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疯子
入夜。
月光清冷、天地冰寒，跨越两京的大运河上，东昌府段的一处码头边，冷冽的河水被岸边灯火映的波光粼粼。
灯火来源于岸边的一座五层酒楼，外形如同宝塔一般，临江而建、杨柳环绕，意境颇为不错。
“蒋公子、江掌柜，你们这次可是做了一笔大生意呀，宝船把我们最宽阔的河面都挤满了！本官可是几十年没见过这般盛景了。”
五层雅间内，李知府端起酒杯，笑容可掬地唏嘘道，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
闻言，那个被称作蒋公子的年轻人面色一僵，表情有些不自然。
而那位江掌柜，跟这些官吏打了半辈子交道了，此刻风轻云淡地从怀里摸出一个钱囊，也意味深长地道：
“哪有这么多的船，我们是小本生意，来回奔波搏个口食罢了，李大人恐怕是看错了！”
说着，将钱囊从下面递了过去。
虽然雅间内只有他们三个人，但面皮和表面的流程还是要有的。
此刻的运河上，停靠着几十艘宝船，上面都是粮食和各种物资，是他们蒋家和晋商一起，在南方囤积了整整一年的成果。
冬日快要过去，运河一通航，他们便率着船队沿江北上，本想在东昌府附近将其中的大部分粮食转为陆运，改道偷偷卖给晋商，至于晋商要这么多粮食干嘛，他没有想过。
却没想到被这里的知府发现了猫腻。
李知府不动声色地将钱囊接过，在手上暗暗掂量了一下，凭着钱囊的重量和内部金属的质感，再结合他多年的经验来判断，里面应该都是金叶子。
而且，根据惯例，这只是互相试探的一些小意思而已。若是双方接下来相谈甚欢，还会有更多的银子流入李知府的腰包。
李知府顿时呵呵一笑道：“看来是本官年纪大了，重影了，才把你们的商船看的多了，以至于闹成今天的误会。还让二位破费了一番。”
那蒋公子涉世未深，今天算是见识了。
当日李知府发现了他们走私粮食，对他们百般刁难，蒋公子还以为他们碰上了一个正义执法的官吏了呢，可把他吓坏了。
谁道这绕来绕去，还是绕回到了银子上。
“知府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我们都是平头百姓，在这运河之上做些小生意，若不是大人对我们的关怀和保护，恐怕连温饱都做不到。”
江掌柜笑着说道。
与此同时，在距离酒楼几百米的宽阔河面上，几十艘宝船停靠在上面，看起来黑压压一片。
距离不远处的一片密林里，一群人正静静地蹲在树后，朝这边不断张望着。
他们衣装各异，看不出是何身份。但相同的是，此刻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把刀，眼神尖锐。
显然，都是土匪！
这群土匪一动也不动，不仅是因为怕暴露，更是因为最前面的一个魁梧的男子。
那是他们的头，是个真正的猛人，一个能赤手空拳单挑一股悍匪的存在。
而且他还有一个特点：人狠话不多。
只要违背他的命令，不用多说，就是一个死字，逃到天涯海角他也得弄死你。
所以，他们虽然名义上是一股悍匪，但在这位狠人的管制下，简直比正规军还要正规军。
一个身穿短褐的男子俯身穿林而过，脸上面无表情。
他的身形停在了那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身旁，低声道：“头儿，都探查好了，周围没有兵丁防守，只有船上的少许武装！”
“好。”朱希望目不转睛地看着江上的宝船，目中精光闪烁。
“行动吧，要快！”他冷静地下令。
……
宝船上，一个身穿短袄的水手，远远地望着一个方向，不禁眉头皱起。
“哥，有情况，那边岸上来了许多只小船。”
闻言，几个在船舱里取暖的男子，抱紧自己身上的衣服，不耐烦地走了出来。
“md，还要在这鬼地方停多久，这gr的知府，天寒地冻的……”
男子骂骂咧咧地出来，顺着水手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到五六只小船正向这边划来，上面的人举着火把，还在朝着这边挥手。
不禁是他们这条宝船，其余宝船上的人也都注意到了这几艘向他们驶来的小船。
“喂～你们是什么人！”
有人大喊道，声音在静谧的河面上穿透很远。
