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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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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春羽讶异了下,不知怎么会问起太子殿下,只她脑筋灵活,见娘娘等主上走了才说,旋即转过弯来,娘娘这是变着法儿对主上表示亲近呢,只终究为汉家夫人,行起事来含蓄得多,做不来直接示好,便以太子殿下为折中之选,倒十分妥帖。

    忙会意道:“奴婢听说殿下不喜甜食,偏爱口味杂糅些的点心,娘娘若有心,何不做些毕罗送去?毕罗中可填的馅料多,挑几样做了,凑十二个成一盒,再配上碗杏酪——现在就叫铫子坐在火上熬起,等过了晌午送去东宫,可好?”

    一面说,一面替她系着很长的鹅黄裙带,又理了理吐绶蓝的长裙。

    很巧,文令仪也不喜甜食,听了她这番话,唇边漾开一笑,整个人柔软下来,像朵蓬云。想了想道:“那便再备些玉露团罢,还有透花糍,有些甜的做衬,摆着才好看。”

    也有一大半在是为了文洛。在南方时,他在饮食方面如鱼得水,吃了不少香甜馥软的糕点,肠胃养得嗜甜如命。

    想来他在东宫,应是和太子一块儿的,今日马球赛大概缺不了席。

    春羽笑道:“自然,种类、颜色多些,是好看,娘娘有心了,奴婢叫她们着手预备。”

    但听到“有心”,文令仪才要点下的头迟疑了片刻,神色微妙地变了变,“不,等等……”她眼睫成簇地颤了颤,沉吟了道,“还是随便取些宫里常见的、成套的糕点罢,本宫与太子殿下非亲非故,没必要在这些事上太费心,多做,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她昏了头了,分不清轻重缓急,自己的事都没着落,竟然对这个孩子用起心。

    “这……”春雨悄悄瞄了眼娘娘,见她脸上掠过许多复杂情绪,叫人看不出她究竟是想还是不想,思索片刻,斟酌着道:“娘娘何须多心?此事乃主上吩咐下来,娘娘依令行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人说成刻意逢迎太子殿下,奴婢说的对吗?”

    她全然以为娘娘自恃身份,拉不下面子做这种事,便说成主上的意思,自然而然架了个台阶,等着娘娘来下。其实也不算胡诌。

    一时裙带系好了,文令仪不用拧好的热巾子,手边衣袖挽起,柔掌舀了热汤往另只手浇去,些微的烫意,在凛晨很能给人清醒的力量。

    她知道春羽说的不算正理,就是个自欺欺人的托辞。

    可明明想要拒绝,话到嘴边,却成了,“好罢。”

    春羽紧追道:“看来奴婢说的不错。”

    如此一来,便一锤定音,文令仪没了改口的机会,只能随波逐流道:“事还没和你说明白,无须送去东宫,清思院便可,那儿要办马球赛,该会很热闹。”

    从指尖滴落的水声沥沥嗒嗒,因是热汤,比湖海里的水少了几分清冽,多了些绵软。

    春羽感慨于娘娘终于不像前几次那般冷硬,学会了变通,递过去干巾子,笑意久久地停在脸上,“若去东宫还多费些脚程,清思殿离这儿不远,就不用怕走味变质了,可以从容些准备。”

    到了妆扮时,文令仪坐在圆杌子上,披了头及腰长乌发,想起那个孩子,总觉得心绪难平。见他成了定局,那应当待他好一些吗?还是该与他保持了距离?真要是后种做法,他有一日察觉了,该会是何种心情?

    百转千回之后,只化作了对春羽的一句,“要入口的东西,还是去小厨房盯着些。”

    她安慰自己,这并非为了那个孩子,而是从大局考虑,他若出事,会牵累很多人。

    春羽笑着应是。出了房门,从檐廊下走过时,正好碰见一队扫洒的宫女们从侧殿出来,提桶拈布的,她忙挑了两个,吩咐道:“你两个随我到小厨房去,好好守着点心灶,别叫人往里添别的东西。做好了,便帮着小厨房里的人一同装盒,随我出门。”

    其中一个宫女忙应了是,另一个垂了垂头,并未说话,先前应话的宫女解释道,“燕姑口不能言,还望姑姑谅解。且她也是不能轻易离开宫里的。”

    春羽闻言愣了下,多看了那燕姑几眼,想到什么,含笑道:“既如此,照顾她些,换个人来罢。”

