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遇子蜀(二)
他回到先前的小屋,就见知平与翠儿还在屋里,知平闭着眼盘膝坐在床沿,翠儿挨着床边低着头,听见门外进来人,抬眼看见是江衍,伸手推了推知平的手臂。
知平随即睁开眼舒口气,扭头看见江衍站在桌边,端正了坐姿指了指桌上的一个被盖起来的盘子,“晴儿送来了些素包子,给你留了两个。”
江衍闻言将视线转向桌子,掀开盖子看,里面放着两个触手还温热的包子,他伸手拿了一个,知平见江衍吃了,歪着头想了想,问他:“你已经找到家人,那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江衍忽然一愣,回头瞧她,只从她神色中看见纯粹的问询,放下手中的包子抿唇朝她摇了摇头,“不必,母亲说可以先住在这。”
知平有些惊讶:“可以吗?”
江衍道:“她会有安排。”
知平半晌“哦”了一声,有些迷惑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可眼见江衍如此将她们留了下来,又总觉得不好驳了他的情,想着在此地驻足几日于她不过是很短暂的时间,并不会耽搁她的路程,又自心里欣悦接受。
屋中除了床便没有别的可以坐的,江衍站门边往院子里环顾了一圈,在房檐下看见一个布条绑着棍子扎成的小凳子,便搬了进来,进门一抬头看见知平又把腿盘了回去闭着眼,看上去迷迷瞪瞪的,江衍又继续去啃剩下的包子。
等他三两下把剩下几口咽进肚里,外面晴儿从主屋方向端着一个铜盆走到了院子里的一口井边,只听哗啦啦的泼水声,江衍将手指上沾着的面粉屑搽落,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晴儿泼完水,正将盆放在地上转动辘轳的把手,江衍走上前看着她动作,“三哥呢?怎么只见二哥,不见他。”他问的三哥,就是江明朗。
辘轳的轮轴“噜噜”地转动,装了一半水的水桶在井里升起了一段高度后又砸上水面,把手松动了好几圈之后,被忽然反应过来的晴儿一把拉住,她猛地睁大眼一脸惊慌,伸出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小声,“四公子此话莫要在小姐与夫人面前提起。”
江衍略有不解,她哀道:“三公子那晚,没能跟着一起走。”他这时忽然明白,晴儿在看着他,江衍点了点头,接过手帮她把水桶提上来,然后转身回了屋内,他对于江明朗只是有一点惋惜,但伤感不起来,可也不希望被晴儿看做是冷漠。
屋里知平不见踪影,见他有些奇怪,翠儿给他指了指门后,江衍迟疑地敲了两下门板,果然听门后有声音,知平探着头从门后出来,看见门边的他之后又躲开了两步,“你跑门后做什么?”他问。
知平眼珠子乱转笑了一下,“没什么。”然后将背在后面的手伸到他眼前,江衍看见她手上握着一棵草,底下还连着新泥和根须,“一根长大的草。”
江衍看不懂她的意思,应付着点了点头,知平攥着草兀自用欣赏的眼光看着,江衍实在瞧不出来一棵在普通不过的草能有什么好看的,便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知平忽然问他:“你阿姊生了很严重的病吗?”江衍抬头望屋外看,“还好,只是近日城中缺药,略微棘手。”
知平往外面只看见晴朗而万里无云的天,摸了摸嫩草叶子,“那你们怎么办,山里有吗?”
江衍:“应该吧。”
她点点头,看向他,“那你要去吗?”