俄顷，小船上的小仓内走出一个身穿马褂、体型富态的老人，举着一个酒罐子，喊道：
“喂～我们是岸上的酒家！你们家公子和掌柜在岸上买了几大罐酒，让我给大伙送来！”
众人一听顿时大喜，如此冷天喝些酒暖和暖和倒是不错，便听有人喊道：
“好，快些送来。”
“先来我们船上，我们人多！”
“有酒？可想死老子了，快先给老子盛一大碗！”
……
酒家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喂～我们这儿只有两大罐烧酒，剩下的都是冷酒，你们谁要？”
闻言，船那边顿时沸腾起来。
“卧槽，还有烧酒？！快给老子上来！”
“酒家，烧酒留给我们，先来我们船上！”
“酒家，来这儿，我给你加钱！”
酒家摆摆手，呵呵笑道：“你们不用抢，烧酒我自然会给最需要它的人喝的。”
……
一时间，窝在船舱里的人一听说还有烧酒，全都跑到了船头，朝着酒家的几条小船招呼。
原本死寂的江面，此刻竟然热闹的如同集市一般。
此刻，船尾后面的江面上，若是有眼尖的人在的话，就会看见江面上有一群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在一起一伏。
但再眼尖的，也不会认为那是人。如今的河水已经无限接近零度，再低一点恐怕就会结冰。
然而，那就是人，一群因为活不下去而投身绿林的人。很多人都死过不止一次了，冷冽的江水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忍着极寒的河水，几个泛着冷光的铁钩子陆续攀上了这些宝船，水下源源不断的土匪军爬了上来，但都没有声张，一个个默默地趴在船尾。
俄顷，只见岸边树林里一道烟花冲天而上，在漆黑的夜里很是显眼。
全部爬上船的土匪，都在此刻取出了背上的弩，猛地冲上前，朝着船头的水手和船员一通乱射。
这些等着喝烧酒的水手，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有一小半的人死在了乱箭之下。
紧接着，在一片火光和糟乱中，不知突然从何处窜出来的土匪，提着刀就朝他们杀了过来。
“杀！！！”
河面上登时一片大乱。
……
“外面怎么了？”酒楼内，酒至半酣的江掌柜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皱着眉看向外面。
因为天冷，所以雅间内关着窗户，但他还是听到了一些细微声响。
“老弟，喝酒呀，怎么不喝了？是不是看不起你老哥我？”李知府喝的脸红耳热，完全没注意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江叔，没事的！李知府的地盘上，咱们怕什么？”那蒋公子也说道。
江掌柜生性谨慎，又与李知府喝了一阵，便道：“李老哥，小弟我有些头晕，去窗边吹吹风冷静冷静。”
李知府摆摆手道：“这就不行了？快，快去快回。”
江掌柜答应一声，走到了窗边，打开一看，顿时瞪大了眼，连酒都吓醒了几分。
只见远处的天边火红一片，隐隐有杀声传来，正好是他们的宝船停靠的方向。
“坏了，出事了！运河上出事了！”江掌柜突然喊道，马上就要往外冲。
“老弟，你在说什么。老哥我罩着你，能出什么事？”
“哎呀，真出事了！公子，我们快些去看看，咱的船好像失火了。”
江掌柜惶急地说道。
说完，也不管已经醉的满嘴胡话的李知府，拉着自家公子就往外走。
刚走出雅间，就见十多个自家的护卫，各个已经抽出了腰刀，指着一个正缓缓上楼的魁梧男子。
这些护卫都是蒋家老爷为了保护公子，去镖局请的，各个都是好手。
但是此刻，十多个人竟被楼下一个男子逼得不断后退。
蒋公子的酒也醒了几分，忙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们在干嘛！”
一个护卫扭过头，面露苦涩地说道：“公子，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疯子，见了我们就打，已经从一楼打到了六楼，您家的那些伙计都被打跑了。”
“什么？他一个人，把我几十个伙计都打跑了？一个人从一楼打到六楼？你们开什么玩笑！”