    燕姑,也即裁云头越发低了,亸着手闪到了一边,让替她的宫女跟到了春羽身后,向小厨房而去。

    ……

    清思院乃清思殿内的院落,方阔平整,洒油筑成的地面如铜镜般,马蹄落在其上嘚嘚得劲响,可以肆意地纵马击球,而无须担心草场上万一出现的鼠洞蚁窝。

    但也并非只有一片地、草木皆无,在马球场边缘之处,植了不少乌桕杉柏,亦有不少槐树、榆树,尤其在看台一侧移种了七八棵年岁久远、粗壮丰盈的银杏树,保证了即便冬日时节,也有金黄之色来装点。

    文令仪走到了看台之上,身后跟着春羽和两个手拎提盒的宫女。向下极目望去,一匹红枣马上坐着个七八岁的窄袖少年,明明身量不足马身,却能看出骑术精湛,比许多成年郎子还熟稔地驾驭着身下的骏马,一路扶鞍飞驰,运杆如神。

    看来他确实喜欢打马球,还打得很好。

    文令仪看得专注,几乎是贪恋般,将拓跋绍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极为清楚,到了赛事焦灼之时,他下意识的咬唇沉思也落在她的眼中,竟觉得像照镜子。

    真奇妙,她明明不曾抚养过他……

    “怎么?后悔了?”拓拔宪的声音陡然响起,文令仪看过去时,他已经来到了栏杆边,在她身旁负手而立,对着纵马之人所在方向。

    “陛下怎么来了?”文令仪向一边退了退。

    拓拔宪瞥了眼她,“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

    文令仪手肘压在上了朱漆的栏杆,目视远方,挺了挺腰,泾渭分明道:“他是陛下的孩子。”

    “也就是说,你不曾后悔。”

    拓拔宪心平气和的语气让文令仪怪异,她茫然了片刻,可要真让她看着这个孩子对他承认自己不曾后悔,说不出口。

    即便是事实,也说不出口。

    拓拔宪看着她咬住了下唇,想起她早上替他更衣、现在又为两人的孩子准备了糕点,若不看别的,倒真的和旁人坐宅里的主母一般,忽然道:“香奴,你还记得吗?”

    文令仪触及他的目光,一瞬之间,那些发生过的事情飞快地在脑中闪过,仿佛就在昨日。

    这个马球场,她在时还未修筑起来,只那时候马球盛行于洛阳上下,无人不卷入风潮之中。拓拔宪摸着她撑起的腹处笑道,也许这肚子里的孩儿会做个纨绔子弟,功课不好好做,一心只想打马球。

    她下意识便是不喜。腹中的孩子虽非她所期待,也不容他人几句话就断了他的将来,更觉得要是学坏了只可能是他流淌的鲜卑之血作祟,罪魁祸首还如此大放厥词,简直倒打一耙。

    不过或许这个孩子根本就没机会长大,拓拔宪一死,作为原太子之后,他大概也不会见容于世……

    可这个世上,还有比他性命重要的东西。

    她很难过地颓下了双肩,不知不觉中,泪珠如流沙一样滴了下来,落在男人手背。

    拓拔宪忙抱着她安慰,有些不知所措,“香奴生下的孩儿怎么会是纨绔?等孩儿降世了,再大些,我便将国中大儒接入东宫,从小教导。至于马球,更不让他打半场。不,即日起,我就封了洛阳城内的马球场,让他绝无追逐此等风尚的可能。”

    她红着眼儿,泪意朦胧,鼻腔闷闷地道:“他若喜欢,为什么不让他打?小小的孩子,你就要这样逼迫他,勉强他做不喜欢的事。”

    尤其想到他可能都活不到打得动马球之时,她泪珠掉得越发厉害。

    不论如何,说起做母亲,她总是不称职的。

    拓拔宪叫她哭得心皱巴成一团,换了几条帕子替她拭泪,拍着她的背哄道:“好,好,不逼他,香奴放心。不仅不逼他,我给他修一座打马球的院子好不好?”

    如今,这座清思院早已修好,那时还在腹中的孩子也早已长成了少年模样。

    “妾……”文令仪看向了不远处的竹棚,原本有的迟疑,见到了竹棚里坐着休息的文洛,咬紧下颏,倔强地昂了昂头,“不聪慧,记不住太过久远的事。”

    “很好”,拓拔宪淡淡发笑,细看幽深的鹰眸中却极为凌厉,“朕等你慢慢想起来。只是有一点,绍儿的性情你该有所了解,他不会容许自己的生母轻易抛下他,而去抚养他人。若他知道了,与他同处东宫的这个人,就是夺去他母亲之人,不知到时,香奴会帮谁?”

