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皇帝不是好惹的
文华殿外，成国公朱纯臣身着武将朝服，外面又套了一件毛缘大氅，再加上一身的脂肪，此刻躬身之下，活像一个皮球。
他的眼神飘忽不定，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但心下却思虑电转。
他今日原被‘三千营’提督所请，在西郊饮酒玩乐。
近日崇祯仿佛打了鸡血一般，他们凭借着此前对崇祯的了解，以为这位皇帝又是心血来潮，所以心中也不在意，但把玩乐之事都转移到了郊外，不想触崇祯的霉头。
勋贵嘛，世代延续快三百年了，皇帝放松，他们便肆意妄为。皇帝严厉，他们便偷偷肆意妄为。任你皇帝老儿如何变化，我意思意思也算给你面子了。
当然，其中也有例外，比如新城侯王国兴。
当时正值酒酣，却有随从告知崇祯去了军器局，里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此刻召他进宫面圣。
朱纯臣立马就被吓醒了，匆忙离开后先去了军器局一趟，可里面已经被厂卫控制，消息透不出来，他也不知火药私贩的事是否败露。
随后，他赶紧进京，还是没有去紫禁城，先回到了他的成国公府。
在府内得知，刚刚陛下来了旨意，宣成国公第七子、军器局正使进宫面圣。
可朱宝钧刚刚四岁，自是不能面圣，所以府中正慌乱一团。
然而，看着慌乱的妻妾，他的心神倒是定住了。
是啊，军器局那个烂摊子，其中烂事一大堆，比如勋贵争相往里面塞自己的子弟，任人唯亲、贪污渎职，崇祯未必就能查到火药的事。
崇祯更关心的应该是吏治，火药上的大案或许会被吏治上的案件所掩盖。
想到此处，朱纯臣心下一横，装扮一番，立马进宫面圣。
于是，在此地等了半个时辰……
就在这时，一个传旨太监缓步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几个东厂的番子。
“成国公朱纯臣接旨。”
朱纯臣连忙跪下，颤声道：“臣接旨。”
那太监打开圣旨，高唱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巡查军器局，发现其中吏治污浊不堪，任人以亲不以能，贪污渎职实在严重。朕本想召正使前来问询，谁料正使竟是一个四岁的娃娃！”
“成国公，你实在让朕大失所望！朕如今也不想见你，明日早朝，朕会在朝堂之上商议如何惩处，你就在朝房中候着听参吧！”
崇祯匆忙写就，言语中多用白话。
圣旨念完，成国公倒是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火药私贩的事。
明日早朝，勋贵们肯定会站在他这一边，崇祯能耐他何？
朱纯臣接了旨意，正要回家，却被传旨太监喝住，几个东厂番子立马将他团团围住。
“公公，你这是何意？”朱纯臣环顾一周，眼中蕴含怒色。
“成国公，您怕是刚才没有好好听旨吧！旨意上说，让您去朝房候着听参，朝房在那边呢！”
朱纯臣眉头一皱，看了看手中的圣旨，又抬头看了看天，喃喃道：“这才刚刚正午，不是明日早朝才讨论惩处吗？让我在朝房待一天？”
看着身周的东厂番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软禁了。
“成国公，请吧。”
太监的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假笑。
……
三千营，提督定国公徐允祯的大帐内，此刻声乐阵阵，一片杯盘狼藉。
徐允祯居于首位，身旁两个俏丽的婢女正好生服侍，送酒喂食。他白面微醺，侧躺在锦垫上，表情极是惬意。
下面的侯爵也都喝的差不多了，没有了平日勋贵的威严，一个个对身旁陪侍的舞女上下其手、旁若无人。
淫笑声与奏乐声扬出帐外，帐内一片糜烂。
一个身穿甲胄的营官在帐前停步，逡巡了一阵，讪笑着看了一眼身后年轻的传旨太监，最后硬着头皮高声通报道：
“国公，宫内有事传报。”
毫无反应……
传旨太监已经猜到了里面的旖旎风光，不禁眉头微皱。
他是王承恩一手带出来的，从小在宫中长大，性情还算中正。
营官尤自叹了一口气，气沉丹田，再次通报道：
“国公，陛下有旨意！”
只听帐内“乒乒乓乓”一阵响，仿佛是哪位侯爵被惊醒，杯盘落地。
随后竹乐声减弱，定国公徐允祯慵懒的声音传了出来：
“何人在外求见？”
营官恭声道：“在下战兵营左参将张琦，有宫内太监传来陛下的口谕。”
帐内又是一阵乒乓，似乎这个消息又惊了几个侯爵。
徐允祯坐正身子，招呼张琦进来。
