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川诸事(一)
知平讶然。
王喜喜又将其上下打量了个来回,才问出心里一直的疑惑:“为什么我之前没有发觉你?难道有什么秘法?”她说着来了兴趣,唇角一勾,因为比知平稍高的个子,此时半垂下视线,三面围墙的巷道中她的眼瞳呈现出暗沉的玛瑙色泽,“你可有去处?若你能教会我,看在同族份上,我倒是可以带你去我家,如何?”
知平闻言,沉默下来。
王喜喜见知平不说话,又继续道:“考虑一下?”
知平却是满腹纠结。
仙力之法她自己都没有完全搞明白,又如何能教会这王喜喜?没有外传的方法。但她想了想,如果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她与江衍就不必再另外苦恼住处的问题,这对身处陌生地方,且身上没什么钱的他们来说是个有很诱惑力的条件。
抬眼对上王喜喜的视线,知平略微思量,忽然伸手捞过王喜喜离她最近的一只手臂,王喜喜一时没有反应,就这样被知平拉去了一旁,确保避开了江衍的范围。
两只妖凑到一处交头接耳。
知平微低垂脑袋,眼珠上移瞟向一边的王喜喜,在和王喜喜商量所谓“秘法”之前,她还是先确认另一件有点在意的事情。
“你学这个做什么?”
王喜喜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为了继续在这里生活了。”她努努嘴 ,“万一被别的有心人发现了,我可就麻烦了,你掩盖妖气不也是为了这个吗?”
知平若有所思地点头,王喜喜给出的说法很有说服力,但她还是担心,“你身上没什么麻烦吧?像是——”略微想了想,她缓慢道,“比如通缉之类的,毕竟有这种事。”说着她意有所指地把视线落在了王喜喜腰侧。
王喜喜下意识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再抬头时情绪激动:“你这叫什么话?当然没有了!再说了,我偷的这个人平日可没少做缺德事,霸凌乡里欺压佃农,叫附近的人吃了不少苦头,他们敢怨不敢言,我出这个头怎么了?这分明是他的报应!”
王喜喜说的很是理所当然,知平一时语塞,恍恍惚惚竟觉得有几分道理,于是佩服地竖起拇指,对着她说:“你真厉害。”
王喜喜听到夸赞颇为得意,若是有尾巴在外面兴许已经晃了起来,但她还是清清嗓子,故作矜持地微微点头道:“也还好吧。”
知平:“不过教你这件事可能办不到,这方法有先天条件——”
王喜喜猛地抬头,差点撞上知平额角,她后怕地往后躲过。王喜喜正想张嘴问,知平摸了摸自己脑袋继续解释。
“不过有个另外的方法,我可以试试能不能帮你掩盖掉,你答应吗?”
王喜喜听后有些犹豫。
“你保证?”
等了片刻,她眯起一只眼,狐疑地看知平,心里有了答案,但并不确定对方的把握。
知平估量了一下自己,讪讪一笑,迟疑着点头:“我尽力而为吧。”
王喜喜的眼睛从左边转到右边又转回左边,往下面的方面轻瞥,哼笑道:“也行吧。”
毕竟当下看来,似乎也没有更多要求的余地。
知平听后心里高兴起来,谈成了,至少住的地方有着落了!
同这狐狸说好后,知平转头到江衍面前,同他解释要去王喜喜家里住的事情,不过对于交易的条件她做了隐瞒,只道王喜喜有事情要拜托她,而且她应当不是什么坏人,所以不必太担心。
江衍听后仍有些许怀疑,知平又同他说明拜托的事情只和王喜喜自己有关,牵扯不到别的,在此期间,作为交换王喜喜答应让她们暂时借住她家。
她见江衍没怎么说话,便征求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江衍问道:“你答应了吗?”
她点点头。
江衍将探究的视线投向王喜喜,正巧王喜喜朝这边看过来,对上江衍时还笑嘻嘻朝他摆手,江衍只看了这一眼后,收回视线略微颔首:“听着还行,就这样吧。”
知平本来有些担忧江衍有顾虑不太同意,听他这么一说,脸上露出笑容。
江衍:“她拜托的事情难办吗?”
知平听此一问,沉吟片刻,“说不准,我从前没试过。”
他敛目道:“若有需要帮忙的,可以叫我。”
这下知平脸上的笑意扩大,虽然心里明白江衍大抵并不能帮她们做什么,但还是点头如捣蒜,连声应承,“当然当然。”
王喜喜站在一丈外,隔着距离只能看见知平在同那个和她同行的少年说着什么,但听不见内容,她无聊之余脑海中猜测知平会怎么说,毕竟那少年似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族,这少年知道知平身份吗?对方除了威胁她总共没几句话,她也琢磨不出来,但应该是不知道的吧,这种事她自己直到阿娘去世都没敢说,只当做普通人之间相处就好了,又何必言明呢?
忽然看见知平站在那边正在对自己招手,王喜喜看见她脸上带笑,猜测应该是成了,也欢欢喜喜靠近,背着手在这两人身上扫视一圈,挑眉道:“这是答应了?”
知平点头:“对,现在走吧。”
王喜喜朝两人勾了勾手,道:“随我来。”
语毕三人又是一阵七扭八拐,直至走出这一片错杂凌乱的区域,终于走上一条小道,路线才开始明了起来,耳边传来细微的流水声,夹杂几声鸟鸣,六月时节,鸟雀夏虫活跃,嘶鸣声常不绝于耳。
拐过一道弯就见路旁出现一条河,河边草木繁茂,知平偏头多看两眼,总觉得有种直觉上的熟悉。
江衍先于她问出口:“这河是哪里来的?好像见过。”
王喜喜走在最前面,听见了无所谓答道:“是吗?那可能你们从这边走过。”
又是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三人所走的道路似乎在慢慢往上升,而一旁的河流水面的位置同他们所踩的地面落差逐渐变大,直到知平一扫眼瞧见河边眼熟的浣衣石板,才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并拍了拍江衍指给他看。
现在浣衣石板附近已经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洗衣盆棒槌都被那些人带走,如果不是两人当时恰好是经历的人,必然想不到这里发生过什么。
知平看着看着,忽然出声:“我们碰见你之前来过这里,还出了事。”
出事?王喜喜一听顿时有了兴趣。
“怎么,你们两个在这遇见什么了?”
