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局
雪娘费尽心机,放走了一个小丫头,让这小丫头带着名单来自导自演了一场状告大戏,又在他面前演了这么大一出苦肉计,不就是为了让他看这个名单吗?
如果隔壁那个被烧毁的院子,是其山名下的产业。
那他手上现在这份名单,就是送其山上黄泉路的催命符。
但……
北寰言似乎觉得这事不太对。
雪娘是其山的外室……
开国伯府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其山倒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为什么要把这么大一个把柄送到他的手上呢?
北寰言垂眸,缓缓踱步,思绪转得飞快。
黑夜再次降临。
沁春城府衙内的树枝被夜风吹得乱晃,月光透过枝杈,散落在北寰言衣服上。
零星的月光打在他脸上,让他眸子晦暗不定。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瞳孔微缩。
不,她不是要把这名单,送到他手上!
她是要把这名单送到南境巡察使的手上!
她的目的是……
北寰言蓦然抬眸,眼睛雪亮。
她的目的是,朝廷!
她想借这个名单,借他巡察使的手,把这些在名单上的南境五州的官员全部拉下马去!
包括这个她所谓的,她的男人——开国伯,其山。
北寰言逛到了月光明亮之处,他负手而立,仰头望月。这里看见的月,跟在暮云峰上看见的一样硕大。
其山……开国伯……十六年前……南境归降……
北寰言深吸一口气。
或许,这个雪娘还有更深的心思。
她想把他、把他父亲、把他母亲,把整个安王府也一起拉下水去!
所以这事,最终是冲着他,冲着安王府来的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线索就应该重新梳理了——
雪娘、登闻鼓女子、跟踪他的人、把他出许都来南境的消息放出来的人、前天陷害他,让他在大牢里待了一晚上的人,应该在一条线上。
而女尸、雏凤楼、开国伯其山、与南境五州官员,则被穿到了一起!
那么,在水闸处,偷袭小舞与时均白的那些军人,应该跟南泽王宫归到一处了!?
北寰言负手而立。
静静地望着挂在黑幕之上好似近在咫尺的硕大圆月。
他在这里待得时间越长,发生的事情就越多,浮出水面的事情就越多。
这三条看似不相关的线,其实应该有一条内在的联系才对。
他似乎抓到了什么,却又忽略了什么。
他总感觉这些事里面还藏着其他的事,让他捋不清楚这其中的关系。
是什么呢?
北寰言闭上眼,眉宇微蹙。
宁府。
北寰舞已经缓缓转醒。
她睁开眼,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子,在她床前忙来忙去。
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小芷。”
凌芷听见北寰舞唤她立即转过头,蹬蹬蹬跑过来,爬在床边,眨了眨圆圆眼睛问:“舞姐姐,你还难受吗?有没有什么地方特别疼的?”
北寰舞摇摇头说:“就,手上疼。”
凌芷点点头:“嗯,没事的舞姐姐,我已经帮你检查了身子,哥哥留了一张字条,说你的右手可能有骨裂,我仔仔细细检查过了,没骨裂。就是手肘有错位,我已经帮你接回去了。”
说着凌芷转身去桌上把药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我想着你也快醒了,就把药提前熬出来了。不烫,我尝过温度了。舞姐姐快喝吧。”
北寰舞动了动右手,只觉得疼,她好声好气地说:“我手疼,你喂我吧。”
“哦……”凌芷点点头,坐在床榻上,拿起勺子,一勺子一勺子地吧药喂给北寰舞。
北寰舞喝药的时候,盯着凌芷看。
许久没见这小丫头了,倒是跟小时候一样,没怎么变。
还是留着齐刘海,扎了两个圆圆地发髻在脑袋左右两边,发髻中间还把多余的头发编成了小麻花辫,她头发长长了,以前小麻花辫只能耷拉在肩膀上,现在都快到腰了。
可爱的发髻上还一边带了一朵带着穗子的白色芍药鲜花。
才十一岁,到处都是圆滚滚的样子没长开。
眼睛圆圆的,鼻头圆圆的,嘴巴圆嘟嘟的,脸是圆的,脑袋也是圆的。
看上去很是可爱。
好像一只刚出生没多久圆滚滚的小奶狗。
北寰舞盯着她发髻上的芍药花直笑:“芍药给你带上去的?”
凌芷点点头:“芍药姐姐觉得我带着好看。”
“确实挺好看的。”
北寰舞就着碗,直接一口把药干了:“唔,好苦。”
凌芷立即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纸包:“舞姐姐,我有糖!”
