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州时家
时均白望着北寰舞,她的小手还是肉肉的,扶着画卷,
“哥哥其实不常出许都,而我自小就在外面野惯了。”北寰舞道,“我只要出门,就会这样走一路,画一路。我想着哥哥平日里看那些书籍典故已经够烦了,只要我每隔几日画一张画寄回去,哥哥就知道我在哪了。画也比书信好看。而且我要是出事了,哥哥也好根据画上的地方找我。”
这是他们独有的联系方式。
时均白手杵在车窗上,撑着自己的侧脸:“我在家里也有个妹妹。只是我离家去暮云峰学艺的时候,她还太小,现在应该已经记不得了我吧。”
北寰舞没看他,目光一直在画卷上:“不会的。只要你跟她在一起待过,她就不会忘记你的。”
时均白望着北寰舞。
她及笄以后,脸就开始有了棱角。
原本圆滚滚的地方都被撑了起来。
她坐在车窗前,有光透过她鼻尖的绒毛,印出一层白光。
她身姿优雅,一举一动都带着无端地讨要。
时均白已经尝过了她嘴里的味道,便有更多的想法。他不想乘人之危,他想要她心甘情愿。
他靠过去,把北寰舞拢在怀里。
北寰舞嗯了一声,回头,就被他卡住了下巴。
时均白盯着她,意思何其明显。
北寰舞看他靠近,忽然生出了抵抗的心思。
她挣扎:“我还没画完……”
北寰舞甚少这样,时均白也惊了一下,松开手,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
北寰舞摇头,却不敢再看他。
时均白能察觉出她的抗拒,知道她不乐意,便也不再碰她,只是退到案牍一侧,望着她。
只见她额头渗出细汗,眼神不安晃动。
他吓到她了吗?
这事时均白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她确实不想,便靠在一边看书。
这一路北寰舞都在有意避着跟时均白亲密的举动。
时均白觉得奇怪,但是也没追问。
大约是要去他家了,想着行为举止应该端着些,也没往深了想。
这一路北寰舞并不着急,一路走走停停玩玩,路上竟然走了大半个月。
四月入夏,西域广阔,倒比许都凉爽许多。
时家起家就在西域邱州。
邱州是西域六州与陵中交通枢纽之地。
只因这里东西南北商贾易货都走这里,邱州比西域其他州更加富庶。
入了邱州城,北寰舞发现这里到处都是骡马板车贩运货物。
邱州城的守卫看见时均白的车,例行检查之后,客客气气地对时均白行了军礼,唤了一声“时大公子”。
这邱州城里的人好似都认识时均白。
看见时均白马车,纷纷避让,在一边道:“时大公子回来了!”
时均白趴在车窗上应承着。
根本不需要时均白派人去通知时家,城里有人看见,刚好往时家去办事,就顺便通知了。
时均白身边一向不跟人,但是马车到时家大院门口的时候,还是有一群人在外面迎接。
时均白把北寰舞从马车上扶下来,很快就有人上前行礼:“大公子回来了。”
时均白点头,牵着北寰舞的手往里走。
北寰舞仰头,看见用淡黄色石头砌的门楣上写着,时家堡。
北寰舞看了一圈没看见这时家堡的院墙尽头在哪里。
她跟着时均白进了堡,才发觉这是一个城中城。
这堡里也是一户人家挨着一户人家。
门楣上都写着这户人家的名字。
北寰舞眼下走的这条街边上门户都写着时七什么什么。
北寰舞看得奇怪,拉了拉时均白:“这里面住的,都是你们时家人?”
时均白低头,应了一声,道:“时家的手艺不外传,只有在时家才能学到。住在一起,好上学堂,也好分派事。时家是大家族管理。”
北寰舞以前只是大概知道时均白他们家分嫡系旁系。
却不知道,这些嫡系旁系时家人,都是住在同一个地方,成了一个城中城!
这关系可比皇城里那些皇亲国戚复杂多了。
可能时均白七大姑八大姨都不够排的。
北寰舞抿着唇,拉紧了时均白衣袖。
时均白看她有些怕,低头安慰:“别怕,时家规矩,嫡系最大。只有旁系跟我嫡系行礼听训的份,没有我们嫡系触人眉眼的事。眼下嫡系就我一脉,他们都要敬着我。”
确实,时均白回来,所有在外行走的人,无论老弱妇孺看见他都规规矩矩地欠身行礼。
看见年长些的,时均白顶多给他一个眼神,便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北寰舞没想到,嫡庶尊卑在这里竟然有这么严整的规矩。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时均白牵着她,往整个时家堡最中心地方走去。
那是时家现任家主住的地方。
也是时均白的家。
时休一听时均白带了个漂亮姑娘回来,连忙从屋里迎出来,想看看儿子带回来的姑娘是谁。
一看是北寰舞,他就乐了。
这丫头他看一次喜欢一次。
看着时均白牵着北寰舞的手往家走,时休笑得跟朵花一样。
“小舞来了。”时休老远就跟北寰舞打招呼。
北寰舞看见时休,立即拎了裙子,两三步跑上台阶,凑到时休面前:“师叔!”
