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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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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楹年少时曾虔诚地爱过一个少年。

    那是一个夏天,她受老师的推荐去了b市,给一个在外祖家过暑假的女孩做小提琴陪练老师,她就是在那遇到那个少年的。

    那是个不羁的小画家,对艺术和对玉楹都同样狂热,眼神中充斥着隐隐闪烁的疯狂与极致的赤忱,擅长用斑斓的色彩描绘绮丽的幻想,他的画笔让玉楹琴弦上跳动的音符都有了形状与颜色。

    小画家和玉楹一样,给那个女孩做假期老师。

    女孩外租家的宅子很大,给外地来的玉楹和少年提供了食宿。青春萌动的少年少女,在诗情画意的花园里,在画室、在琴房,在艺术的羁绊中坠入了爱河,谈起了秘密恋爱。

    他们的学生最先察觉了这隐秘的幸福,处在渴望自由的年纪的女孩毛遂自荐,给他们的爱情打起了掩护:小画家以写生为借口带女孩出门,和玉楹在外约会,而女孩则借机独自进行城市冒险。

    彼时恰逢女孩无意间得知了父母的一个秘密,她需要这样的私人空间去求证,妄图解开心底的疑惑。

    一切都很顺利,年轻的情侣和他们的学生之间一直很默契,小情侣浓情蜜意,女孩的观察计划也进行得很顺利,他们心照不宣地守护着彼此的小秘密。

    直到那个下午,热恋中的爱侣情深缱绻时,女孩的冒险计划出现了变故,她被绑架了。

    好在一天后,那个女孩获救了,而玉楹可怜的小画家前一晚就打包行李回到他当官的父亲身边了。

    这件事无疑给了玉楹当头一棒,短暂的获得和迅速的失去让她恍然,她的心仿佛被人迅速剜了一刀,手法太快甚至没来得及流血,就只剩下一个空洞。她憎恶那个懦弱的男人,也厌弃怯懦的自己。

    获救后女孩昏迷了好几天,出于愧疚,玉楹日夜陪着女孩的长辈一起守在病床旁,可出于胆怯,她不敢向女孩的父母说出真相,毕竟女孩的家族拥有她难以想象的权势,背景单薄的她,不敢轻易撕破信任的口子。

    女孩的家人对玉楹的陪伴表示感谢,并承诺今后会全力资助她的艺术事业,这让玉楹的良心更受煎熬,惶恐不安,想到这一切善意只要女孩醒来就会结束,她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宣判行刑日的犯人,偷活最后的苟且。

    令玉楹没想到的是,女孩醒来以后声称忘记了整件事,包括自己是如何被绑走的,甚至连自己如何得以离开家门都闭口不提。

    初闻这个消息时玉楹感到一丝庆幸,随即又对这卑劣的想法感到震惊,压在头顶的判决突然被抹去,负罪感加倍轻轧,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日日心神不宁,与女孩相处时都不敢看向那双澄澈天真的眼眸。

    一个下午,黄昏疏雨,玉楹心绪不宁,给女孩示范时连续拉错了好几段而不自知。女孩虽然年纪尚轻,但也明白她为何如此闪躲不安,握住了她沾染上松香的手,稚嫩的声音下是不符合年纪的成熟,说出了让玉楹多年后仍然有些震惊的话,“玉老师,我永远不会记起来的,你也不要再记得了,好不好?”

    霎时间,玉楹只觉得自己的连日来的侥幸惶恐都卑劣得无所遁形,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孩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幼稚和伪善。

    这件事彻底改变了玉楹,她自认是个负罪之人,把所有的热忱与倾诉欲都注入了她的音乐,所有被压抑的现实都在音乐里得以表达,只有在音乐她才允许自己拥有爱与憎。

    玉楹的学生也改变了,活泼娇俏的小女孩一下子变得成熟稳重,那场绑架绑走了她的天真,却送给了她一个弟弟,为了保护弟弟和她的家,她必须守住那两天的所有秘密。她不再练琴,但依旧关注着那个夏天和她共享着秘密的玉老师,每次演出后都会给她送去一束向日葵,并署上自己的名字——顾绮梦。

    玉楹没再爱上别人,懦弱残忍的男人让她不再期盼爱情,直到几年后她在姐姐家里见到那个男孩,她又见到了那般狂热的眼神。

    见到岑励的那天,祁妤灵一直兴奋又羞赧地向小姨玉楹述说自己的暗恋,青梅竹马的哥哥,聪明、温柔又帅气,满足了她对初恋的所有幻想。

    一如祁妤灵所言,岑励是个非常优秀的少年,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微光,气质温润如玉,眼眸清澈明亮,只是看向玉楹时暗含着隐秘的躁动,就像一汪冰泉中央燃起了蓝色的火焰,神秘又诡异。

    玉楹瞬间就明白那种眼神的意义,是渴望、是占有,她本能地感到害怕,仓皇逃离了那场命运安排的初见。

    她本以为少年的追求会如同他的眼神一般炽热,然而岑励却十分克制。

    他出席她的每一场演出,但只坐在角落,他给她送去一束又一束的花朵,却不敢署名,他制造了一场又一场的偶遇,却只停留在远处与她微微颔首,可尽管他没有靠近,玉楹依旧能感受到他那灼灼目光,就算在黑暗的观众席里,也同样夺目。

