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彼此的十指紧紧地扣在一起,分明是寒冷的雨夜,却有细密的热汗沁出。
窗外的霖霖雨声与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谭思义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上方贺兰煜那沾满情欲的脸上挪开半分。自重逢那夜的惊艳一眼,她深知他对自己的吸引力,但往日俊美无涛的脸,一旦动了情,几乎在她的心底镌刻上他的一切。
她勉力让自己理智些,气息紊乱地道:“……你……小心你脖子上的……嗯……伤口……”
“……嗯……”贺兰煜放缓动作,不由自主地喘了口气,俯身捧起她的脸,炽热而急切地吮吸她的唇瓣,令她不自知地露出欢愉享受的表情……
卧房里的火烛不知何时已经燃灭,二人侧身相望,贺兰煜久久无法平复自己的情绪,微微撑起了身子,重新与她拥吻,动作缱绻而不舍。
间隙中谭思义慎重道:“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
“……嗯……你说……”
“若哪一日有了孩子,你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
贺兰煜动作一顿,犹疑道:“你的意思是……连娘亲都要瞒着吗?”
“自然。”谭思义以手抚过他紧致而流畅的腰线,最后掌心覆上他紧实平坦的腰腹,“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那孩子便是我们之间感情的美好的象征,我与你都期待着她/他的降临。可这世道有许多的不公平,我不愿见到你和孩子遭受这种不公。所以一旦有了孩子,你一定不要声张,需得瞒住所有人。”
“……是今夜谭护卫还对你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是吗?阿义,有关孩子的事,你最想瞒住的人,其实是谭护卫吧。”贺兰煜渐渐地明白过来,一时怅然若失,“……谭护卫是正道人士,瞧不上我也在我的意料之中,这世间也只有你不在乎我的邪魔外道的身份。只是往后要让你在我与谭护卫之间为难了。”
“怎么这样说?”谭思义极是困惑,“按你从前的性子,你绝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我怎会觉得为难呢?没有人逼我对你动心,更没有人逼着我与你拜堂。在我看来,因为什么正邪之分而与你分道扬镳,这才是真正的可笑至极!谭姐姐的那些话,我无法苟同,更做不到。煜儿,你好像有些变了。”
“……我只是有些害怕。”贺兰煜自嘲一笑。
“你害怕什么?”
“……大约是,我太害怕失去你吧。”贺兰煜语气难过:“成亲前,我怕你不会来;而今,我怕你最终会因为正邪之分而弃我而去。眼下你只是让我防着身边人,可若真有了孩子,瞒得过一时,却瞒不住一世,到那时你又该如何向谭护卫交代?”
“交代?”谭思义笑着摇摇头,“人生在世,其实只需要向自己的心交代,并没有必要向其他人交代。”
“……你这话……”贺兰煜也跟着笑了,“倒像是我魔教中人说的,浑不该出自正道的口。我观那些正道,惯会用那些虚伪的做派和口是心非的论调。”
“在我心中,根本没有正邪之分。而我,只是一个自私的普通人。”谭思义无比珍惜地抚过他的动人眉眼,“之前,因为我足够的自私,我想与你一生一世,我便来了。而现在,我想与你有个孩子。往后,你陪着我慢慢地变老,而我们陪着孩子慢慢地长大。你说你害怕失去我,可我难道不害怕会失去你吗?此间人世,纵观整个江湖,也只有一个贺兰煜吧。”
贺兰煜明显有些怔忡,黑暗中无声地笑起来,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吻了吻,“娘亲曾劝我,魔教中人一旦对正道人士动了真情,极难有好下场。但有你的这番话,无论我们的结局是如何,我都认了。”
第二日,谭思义被贺兰教主使人请到议事殿,贺兰煜不放心,一路跟随,不料竟见到黑衣冷脸的左雯敬。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谭思义庆幸自己并非真正的谭家人,否则只怕会在贺兰教主的面前控制不住情绪而露了馅。
贺兰教主直接道:“……你二人如今皆是本座的家人,本座希望你们能和睦相处。从前的是非恩怨,不可再提!”
谭左二人都在对方的目光里看到不死不休的局面,又各有各的顾忌,反倒默契地没有向贺兰教主揭穿对方,一时也没有贸然开口。
贺兰煜想起之前左雯敬受神秘人所托,欲取谭思义的性命,而今又添了被抢未婚夫郎的耻辱,只怕此事无法善了,当下便有点沉不住气,才朝贺兰教主迈开一步,却被身侧的谭思义拉住。
谭思义向贺兰煜轻轻地摇头示意,贺兰煜不见丝毫犹豫地退了回去。
贺兰教主瞧得心中十分纳罕:她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儿竟也有这般乖觉听话的一日?若当真对他的妻主如此言听计从,她倒不知是喜多一些,还是愁多一些?
“……既然你二人都不肯松口,那本座便当做你二人答应了。雯敬,你受本座教诲多年,应当知晓本座最忌讳教众自相残杀。思义虽不是我教中人,但她是煜儿的妻主,便是本座的人。你可明白?”
