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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遇子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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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沉的天幕零星地撒着几点亮光,一轮弦月远挂在天边,不时有乌云遮拦叫天色越发暗沉,山野道路上夜风呼呼地搜刮着往来者的温度,树影婆娑林叶沙沙,天上的云忽被吹跑,黑沉沉的天重新又亮了一点。

    月色照亮了底下一条道路,万籁俱静的时刻,一阵突兀的“噜噜”声由远及近,时而规律,时而乱作一团,就见从路的一头有几辆马车疾驰而来,车檐的四角挂着的流苏胡乱捶打,车前的马车夫曲坐车前,手上一根马鞭正高高扬起,马匹随着他的动作更加速几分。

    打头的马车上,一个中年男人一边急切地赶着马,一边嘴上念念有词。此人名叫张柱子,家住罗洛县石塘村,平日以接活替人赶马为生,前日他经人介绍见了本地一户要迁离的人家,这户人家说来也有名,宅子是罗洛县数得上数的大,仆从也是数得上数的多,却在昨日遣散奴仆全家要迁去池西县。

    这本是让人费解的事,但张柱子是个关心国事有抱负的马车夫,总觉得用不了多久西守军队就可能再越关卡打到罗洛来,所以十分理解这户人家的做法。

    但他此时念念有词,却不是因为嘴上寂寞,而是在祈祷着不要碰上山匪。春山郡春山郡,念了就知这是一处多山的郡,而其中必定有一座叫春山,不过他们今晚经过的并不是春山,而是春山往南偏西四百七十里左右的褚山,褚山虽没春山大,但因有着地理的优越,常年盘驻着一伙儿山匪,山匪头子自封山老大,听闻无恶不作,杀人越货不挑日子,道上也是没规矩到臭名昭著,乃是罗洛县最大最难拔除的匪患。

    而偏偏褚山边上就是往池西而去必经的路,张柱子又扬起手里的马鞭用力抽打出去,一边心里七上八下地祈愿今晚万万别让他们遇上了那个山老大。

    风吹林浪,山坡的树林子下黑影幢幢,里面浓黑如墨,马车疾驰,张柱子往侧面一看,只觉得那些影子起起伏伏似乎都活了过来,心中一阵阵的悚然。

    就在快要离开这段靠山坡的路段时,忽闻一道细碎的落石声,混在车轱辘声里本细不可闻,但张柱子却在“噜噜”的车轮滚动中,出乎意料地听到了,他的心似乎也随着那落石猛然悬起,狠狠砸向胸腔。

    水光似的月色下,刀锋闪出冰冷的锋芒,寂静的山岭突然喧嚣,暗处人影攒动,从山坡上嚷嚷着冲下来,“刺啦”一声火光亮起,照亮了一张张狰狞的面孔。

    张柱子全身猛地一阵颤动,很快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抓紧缰绳就想驾车逃离,他想着只要快过这群人便能平安,可前路顺坡滚下的一长段木桩生生拦住了他往前的路,他当即跳下车,高喊一声:“山匪来了!”在那些人只顾着往马车上找的时候,朝前面无人的地方跑去。

    身后的马车内传出女眷惊恐的尖叫,他听见江家的男人以及随行的护卫与山匪兵刃交接的锵锵动静,脚下只能跑得愈快,却没注意山上一个络腮胡正手持长弓,箭在弦上,弓弦拉满,一双鹰目紧盯不放,只是手上微微一松,就见长箭呼啸,他像是个活靶子,此箭一力贯穿了张柱子的胸背,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一滴红血晶莹地自箭头上短暂地拉出一段血丝,随着温热的躯体一起砸进泥里。

    马车里,江时雨脸色苍白着向江夫人更挨近几分,听着外面拼杀的动静,全身止不住地抖,“阿娘,阿娘。”唤了几声,已无别的话可说。

    江夫人心中也正慌乱,突然一道雪亮的光刺穿车壁,刀刃将将划破江夫人身前衣料,江时雨恰好瞧见,吓得手脚并用往后缩了缩,江夫人眼见身前刀刃抽回,当机立断拉上江时雨,又从车坐垫底下抽出了一柄短刃小剑,撩开车前布帘正见前方一人已攀上车架,正待跃上,江夫人手持短剑向前横扫,刀剑相撞江夫人手臂发麻,但那人同样也被打下车去。

    江时雨惊惧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从侧面又看见自己的三弟江明朗跟在二弟江存身后,同样手上拿着兵器在与旁边的人周旋,但江明朗不过十四五,平日只好吟诗作对,最厌舞刀弄枪,江存照顾不过来,不过短短几瞬,便已让他添了伤痕,江时雨看着心焦,江夫人带着她跳下车后,既要防备山匪,又要看顾她,短剑不比长刀,勉力击退几人之后便力不从心,江时雨心中厌弃自己拖了后腿,却对此无能为力。

    斜侧方又有人持刀而来,江时雨匆忙闪躲,刀锋几乎擦着她的鼻子划过,又被江明朗一剑挡下,再将她顺势往后一推。

    场面混乱,山匪凶悍,她眼中只能瞧见闪烁的利刃与溅起的暗色的血,寡不敌众,随行的护卫倒了两个,她即便被江存江明朗护着,却也还是添了几道血痕,而父亲所在的车队后方还不知道是何种情况,死亡的威胁正笼罩着他们,山匪仿佛无穷无尽,原本寂静的山坡下转眼就化作地狱般的场景。

    她在一群人中寻找着江衍的身影,这个弟弟要比江明朗还要年幼,还要瘦弱,但也最不让人在意,面对如此情况最是没有自保的能力,但她才往车后的方向看去想寻找记忆中的影子,忽听一声少年匆忙的喊叫:“阿姐!!”