    文令仪心漏跳一拍,呼吸微促,“你让文洛去东宫,是为了……”

    他替她掖了掖柔软鬓发,“多亲近绍儿一些,不是为了朕和绍儿,而是为了你心心念念的文洛。”

    “不行……”文令仪下意识摇头。她不可以太亲近那个孩子,不可以像母后待她般抚育那个孩子,狸奴养久了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她终究会离开魏宫的,不能让那个孩子成为绊脚石……

    拓拔宪走到她的身后,紧紧钳住她的下颏,一字一句咬重了,“那你是想要他知道?”

    “不……”文令仪仰着头,有些吃力地与他对视,眼角微微泛红。

    拓拔宪呼吸重了些,俯身,亲向那畔绵软唇角,分开时替她合了合披风,掩住淡粉肌肤,“香奴是不够聪慧,但擅于抉择,朕相信香奴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文令仪喘息温热,想低头,却因为靠得太近,只能将额头抵在他胸膛前,特意把声音放柔了道:“陛下,一切顺其自然不好吗?妾今日很听话,乖乖来了这里。”

    她记得从前这样求他,很多事便都会准允,尤其在亲密之后。

    拓拔宪还未作答,马球赛场中一阵喧哗,文令仪来不及擦去唇畔湿意,先扭过身张望发生了何事。

    拓拔宪搂着她的腰肢,一同看去。

    才发现场上两队人马许是打惯了,互不相让,反而如战场相见一般,王侯将相暂且不论,只铆足了劲一较高下。在这样的高压态势下,拓跋绍频频敲球射门,对方也并非吃素,十有五六挡了回来。拓跋绍并不气馁,越战越勇,不过七八岁,便领着身后的少年排列布阵,将场马球赛打得有声有色。

    方才,他趁其不备,运起球杆猛地一敲,竟直入了球门,场上瞬间如炸开了锅般,簇拥着他欢呼。

    拓跋绍调转马头,径直来到了看台底下,高高昂起了脑袋,晶莹的汗水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见过父皇!”他看了眼旁边的女人,小了些声音,“见过贵嫔娘娘。”

    “打得不错”,拓拔宪看了眼文令仪,“贵嫔,你说呢?”

    文令仪很克制地点了点头,落在腰间的力气大了些,才开了口,“太子殿下骑术精湛,马球也打得出色。”

    拓跋绍很努力地压着翘起的嘴角,是和听到父皇称赞不同的感受,很熨帖,将他在球场上流失的力气全都补了回来,可以再打上七八场。

    拓拔宪看在眼里,问文令仪,“他打得这么好,你准备了什么?”

    文令仪打量着神采奕奕的拓跋绍,不自觉便眼带柔芒,“殿下累了罢?可要下场休息会儿,吃些点心?”

    “多谢贵嫔娘娘!孤下次比赛,会给娘娘递张帖子,还在此处,或是郊外的草场。”拓跋绍骑在马上,双眼亮如星子,灿烂无比。

    若叫东宫的人见了,只怕要疑心这位祖宗在搞什么诡计。之前有位娘娘也讨好过他,丝毫不领情,还将状告到了老祖宗处,说打搅了他进学,东宫不许这些人再来。今日却如寻常少年般,意气风发,却无锐利锋芒,给人观感极好。

    文令仪承受不住这样的纯然目光,挪开了去,吩咐春羽道:“将点心送下去,也请文洛用些。”

    春羽看了眼主上,见他并未反对,忙提着点心走下了看台。

    她一走,文令仪便被人握着腰,抵在了支撑看台的圆柱上,密不透风的吻落了下来,将她还有些湿润的唇角弄得水渍涟涟,软着腿儿埋在拓拔宪怀里。

    “你看,不用朕教,香奴就做得这么好,这么会亲近一个孩子。”

    文令仪从他的话里听出奇怪的意味,好像她做错了什么。

    “对他好就算了,为什么还那样看他?”拓拔宪又吻了下来,虎掌撑住她软下的腰肢,一直往上送着。

    文令仪倒在他肩上喘息,双足凌空,全靠他手臂撑着,不愿意承认她刚才猜了什么。

    再是禽兽,怎么会有人嫉妒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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