    就这么过了好几年,他们相互间都习惯了这种若即若离的距离,她想,保持这样的距离也好,反正灼热的爱意总是来去匆匆的,但凡遭遇点挫折就会立刻奔逃。

    直到有一次玉楹在国外巡演时,没有看到岑励,也没有收到他的花,心头涌上的失落让玉楹意识到,她动心了。

    在那个男孩说出放弃之前,她先逃跑了,她决定斩断男孩的所有希冀。

    回国以后她开始相亲,过往的那段初恋无人知晓,从前的小画家在事业上崭露头角,成为了姐姐姐夫眼里的金龟婿,成了玉楹的相亲对象。

    再次见面时玉楹以为自己还是憎恨他,可看向他的时候,她的心里毫无波澜,原来她早已不爱他,无爱便也无恨。

    只是小画家不再能被称为小画家了,他不再画画,他的眼神不再透亮,只有对钱权的渴望,西装革履也快要遮裹不住他的贪婪。当男人有了权势,就会缅怀逝去的青春,美其名曰情怀,把优雅美丽的艺术家初恋娶回家,就是他最需要的装饰。

    她需要一个丈夫,他需要一个妻子,他们一拍即合。

    于是他们决定结婚,身边的人都称赞他们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只有一个人反对,那就是顾绮梦。

    彼时顾绮梦又一次解决了顾崎作的前女友,为了摆脱那个女生的纠缠,她刻意接近辛时,自私地把陌生人拉入混局,借着赔偿一事扰乱女生的视线,破坏她心中的道德天平。

    一场居心不良的相遇,却让顾绮梦心动了,她知道辛时看穿了她,可他依然真诚相待。顾绮梦萌动的心想再近一步时,她得知了玉楹的婚讯。

    顾绮梦在一片祝福声中提出了反对,她和玉楹见了面,她言辞激烈地指出玉楹的未婚夫怯懦卑劣,泪眼莹莹地恳求她的老师不要委身于那样虚伪的男人,她发出疑问,“男人和婚姻不是女性生活的必需品,不是吗?”

    可玉楹无动于衷,回答她的只有沉默,最后顾绮梦失落地离开,没有对这段婚姻送上祝福。

    为什么人总要和不爱的人成为家人呢?

    顾绮梦独自在海上躺了好几天,大海太过辽阔,海天一色原来是空洞又压抑的寂寥,她几乎快要不能喘息。

    她没得出答案,她想到自己的父母,多年来编织的相敬如宾的谎言,扮演着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但背后都是算计和谎言。

    可她又何尝不是呢?她也在维护着这场谎言。

    她的人生像是一部充满匠气的电影,每一个时刻的光影都经过精密的设计,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把困惑和混沌压在心底,顺从地把自己装进身份的囚笼,自以为能让所有人安心,扮演了顾绮梦这个角色,她甚至都没机会对别人说起过当时的害怕,撑到现在,她有些太疲惫了。

    有那么几次,她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耳边都是扑通扑通坠落的声音,仿若她是一条鱼,天生就该回到海里。她犹疑着,直到被辛时的信息猛然拍醒。

    辛时:

    【你还好吗?有些担心你。】

    这个才认识没多久的人,被无情地冷暴力之后,却是这几天第一个说担心她的人。

    或许,应该试一试呢?不理解的话,试着爱一下就能懂吧?

    她褪去鱼尾回到岸上,给自己设下了一条界限,保持随时可以抽身的状态,这样就不必受伤。

    玉楹和丈夫还是结婚了,高傲的天鹅坠入了尘世,虽然折翼的天鹅不再灵动,僵硬且没有生气,男人的占有欲还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满足过后便是空虚,空虚过后是更深的贪婪。

    他一面寻花问柳,一面侵占玉楹的生活,试图把她禁锢在方寸的灶台与卧室,在妻子年复一年漠视和反抗后,他动用了男人最无能的宣泄方式——暴力。

    男人粗粝的拳头向玉楹挥来时,她最后一次认真看向了丈夫的眼睛,怒目圆睁,粗鄙又可怜,她一直以为自己从前是在岑励身上找初恋的影子,直到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在这段婚姻里她一直希冀透过那细小的相似,透过丈夫看见那个男孩。

    她的男孩又出现了,将她从可憎的丈夫身边解救,一起躲进了男孩的秘密花园。

    玉楹自认是罪人,从前她的贪欢间接害得顾绮梦受到伤害,年幼的女孩保护了她,她却在多年后自私背叛;后来她的怯懦伤害了岑励的爱;而现在,她又背叛了婚姻,在男孩身下承欢。

    于是她恳求爱人惩罚她的罪孽,爱人的鞭打让她心安,近乎窒息的感觉将她送上云端,多年的压抑在身体的震颤中得到了宣泄,她从未如此欢愉。

    他们相爱,他们交融,他们占有,他们自由。

    只有一点玉楹没有想到,她的学生,又一次撞破了她的爱恋。

    就像是命中注定的诅咒,只不过这一次,更加露骨和直白。

    回到房间后顾绮梦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她向来厌恶玉楹的丈夫,她希望玉楹能离开那个无能又肮脏的男人,但不是这种方式。

    思考再三之后,顾绮梦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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