“帮我剥开,我要吃。”
“好。”凌芷很认真地把糖剥开,塞进北寰舞的嘴里。
北寰舞嘴里嚼着糖,问她:“我要休息几日啊?”
凌芷眨眨黑溜溜的大眼睛:“几日?舞姐姐要好好休息三个月才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以为是说说而已吗?”
“那么久?”
北寰舞没想到硬接那一刀,就让让她伤的那么重。
凌芷连连点头:“是呀!如果不是哥哥回来先帮你下了针,可能都要在家里休养半年呢!”
“你哥回来过了?那我哥是不是也回来过了?”
北寰舞蹙眉,北寰言是怎么回来的?
他身边一直都人监视,回来不是把人都带到宁府了吗?!
转念又想,以北寰言与凌信的本事,甩掉小尾巴应该还挺简单的。回来一趟应该也不是难事。
他应该已经查到河水里的女尸了吧?
“舞姐姐,你饿不饿啊?”凌芷抵头把放在床边的针包收拾好,“我让芍药姐姐帮你端点饭过来好吗?”
“嗯。”北寰舞点点头,“外面天黑,你小心点。”
凌芷把小针包塞进随身携带的小背包里,转身就往院子里跑。
北寰舞觉得这事情有点乱,需要捋一捋。
她靠向床头,闭上眼睛,思绪转得飞快。
她与时均白能找到那河里的女尸,多亏了那个书生指引。
可那书生,为什么要引着他们去找女尸呢?
北寰舞想着之前时均白说的话。
那一晚,雏凤楼隔壁起火的宅子里没有任何人出来。他守了一夜都没人。
那护城河里的女尸……
北寰舞想起那个在水里抱着时均白想要活命红衣女子的脸。
那张脸她见到的时候只觉得眼熟。
可眼下跟雏凤楼隔壁的宅子放在一起想,她一下就想起那个被她误认为女鬼的姑娘是之前那一群幼女新娘里坐在她身后上妆,哭得伤心最伤心的那个小姑娘。
所以,那晚……
在那里的小姑娘,无论有没有人点她们,她们最后都会被溺死,是吗?
想到这,北寰舞睁开了眼,许多她不明白的事,豁然开朗。
所以,那雏凤楼,那宅子里,才到处都是女子的哭声。
那么多小姑娘……都长得跟花儿一样娇艳。
只是一晚,便全部凋零身死了。
北寰舞越想越觉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那么无情地把那些还没有及笄的小姑娘送到那帮臭男人的床上?
为什么她们承受了她们那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最后还要被人溺死在护城河里呢?
如果当时她多想一点,如果她再聪明一点,如果她提前做准备,是不是她就能救下那些可怜的姑娘了呢?
北寰舞很自责。
她初出茅庐不知道江湖险恶。
还以为自己很有本事,应付什么都不在话下。
没想到等她真的遇见事了,才知道,成人的世界从来都不是她们这些心思纯良的少年人可以涉足的。
那些小姑娘的事她无法破解,在水闸那被人偷袭她又差点命丧黄泉。
这不过才来沁春城两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就把北寰舞身上毛毛躁躁地性子,还有她自负的性格给磨没了。
北寰舞不高兴地扣着被角,忽然想到一件事。
她追着纵尚去了水闸,那时,时均白去了哪?
想着,她便想起身去看看时均白。
但转念一想,他似乎不太想跟自己有过多的牵扯,她就不想动了。
时均白这个人,一眼看过去就觉得他风流多情。生成那副惹人的模样,有那样的担当,怎么看都像是假的。
时家修皇墓,修一座墓,死一批人。
死的那一批人里,总有一个时家嫡系。
所以时家人奉行的是多子多福。正妻有,妾室也多。
时均白的父亲是个惧内的,没有纳妾。
在后嗣这一块,已经让时家家族耆老们不满。
时均白身为时家下任家主,若是他还是这样,恐怕时家要遭受的不仅仅是家族耆老的谴责。
十五年前,许景挚登基,他的皇墓早在他登基之初就已经让工部的人与时家交涉,如今已经修了十多年。
许景挚皇墓的监工、总设计,正是时均白庶出的小叔叔,时灵。
好在时均白的父亲那一辈人丁兴旺,还有一个可塑之才去监工皇墓。
许景挚也正在春秋鼎盛时期,修下一座皇墓少说也要等到二十年后。
可等下一代皇墓起建,那便是要下一任家主,时均白的儿子去监工了。
这是每一任时家家主要担负的责任,也是他们每一任家主要经历的痛楚。
无论是儿子还是孙子,他们都要失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