贺兰教主恩威并重,左雯敬听得脸色青白交加,一只手已握住了腰间的“毒龙剑”,涩声道:“师尊,徒儿……徒儿咽不下这口气!您可知这两日徒儿是怎么过的?!徒儿现在是本教的笑话,过不了多久,徒儿更会成为整个江湖的笑话!”
师徒多年,贺兰教主如何看不出左雯敬的杀意,“煜儿已经成了思义的夫郎,你们三人都没了回头路,本座也不会允许你们走回头路。雯敬,不要让本座再费口舌劝你!”
贺兰教主的眼神变了,令在场三人都感到一种压抑的气氛,贺兰煜忙不迭拉了拉谭思义的袖摆,谭思义先一步垂首行礼,恭敬地道:“是,一切都听……听娘的安排。”
贺兰教主满意地点点头,见左雯敬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贺兰教主皱了皱眉,不无失望地道:“既然你一时想不通,那便出去走走,只当散心了。待五日后办了你小师妹的满月酒,你即刻出发。”
“……师尊是要赶我走吗?!”左雯敬惊诧道。
谭思义下意识地摩挲指尖,一时也拿不准左雯敬的离开是好是坏,只静待事态的发展。
贺兰教主道:“怎是本座赶你走?眼下你师弟刚刚成婚,你免不了被说闲话。等过些时日事情平息了,你再回来也不迟。刑堂之事,这几日你正好向任副堂主交代一番,叮嘱她多用心。”
左雯敬不甘不愿地应了。
贺兰教主打发了三人回去,思索着方才谭左二人的眉眼官司,命人将方堂主请过来。
片刻功夫后,方堂主从容而来。她年过五旬,长得一副慈眉善目的老好人模样,笑呵呵地向贺兰教主见了礼。
贺兰教主令小厮上茶,方堂主遂慢吞吞地坐下,悠然地品起了茶。
贺兰教主道:“本座素来知晓方堂主博古通今,比之江湖上的百晓生也不遑多让,现下本座倒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方堂主放下茶盏,拱手道:“教主谬赞了,属下但听教主吩咐。”
“方堂主不必自谦,本座知道你的本事。”贺兰教主摆摆手,沉吟道:“近几十年来,江湖出现过哪些姓谭的世家门派?或者谭姓的侠士亦可。”
方堂主笑眯眯地回:“教主是在与属下说笑吗?教主既然想打听公子的那位谭姓妻主,应当向他二人直接问询才是。况且,公子已与人成了亲,木已成舟,教主不觉得现今来计较她真正的身世,若真有不妥之处,恐怕也来不及了吧?”
“近来诸事繁多,是本座疏忽了这一节。”
“非也。是教主喜添麟儿,顾不上公子了。”方堂主直言不讳。
贺兰教主摸了摸鼻子,没有应声,倒显得心虚了。
方堂主续道:“成亲当日,她自称师从赤霞宗候宗主。候语堂此人,属下虽然没有与她直接打过交道,但也听不少人提过,此人不仅武艺高深,且心思缜密,凡事以赤霞宗为先,若此人有心与本教为敌,大概极难对付。”
贺兰教主沉着脸,“嗯”了声。
“可就是这样一个难对付的人,却收了公子的妻主为徒,而且是唯一的徒儿,足可见候宗主与她定然关系匪浅……姓谭,思……‘思’字辈……谭思……”方堂主垂下眼睑,乐呵呵的笑意从她圆滚滚的脸上缓缓褪去,片刻后目光一凝,“属下记得早些年北方那一带谭家庄的少庄主名唤‘思箐’,‘谭思箐’。谭思义……谭思义……难道这位竟是谭家庄已故的谭老庄主的次女?可江湖流传,九年前谭家庄满门被屠,无一幸免,一应善后事宜还是由候宗主亲自出面办妥。”
“北方谭家庄?”贺兰教主回忆道:“本座印象中那谭家庄无甚值得一提之处,但奇就奇在它的每代家主都精通商贾之道,是以这么多年积累下来,传言其府库中的金银财宝多得堆也堆不下,却是不知真假。”
方堂主露出唏嘘的表情,“‘匹妇无罪,怀璧其罪。’想来谭家庄被灭门,与它拥有的巨大财富脱不了关系。”
“当年事发之时,谭思义已是记事的年纪。既身负血仇,将来恐怕有大变数,必然连累吾儿。”贺兰教主着恼道:“你可是没弄错?”
方堂主站起身,郑重地行礼道:“事关公子,属下自知干系重大,不敢胡言。教主大概不知道,那候宗主故去的正夫正是出自谭家庄,当时谭家庄蒙难,谭老庄主秘密派人将自己的次女护送至赤霞宗,也属情理之中。”
“可恶!”贺兰教主手上使力,掌心下的桌面化为齑粉簌簌而落,“她自去寻她的仇,与吾儿纠缠不清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