹妹似的，死活不愿意学习，写作业都费劲。”
余炽垂下头，“没事，我会多教教他们的。”
“诶，那就好哈那就好，”杨红棉似乎是才注意到她一直没动筷子，催促道，“你吃饭呀，真不用等他们。”
她终于慢吞吞地在杨红棉的注视下拿起筷子。
这顿饭只剩下沉默和筷子与碗碰撞的声音，余炽吃完后主动去洗了碗，回房间坐在书桌前发呆。
没多久，她听见大门被钥匙打开的声音，紧接着是男人和女人毫不掩饰的争吵。
“王庆国，我都说了叫你别去了！”
“你不是也去吗，怎么就逮着我说？”
“难道不是你一直输吗！”
余炽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才站到自己房间门口，“妈妈。”
客厅里的争吵戛然而止。
顾静一下子朝她这边看过来，停了一会儿才道：“刚回来？”
“回来一会儿了，”余炽说，“已经吃完饭了。”
王庆国看她一眼进了主卧，顾静放下手提包在沙发上坐下来，将余炽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怎么感觉你有点胖了？”
余炽愣了一下，“可能是最近吃饭比较规律……”
顾静伸手打断她，“你们班主任说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单让你们自己带回来，考得怎么样？”
“没退步，”余炽乖巧地把早就准备好的成绩单递给她。
“第一？”顾静看完挑了挑眉，“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你是有考第一的实力的。”她把那张成绩单折了两下又还给余炽，“继续保持啊。”
余炽把头低下去，“知道了妈妈。”
顾静站起身来，走到主卧门口了又突然回过头看她，“对了，上个月给你的700块钱花完了吗？”
“没，”余炽摇摇头，“还剩两百。”
“行，你学习去吧，”顾静一脚迈进主卧，关上门的前一秒道，“那我下个月只给你五百了啊。”
她也回到自己的卧室。
被折起来的成绩单又被她摊开在桌面上，余炽盯着面前白墙上一只努力往天花板上爬的小蜘蛛看了一会儿，突然自言自语道：“妈妈，我上个月生病去学校医务室输液了。”
可是整间卧室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于是这句话，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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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吃过晚饭之后余炽去主卧借电子秤。
顾静出门去饭店了，杨红棉去幼儿园接放学的王雨彤和王德文，王旗镇不在家，应当是在楼下哪个角落里跟不认识的大爷下象棋。
她将电子秤搬到自己房间，脱了鞋站上去。
49kg。
的确胖了两斤。
余炽在心里叹气，心道这个体重怎么也不能算得上胖吧，但顾静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自己体重的增加。
她沉默地下了秤，刚想把电子秤还回去的时候王庆国走进她房间。
又高又壮的男人坐在她书桌前，那一方空间显得格外狭小。他拿起余炽桌子上一直没收起来的成绩单看了一眼，“厉害啊。”
“谢谢爸爸。”余炽局促道。
王庆国站起身走到余炽旁边，又低头看了看秤，问，“胖了还是瘦了？”
余炽不安地拽了拽衣服下摆，“胖了一点。”
手掌落在她后脑勺上。
力气很大，余炽被拍得往前踉跄了两步，她听见男人说，“下午听见我跟你妈妈吵架了吗？”
余炽“嗯”了一声。
“最近听话一点，好好学习，”王庆国又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语气像是嘱托和关怀，“别惹你妈妈生气。”
“我知道了。”余炽努力往前挪了一点，以此来缓冲落在自己后脑上绝对算不上温柔的力度。
王庆国就跟没察觉似的，但拍她后脑勺的手落到余炽脸上。
他对着余炽的左脸拍了两下，看到那上面很快便浮现出一个明显的红印，“你们小姑娘的皮肤就是敏感，拍两下就红了，”他终于收回手往外走，顺便带走了那块电子秤，“行了，继续学习吧，秤我帮你拿回去。”
“你妈妈晚上在店里，应该回来已经很晚了，你自己困了就洗漱睡觉。”走到余炽卧室门口时，他又补充道，“你脸上那个印明早应该就消了，别再让你妈妈看见说我无缘无故打你。”
余炽眼角泛出生理性的泪花，强忍住后脑的疼痛和侧脸火辣辣的感觉，把眼泪全都憋回去。
“好的，爸爸。”
她看着王庆国的背影，心里却自我凌迟似的想着，不会的，顾静只会站在你那边帮你辩解，说你只是控制不住地声音大力气也大，说你只是想对我表达友好和喜爱。
你们结婚六年以来，一直如此，每一次。
你完全不用担心她看到我通红的侧脸会追问、会发脾气，她应当只会说，“也没多疼吧。”
因为曾经某个深夜你对着我和顾静拳打脚踢之后摔门离开，顾静坐在沙发上，也是这么对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