江衍又道:“不知道。”
知平“哦”了一声,绕过江衍去到院子,将手上的草埋进墙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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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无所事事中等到了天黑,一直到晴儿来叫他们吃饭,院子里摆了张桌子,桌上三盘素菜一盘腊肉,还有五副碗筷,旁边一盏豆灯,知平看见一个衣着朴素但周身气质矜贵的妇人落座在桌边,妇人手边还有一个年轻人,她在这两人之间打量一番,跟在江衍后面有些局促的坐下。
只是等人都坐下了却不见有人动筷子,知平左右看了看,蠢蠢欲动的手想了想还是放在了膝盖上,捏着自己的指尖心里犯嘀咕,搞不懂他们是在等什么,暗自琢磨没看见晴儿,莫不是在等她?可也没见多余碗筷。
她尚未想到恰当的说法,那妇人,大抵就是江衍的母亲,终于伸手执箸,夹起一筷子青菜,开口道:“人齐了就开饭吧。”然后才见她身旁的年轻人和江衍拿起筷子。
知平这才算是顺利吃上了一顿饭。
挑了些素菜进口,和野果的滋味大不相同,与香兰笑的也不太一样,她吃得快,又对这有些严肃的气氛不喜,解决完放下碗筷就想起身离开,但还是慢了一步。
妇人也一起轻轻放下碗筷,看着知平的眼神很是平淡,“不知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知平挠挠侧脸,想起自己名字还是她的孩子给起的,就觉得对方好像也成了她的长辈,“我叫知平,知天下的知,平安的平。”
江夫人点点头,又看向了翠儿,翠儿没等她问便老实地回答:“我叫翠儿。”说话的声音有些细弱,知平瞧她好像有些畏惧之感。
江夫人颔首,“这一路衍儿承蒙你二人关照了。”
突然的客气打了知平一个措手不及,她转头看一下一声不吭的江衍,见他视线只落在自己碗里,转过头朝江夫人“哈哈”笑了一下,只觉脸上有几分僵硬,“他对我们也有关照。”江夫人便笑。
她道:“吃完就去休息吧,你二人晚上随晴儿一起,也就是方才你们出来的屋子,”然后又转过头看江衍,江衍有所察觉地抬头看她。“衍儿夜间就去你二哥那。”江衍点头答应。
知平隐约觉得江衍与他母亲颇为生分,但念及他人家事,她若问了,便有挑唆关系之嫌,得了江夫人的话后便一副乖巧模样告退离开。
夜里在晴儿安排下洗漱完准备上床休息,见晴儿仍然衣着整齐,不似准备睡下的样子,知平有些奇怪,“你不睡下吗?”
晴儿摇头:“我夜间要照看小姐,需要留在小姐身边。”
知平感叹着细致的程度,想起江衍说的“还好”,现在却觉得还是有些严重的。
她应了一声,拉起被子在翠儿身边躺下,又把被角往里面攥了攥,然后闭上眼。
她这一觉一直睡到后半夜,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睁开眼察觉院子里还有脚步声,猛地清醒过来,见一边翠儿还闭着眼,便轻轻掀开被子一角蹭到床沿,套上鞋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进到院子里,就看见主屋的窗户透出暖黄的灯光,门是开着的,门边站了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知平眯着眼渐渐在夜色中慢慢看清那是江衍,他的视线被屋里的事情吸引住,知平往前离主屋越近,越能听见一道模糊的咳嗽声从里面传出来。
她走到江衍的身边,略微探头往屋里张望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江衍看见她,皱着眉脸色有些严肃:“阿姊半夜发热。”知平这时候习惯性的“啊”一声,又觉得碰上别人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情,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脸,好像她此时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屋里的咳嗽声突然加重,比前面猛烈些许,知平听着有种咳坏嗓子的沙哑,一边江衍按耐不住还是进了里屋,知平门外看了看又门里看了看,最终选择跟上江衍。
往里屋一站,咳嗽声更为清晰,好似颇为痛苦,肝肠寸断一般。江家二郎站在一边,江夫人披了件外袍长发半理正斜坐在榻上,怀里躺着一个脸上透着不正常红色的姑娘,就见她双眼半阖,一只细白的手攥在胸口,江夫人一下一下地抚在她背上给她顺气,却止不住她的咳嗽。
江夫人的眉目狠狠皱着,眼见她的濛儿受如此折磨却无能为力,生死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昼夜不得安宁。
江存不由沉声道:“咱们要尽快,濛儿怕是不好撑过。”
江夫人很是痛心:“明日,明日一早就去,重金雇些胆子大的采药人。”门外煎药的晴儿端着碗进屋,江夫人手上垫着一块布接过还烫着的碗盛了一勺浓褐的药汁在嘴下呼呼吹凉,江存点头称是。
知平抹了一把眼角,又挠挠眼皮,江夫人在照顾江衍阿姊喝药,一时没有人说话,屋子里静得只有汤勺磕在碗边的声音,江存转头对他们说:“你们先回去休息,不必守在这里。”
江衍答应后转身离开,知平睁大眼搓了搓单薄的胳膊,随即跟上。她慢慢走在后面,忽然发觉江衍自从来了这里,话就变得少了许多,看着都不如以前灵活,嘴唇动了动,却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要对他说什么。
知平的脑子里想着事情越走越慢,前面的江衍好似背后还长了双眼睛,停下脚步回身望向她,“回去了。”
“啊,好。”知平一惊,转头旁边就是房间,利索地进屋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