    江时雨蓦然回头,一柄利刃被一个额上长颗痦子的黝黑汉子持着,直直向她面门袭来。

    江时雨惊悚之下几乎定在原地,后知后觉欲往后退,怎料又被脚后的土坑绊住,仰面即将摔倒之时,江存一个疾步将手中长剑甩出,正中此人后背,江夫人立马从旁拉起地上的江时雨,几步回到马车旁,将江时雨甩到车上后自己也坐到车前,握住被丢在一旁的缰绳,转头急唤他们:“存儿!明朗!快上车!”

    江存正在旁边,又是一剑挥去了右前的袭击,大跨几步到了车边为江夫人驾车扫清障碍,江明朗很快跟上,在江夫人驱车之际正预备跃上,余光中瞥见车前阻拦着的木桩,心中一动,却是忽然停下了动作。

    就见他一个剑背抽在了马屁股上,马匹嘶鸣,向前猛冲,江夫人惊愕地看着他,“明朗?”一边的江存同样有一瞬不解,但看见江明朗凝重神色,隐约意识到什么,瞬间变了脸色。

    江时雨扒在车门前看见,当即落下泪来,江明朗脸色苍白但神情坚定,那个在他记忆中平日总欢快笑着,喜欢依偎在阿姐身边读山川游记的少年,此刻脸上竟有完全不该属于他的决绝,“你们先走!”

    他说着丢开了手中的剑,转身背对着马车,用尽全力抬起了一人合抱粗的木桩一角向路边挪去,马匹并不知道要等待这个少年,混乱惊扰着它让它只想向前飞奔。

    江时雨慌里慌张地扒着车窗在夜色中极力向后看去,正见一柄长剑从后穿透少年的胸膛,月白衣裳前缓缓晕开一片暗色,她眼睁睁看着,只觉心中痛得肝胆欲裂,“明朗!明朗!!”伸出去的手徒劳抓握,只不过是一手如水的冰冷的月光,眼前逐渐虚幻起来,像是被搅浑的一池颜料。

    她控制不住地在脑子里想,明朗那么怕疼,这一剑下去他该多疼啊,为什么这些害人的山匪没有被朝廷剿灭?为什么他们要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为什么昨日他还在跟自己讲笑话,说要外出游历走四方,今日便没了?

    这种想法纠缠着她,即便在睡梦中也会将她惊醒,明朗死去的一幕始终让她难以忘怀,每日惊悸难安。

    江衍看着床榻上恍若再次陷进噩梦中的江时雨,又一次拿布巾给她擦去热汗,再伸手理平她额角凌乱的发丝,摸着滚烫的额头,很是无措。

    忽听她气音念了一句“明朗”,紧拧着眉好似受着煎熬,江衍眨眼,想起既没看见江存,也没看见江明朗,他们三人都是江夫人所出,素来手足情深,按理不会不候在榻前照料,此时却都不见人影,是出了事,还是被叫出去做什么事情了?他不得而知。

    门外细碎的谈话声打断了江衍的思绪,他回神走到门口,就听外面除了江夫人,还有两道男子的声音,其中一个有些熟悉,江衍撩开帘子出去,就看见外面站着一个汉子一个青年,而那青年正是方才他想的江家二郎,另一个面生的汉子一身粗布短打,身形精瘦面容粗糙,两眼颇为有神。

    他们正说着话,江存注意到江衍,但也不过随意扫了一眼,旋即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那汉子与江夫人身上。那汉子口中正说着:“你们要找的东西我们在外圈找遍也没看到,估摸就算有也早给人挖空了!最近的时间到处在传春山有鬼魅邪物,夜里去了有来无回,那深山里更是去不得的地方,我们也就采点药还不想搭上命,你们还是去药铺再问问吧。”

    江夫人蹙着眉道:“可药铺也已没有,新的药材要等七日,恐怕是来不及。”

    汉子对此只是摇头,“那你们只能试试看有没有人愿意往春山里面去了。”

    江夫人满面愁容,江存脸色也不好看,最终还是按照江夫人的吩咐送走此人。回来后的江存又看了一眼门边的江衍,江衍见他们谈事情已然告一段落,便趁着这段间隙朝江存打了招呼告一声二哥好,江存闻言只略有敷衍地点点头,连询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意思都没有,江夫人见他出来,垂了眼目沉声道:“既已看过,便先回去休息吧。”

    江衍点头,识相地离开主屋,顺便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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