看着缓缓走进、眉头微皱的年轻太监，他的目光微微眯了起来。
刚刚成国公突然被陛下传报，他便心中有疑，只是身边的俏婢服侍的太好，他也就没有多想。
这皇帝老儿怎么又传来口谕，我们哥几个不在京城中大摇大摆的铺排场，已经算给够了他的面子！
还得寸进尺？
徐允祯稍微整理了一下丑态，其余被他请来的勋贵，除了不胜酒力呼呼大睡的，都整了整面容。
“公公，陛下有何口谕？”
太监却不说话，而是环顾了大帐一周，眼神落在仍然在演奏的歌妓身上。
徐允祯目露怒色，但也没有发作，只是朝歌妓挥了挥手，竹乐声暂停。
“这下可以了吧！”徐允祯沉声道。
太监终于面容一整，说道：
“万岁爷今日巡查神机营，发现其内大量贪污渎职之事，以将成国公革职查办、留宫听参。”
“万岁爷让我来通报各位勋贵，明日早朝的时候会在皇极殿商议处置成国公，和神机营接任事宜，希望各位都能到场！”
其实这件事崇祯证据在握，也不必非要在朝堂上再论一番，只是事情一出，勋贵和文官未免要上他那儿闹上一闹，你来我往极是麻烦，倒不如把他们集中起来，好好亮一次肌肉。
让他们知道知道，皇帝不是好惹的。
徐允祯闻言，愣了一会，才反应了过来。
原来刚刚成国公被崇祯叫走，是去责骂了。
这崇祯抽的什么风，没事巡查什么神机营！
过几天不会要巡查他的三千营吧。
通过这几天崇祯雷厉风行的作风上来看，这恐怕是皇帝整顿京营的前兆。
传旨太监说完大意，转身便走了。张琦也退了下去。
原本欢闹的大帐，此刻因为宫中的不速之客而冷寂下来。
一些在神机营中任职的勋贵，听闻崇祯刚刚巡查了神机营，一个个吓的酒都醒了三分，一个个面色担忧。
其余公侯的脸色也都不是很好看。
他们一群人一直都是以朱纯臣马首是瞻，如今朱纯臣被留在宫中，众人的眼神最后都落在了徐允祯的身上。
“定国公，这事……这该如何是好啊。”
“陛下怎么突然巡视京营了，还把成国公软禁在了宫中，这到底要干嘛？”
“我们祖上可都是为大明立过功的，他要对我们下手？”
“他敢！咱哥几个手握京营几万大军，北京城防都在咱的手上，他能怎么样！”
正所谓酒壮怂人胆，几个勋贵说着说着就大不敬了起来。
还是定国公这只狐狸的年岁大一些，细细思索了一番，拍了拍桌子，大帐内顿时静了下来。
“各位同僚，你们听我一言！”
“京营可一直都由五军都督府监管，可今日崇祯越过都督府，直接巡查了神机营，还软禁了成国公，这其中意味大家可明白？”
大部分勋贵都大眼瞪小眼，似懂非懂又不懂装懂的样子。
徐允祯道：“这段时间崇祯一直在忙着编练什么新军，可是一点缝都没给我们留，直接把我们隔除在外。”
“我看，他是对我们完全失去信任了！接下来，就该整治咱们了！”
“成国公是他第一个开刀的勋贵，若让他成功，那下一个就是我们了！”
众人想了一下，抚宁侯朱国弼嚷嚷道：“不成，不能让崇祯得逞！明日早朝我们一定要力保成国公！”
“抚宁侯说的不错，咱们可不能让！”
“对，也算我一个，明日力保成国公！”
徐允祯压了压手，示意噤声，随后说道：“也不知崇祯哪儿来的底气要与我们作对，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最好还是找一下东林党的那群言官！口水战这种事，还是他们在行！”
下面几人顿时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定国公，你难道忘了，咱们哥几个前段时间刚揍了他们一顿，他们肯帮我们？”
徐允祯笑道：“放心，那次是陈演不在场，魏藻德也不知犯的什么神经，竟然与我们作对！可对于崇祯这件事上，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咱们京营若是真让崇祯得手，东林党那群人绝对不会安生。你们放心吧，本国公亲自去陈演府上，给他讲明利害，他肯定会帮我们的。”
众人尽皆点头称是，各自拜别定国公，回府准备了。
同样在准备的，除了他们，还有崇祯……
当夜，王家彦率领新军一路疾行，终于赶在亥时到了京郊，列阵永定门。
黄得功与山东军驻扎于郊外。
崇祯亲自驾临永定门，为王家彦打开城门，随后新军接管了永定门城防。
之后，王家彦带着崇祯的旨意，和王承恩、方正化一起，将北京内城的所有城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部接管。
最后的情况便是，八千勇卫营执掌宫禁，三万新军营控制城防，七万外军驻扎郊外策应。
阵势已经摆开，只待明日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