“你们可是我爹花重金请来的，连一个疯子都拦不住？一个个提着刀干什么吃的，给本公子上！”
这几个护卫还算敬业，而且被别人赤手空拳打败也确实丢人，见朱希望马上就要从楼梯口上来六楼，一个个都提着刀冲了上去。
前面一个直接从楼梯口一跃而下，身体划作一道弧线，朝着下面朱希望的面门就是一个凶猛的膝撞。
朱希望眉目一凛，身子稍稍一侧，护卫的膝撞便落了空。同时右手攥紧，一拳便轰在了犹未落地的护卫肚子上。
这一拳力道极大，只见那护卫整个人直接倒飞而出，又沿着原来的轨迹重重地摔了回去，口中鲜血狂吐，已然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力道……”
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朱希望没有给上面那些人太多反应的机会。
他双腿突然发力，几步便登上了六楼，一双铁手如同老鹰捕食一般，以迅雷之势扼住了两个护卫的咽喉，抓着两个身体朝中间狠狠撞去。
“砰”的一声响，两个脑袋撞到了一起，瞬间血肉淋漓，两个护卫登时不省人事。
朱希望随手将两人扔在地上，杀气凛然地扫了一眼剩下的人，随后向左迈了一小步，让出了一个身位。
只听“咣当”几声，几个护卫的刀落在了地上，还幸存的几人忙连滚带爬地从朱希望让出的通道上逃开。
把蒋公子和江掌柜都给看傻了。
朱希望自带威压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两人身上，整个六楼的气氛都压抑的可怕。
“老弟，你怎么还不回来！这就不行了？”
“这个老弟就是逊呢。”
厢房内，李知府幽幽地转了出来，看到了江掌柜一脸惊恐地站在那里，红着脸问道：
“老弟，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告诉老哥，老哥帮你们出气。”
他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在地。
蒋公子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指，指向了有些发愣的朱希望。
“呦呵，你是哪里来的刁民？敢欺负本官的兄弟……不想活了吗？来、来人呢！给本官拿下，重打五十大板，押入死牢！”
李知府脚步虚晃，一步三摇地朝朱希望走去。
朱希望也看懂了，这就一酒懵子，直接两步上前，一手抓住李知府的腰间，一手抓住他的胸襟，马步扎稳，直接将他举了起来。
“唉唉唉，我飞了，本官飞了……哈哈哈哈哈。”
朱希望额头冒出几道黑线，也不再多管，走到围栏处，直接把这贪官从六楼扔了下去。
只听“砰”地一声响，下面再没了声音。
江掌柜心尖一跳，知道自己两人绝无抗衡的可能，忙下跪磕头道：
“好汉、好汉饶命，我们可以给你钱，给你很多很多钱！只要你饶我们一命……”
一旁的蒋公子也反应过来，也顾不得自己尊贵的身份，下跪道：
“好汉饶命，小弟今年年方二十，上面还有老爹要养，您想要多少钱，只管给我要。”
朱希望面无表情，缓缓开口：“你们两个，谁说话最管用？”
“啊？”江掌柜霍然抬头，眼神一转，猜着对方可能是要绑架勒索，忙指着蒋公子道：
“他，是他，他是我们家老爷的公子，我不过一个小掌柜而已，我们这儿就他说话最好使！好汉您有什么事都找他，可饶了我吧……”
“姓江的，你说什么呢？亏得我爹平时对你这么好！”
蒋公子气的七窍生烟。
朱希望扯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走过去抓住了江掌柜的脖颈。
既然没有了利用的价值，自然就没有继续存在的理由了。
咯吱一声，朱希望贯彻了人狠话不多的人设，直接将他的脖颈扭断，连哼都没有哼出来。
朱希望看向浑身发抖的蒋公子，终于又开口：“回去告诉你爹，船上的粮食归我了！”
说完，转身便走了。
直到“蹬蹬”的脚步声消失在酒楼，蒋公子才猛然间缓过神来，庆幸自己在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疯子！真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