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营啸
炮火与喧嚣持续了整整一天的时间，顺军一共发动了四波强攻，从早晨一直打到了黄昏。
尸体残骸和熊熊燃烧的烈火占据了整个城门，弹坑遍地，道路受阻，甚至连顺军攻城车都无法再行。
尸体烧焦的味道混合着鲜血的血腥，每个士卒也都杀红了眼，整个宁武关如同坠入了修罗地狱一般。
夜幕逐渐降临，顺军的攻势也弱了下来，但却没有一丝要停止的意思，战斗依旧在继续。
经过一整天惨烈的攻坚战，顺军也伤亡众大，筋疲力尽，可宁武关仍然屹立于两山之间，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深夜，顺军的进攻终于减缓，开始变成零零散散的进攻，士卒躲在高大的吕公车后与城上的明军对射。
这种小规模的进攻根本不可能攻上宁武关，可现在时至深夜，宁武关外漆黑一团，看不清任何东西，天知道黑暗后面是不是藏着几万蓄势待发的顺军。
所以上面的明军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精神高度紧张地与城下攀云梯的顺军斗智斗勇。
所以当对方主力撤下战场修整的时候，勇卫营守军却丝毫不敢歇息，即使疲累不堪，也得强打精神。
但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周遇吉作为山西总兵，也顶着一双黑眼圈不肯下城楼，他已经咋咋呼呼地喊了一天，嗓子都要炸了，却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与将士共同奋战在城头。
朱希望也表现出了远超常人的素质和毅力，率着一伙精锐到处救火，与攀上城楼的顺军近身肉搏，肩头还不幸中了一箭。
有这两大猛人坐镇，虽然战事惨烈，但勇卫营士气十分高涨，再凭借着明朝多年经营的宁武关坚城，城外的六万顺军愣是拿他们没有办法。
一天一夜就这样过去。
黎明再起，天地一片朦胧。
“妈的！这群人怎么这么能守，真是见了鬼了！”
顺军副将看着宁武关，心下不禁怒骂。
旁边站着的刘宗敏拧着眉头，心中也有同样的感受。
两个月来，他们顺军从西安出发，一路东进，沿途城关无不望风而降、四散溃逃，唯有在渡黄河的时候遭遇了一次阻击而已。
这小小的宁武关，守军不过四千人，却打得他有些怀疑人生。
不过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原因。
无论是在黄河边，还是在宁武关，顺军面对的，都是一个叫周遇吉的将领，都是一支叫勇卫营的军队！
刘宗敏冷哼一声，说道：“这里的明军是崇祯那狗皇帝唯一的精锐，拿下了宁武关，全歼了勇卫营，诛杀了周遇吉，明朝也就到此结束了！”
“在我看来，攻下北京并不是最难的！北京城四面开阔，到处可攻，我四十万大军拿下北京可谓易如反掌！可这宁武关地势险要，实乃北伐最为艰难之战！”
“拿下他，我们的威望在顺军中定会如日中天！将来论功行赏，当为首功！”
刘宗敏的脸上逐渐浮现出坚定和狠毒的表情，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数万大军，轻轻挥了挥手。
“攻！”
……
宁武关的战斗一天一夜根本没停，可就在黎明破晓之时，远处忽然传出鸣金之声。
正在攻城的顺军闻声便退，慌张间又被射杀了一大片，正在攀城的士卒直接从云梯上摔了下来，顿时被摔成肉酱。
宁武关城头上的守军终于也停止了继续攻击，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狼狈退去的顺军。
全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诡异的死寂。
胜了？
有些明军见状，精神骤然松懈下来，一些人甚至直接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朱希望也稍稍松了一口气，靠在敌楼边，看着零零散散、毫无队形可言的顺军逐渐退出战场。
可周遇吉却狠狠地瞪着眼睛，看到顺军退去，没有任何轻松之色，甚至面色大变，挥刀用近乎沙哑的嗓门大吼道：
“准备迎敌！敌军主力要来了！各回战位！准备迎敌！！”
他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有着丰富的攻守城经验。顺军持续骚扰了宁武关一夜，明军此刻正是筋疲力竭、实力最弱的时候，他们怎么可能退兵！
暴风雨前的宁静！
“呜～～”
几乎在周遇吉嘶吼着说出那句话的同时，天地间忽然传来一声悠长浑厚的号角声，如同琴弦一般又悬起了所有人的心脏。
随后，远处登时鼓声大作，就在顺军残兵退下去的下一刻，一排排披甲执锐、精神奕奕的顺军主力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高大的吕公车，攻城云梯，还有远处的强弩床、投石车，掺着手拿强弓的骑兵，乌云一般乌压压地朝宁武关而来。
天地之间一片残酷和肃杀！
“不，不……啊！”
看着这残酷的一幕，城头上，一个守军忽然发疯了一般，毫无征兆地嘶吼开来，声音凄厉异常，简直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那是压抑到极致，骤然放松，又被压抑到极致后的精神崩溃！
刘宗敏玩了一个巧妙的心理战，先鸣金收兵给明军以生的希望，再骤然打击，摧毁明军的意志。
那个嘶吼的明军显然已经崩溃了，喉咙中发出的声响如同一只被围困的野兽，让人不寒而栗，他‘咣当’一声就扔下了手中的兵刃，拔腿就跑。
全城的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个发狂的男人，大脑渐渐变的空白，随后被恐怖的血色所掩盖，一声声嘶吼仿佛不是从那人的口中发出的，而是从自己的内心迸发而出……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壮实的男人忽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只见他手拿钢刀，一刀便了结了那个发狂的士卒。
凄厉的吼叫戛然而止，众人都被从自己的心理阴影中拉了出来，瞪大着眼看着身前这个煞气冲天的男子。。
“所有人！无论是谁！胆敢怯懦退缩者！一律斩首！！”
“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唯有守住宁武关，方有一线生路！”
周遇吉咬着牙，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怒吼着说出这句话。
看到守军的眼神逐渐从迷离中缓过来，他的内心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好险，差点发生营啸！
在战场这种时刻面临生命危险的地方，每一个人的精神都会进入极度高压的状态，一些心理素质不好的兵丁很可能会出现精神崩溃的现象，变成一头毫无理性的野兽。
而情绪是会传染的。
若不加以强力节制，崩溃会在全军中迅速传播，整个军队的士兵都会变成毫无理性的野兽，甚至自相残杀！
这便是营啸！
无论对于哪支军队而言，无论将领多么优秀，营啸一旦发生，那么他面对的必然是一场大溃败。
所以周遇吉只能在一开头，就将那个精神崩溃的士卒斩杀！
城门上的守军也立马都回过神来，各自握紧手中的兵器，强打精神，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恶战。
周遇吉亲手上前操持大炮，调好准星，向杀来的顺军发出了第一声轰鸣。
新一轮残酷的战事又瞬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