知平道:“嗯,早上有个孩子在这被发现溺亡了,好像就是前面村子里的。”
王喜喜转头看了看平静如常的河流,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只让人觉得岁月静好。
她有些吃惊地慢下脚步凑到知平旁边,知平原本挨着路边走,这时便不得不给王喜喜让出位置,把江衍往另一边挤了挤。
“我们村?谁啊?”
知平回忆一番:“李木匠。”
王喜喜听后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他家那个啊。”她挠挠头,“那小孩皮得很,我还耍过他几次。”
知平想不到别的话,于是呐呐答应:“这样啊。”
王喜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很是平常的语气,不见同情这孩子的意思:“可不是嘛。”她的尾音拖长,微微下沉,似乎有种斥责的意思。
知平有点意外。
小道不怎么宽,并排走时江衍的手臂总会不经意间碰到知平,索性直接落后两步跟在两人后面,王喜喜说出那句话时,他也朝她看过去一眼,随后转回头目视前方,眼前是知平的后背,扎成一束的辫子随着走路的动作轻晃,江衍压下黑眸,好似藏着些事。
-
王喜喜住的地方并不在村子里,而是村外的一间茅草屋,两人跟着王喜喜到地方时,只见屋外栅了一个小院子,院子的一角搭起来一个草棚子,底下是泥砖砌起来的灶台,锅上盖着盖子,灶台边上蒙了不少木屑灰尘。
随着王喜喜推开门,进屋入眼就能看见内部有一面毛竹编成的墙,其实除了遮挡视线以外就没有别的什么用。毛竹墙上开了一处方方正正的洞作为里间的入口,门上挂了一道青灰色布帘。
王喜喜又领人去了里间,里面一张床,一个柜子,一把凳子,此外就只剩柜子上一块木头做的盒子,里面放着一尊人像,人像手中捧着一株栩栩如生的莲花。
知平没见过此物,来了兴趣凑近多打量几眼,被王喜喜瞧见,知她必是同她当初一样好奇这个,笑容满面也站到柜子前面摸了摸木头盒子,在知平看过来时解释道:“这是神龛,是供奉神仙祖宗的东西,这里面供的观音,听我阿娘说,求的是化解苦难。”
说完没再管知平会不会有其他想问的,在这屋子里四下打量一番后,嘴上喃喃道:“我家里好像只有一张床,这怎么办?”抱胸摸了摸下巴,她自问自答:“等我再搭一个!”
下一刻王喜喜跑出门去,知平稍一反应跟在后面,江衍同她一起,最后三人停在了屋后。
荒草丛生的地方唯独有一片半圆的地方被空出来,堆放着各种杂物,王喜喜站在前面看了一会儿后,抬脚钻进去挑拣起来,一阵哗啦啦的动静,一块长木板就被她从里面抱了出来,然后噔噔噔跑走,回来时手上木板已经没有,没继续挑木板,这次站在了一口破了洞的大缸前。
王喜喜扭过脸看他俩:“快来搭把手,把这个挪开,咱们拿底下的石块。”
知平依言看去,破缸下垫着几块石料,虽然有的缺了角,还沾着泥巴,但大体上有平整的两面。
三人一人站一面,合力将破缸搬到旁边地上,松开手后知平转了转手腕,王喜喜正搬起一块佝偻着背往屋里挪。
知平看了看石头又看看江衍,从地上几块石料中挑了一块稍微干净的翻起来,刚往上提起,就见底下潮湿的泥土里几只小虫正因为屋顶被掀开而惊慌乱爬。
知平伸手戳了其中一只,小虫立马在原地把自己缩成了一颗小球,好半天没动地装死。
“西瓜虫。”一小片阴影落下,江衍在一旁道,说着翻起旁边一块较大些的石料,底下又有虫子跑出来,其中还有一只身体细细的,腿又多又长的,溜地飞快。
知平头也没抬道:“好怪的名字。”,伸出一根手指在“球”上搓了两下。
收回手抱起石料,因为实在有些重,于是被迫以和王喜喜同样的姿势微弓起背一鼓作气把石头运回屋内。
屋子里王喜喜正好在进门的堂屋一处角落清出一片地方,看知平把石头运进来了,立马指着一处位置让知平放在那里,而后面进门的江衍则被指挥着放在另一块地方,紧挨着墙。
王喜喜抱着木板确定位置的时候江衍已经自觉地出门抱进来第四块石料,正好放在剩下的一角,王喜喜确定好木板的位置将其搭在上面。
大概看出来王喜喜的用意,不必她多说,一块又一块长木板被送进堂屋,王喜喜挑了三块搭在石头上拼成一个被挤过的“口”字,再从旁边抽了布条固定,就开始往上面搭剩余木板,因为长短不一,最终搭完时靠外面的地方看着参差不齐,王喜喜再往上面丢了一床褥子和一条薄被,便指着这个临时做的简陋小床告诉江衍,“这就是你睡觉的地方了。”然后她转了半圈手指对上知平,眉目间很神气,“你嘛,自然是跟我一起睡里面了。”
说完也不待其他人作出反应,将知平拉进了屋,知平进屋前回头望一眼江衍,冲他略微一笑,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