时休已经很久没见到北寰舞了,如今她长大了,容貌与形资格外出挑,让他越看越喜欢。
时均白也上了台阶,抱拳一礼:“爹爹。”
时休把两人让进来:“快进来快进来,刚还让厨房加菜呢。”
北寰舞还是挺喜欢这个师叔的,因为他会做好多好玩的小玩具。
小时候经常让人给北寰舞带一些好玩的机括去给她玩。
每一件都堪比那日时均白绞尽脑汁送给她的会发光、能飞很远的机械鸟。
时休在前面引路,道:“先去拜见你娘亲,我们在去膳厅用膳。”
时均白应了一声,淡然走着。
北寰舞则是心里直打鼓,感觉心底像是有一个洞,兜不住东西。
时休没带他们去花厅,而是去了书房。
三人扣门而入,北寰舞才发觉这书房堆得册子比陛下御书房案牍上的折子都多。
时均白过去,欠身:“娘亲,我回来了。”
册子后传来一声回应,再无其他。
时均白看了看北寰舞,又道:“小舞也跟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放笔,随后一个满身凌厉之气的青衣女子从桌后绕了出来。
那女子就是时均白的娘亲,宣戚。
时夫人看不出年纪,但鬓边已经些许白发,眼下乌青,满脸憔悴之色。
她看见北寰舞先是一愣,最后反应过来,蹲身,向北寰舞行礼:“时宣氏,见过郡主。”
北寰舞蹙眉,只道:“叔母不必多礼。”
在门外候着的枭雨侧目,看了一眼里面。
时均白还没见过自己母亲对谁这么尊敬,时休也没见过自己妻子对人这么有礼,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北寰舞觉得奇怪,却没说出来,只是看向时休有些撒娇道:“师叔,我饿了。”
时休连忙道:“哦对对对,先去用膳。这俩孩子还在长身体,饿不得。”
说着便去搀扶宣戚。
时均白跟在后面,北寰舞故意落在后面跟枭雨一路。
她压低声音道:“枭姨,你有没有觉得时均白的娘亲……好像甚懂宫里的规矩?这一路上,没人对我行这般大礼,偏她行了。这叔母是什么来头?”
枭雨点头,凑到北寰舞耳边:“让藏息阁给你查查?”
北寰舞点头:“嗯,你让藏息阁给我查查师母来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事。”
时均白走了一段发觉北寰舞越落越远,回眸去看她。
北寰舞立即拎着裙摆追了上去。
时家嫡系男子都修缩骨功,这功法忌讳身姿粗鄙,所以时家膳房里的饭菜多以清淡素食为主。
少油少盐。
几乎不见荤腥。
北寰舞虽然不贪嘴,但是这一顿没肉吃,心里总觉得少点什么。
她看着满桌青菜,有些犯愁。
爹爹娘亲不动筷子,时均白也不敢动筷子。
时休等着用饭看着夫人。时夫人则是一直等着北寰舞发话。
几个人就这么坐了好一会儿,北寰舞终是耐不住了,小声问了一句:“菜都上齐了吗?为什么不开饭?”
时夫人见北寰舞开口说要用饭,这才拿起碗筷。
她一动,时均白与时休便动了。
北寰舞后知后觉,这时夫人是在等她开口说用饭。
这等嫡庶尊卑意识……北寰舞自愧不如。
她往日在皇宫里跟许景挚皇后一起用饭的时候,从来没注意是不是陛下跟皇后先动筷子。
她只知道她去了就开席了。
时均白咬着筷子,有些踌。
北寰舞低头,用菜包了一口饭,送到嘴里,慢慢咀嚼。
时休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用饭气氛这么诡异,一时间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说话。
时均白到底是忍不住了,道:“娘亲,我带小舞回来是说我俩亲事……”
“啪”的一声,时夫人的把手上筷子拍在桌上,冷言冷语道:“食不言,寝不语!”
这一声,直接摆明了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