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不……我不是……”文令仪下意识便是否认,平日里所居深阔的寝房仿佛陡然间坍圮,沉重的木椽、粉壁尽数压在她身,让她喘不过气。
只剩一个念头在脑中不断盘旋、尖叫。
这里呆不得了!她要逃!逃得远远的,逃到再也看不见这些幻象!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她病了!病得不成样子,不然绝不会看见拓拔宪在这里!
文令仪发颤不已的素指攀上了房门,就要夺门而去。
“香奴可想过,打开这扇门后,会死多少人?”
男人安坐如山,将她的仓皇尽收眼底,口吻虽淡漠到了极点,隐含的不详之意未曾削减半分。
文令仪指尖发软,那些亲眼目睹的血肉模糊景象如钱塘秋潮,铺天盖地向她涌来,将她整个人淹没其中。
惧怕得锈住的脑子艰难转动,想他所谓死多少人什么意思。
难道他将舅舅调往北方,就是要在她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府中大开杀戒,斩草除根吗?
她额际疼得阵阵发昏,转过了身,柔躯重重抵在冰冷的门扉上,向他所在的方向摇头,“不!你不能这么做!你说过的,只要降了魏国,就可以保全性命,和谈……和谈之书你盖了印的!”
男人嗤笑一声,斩断她带了哭腔的话,缓缓起身,向她慢慢走来,亲眼见她瞪大了眼,眼中厌惧交加,“是吗?可朕好像没有说过,对刺杀过朕的人、包庇的人,可以既往不咎?”
他来到她身前,虎臂一揽,捞住了她下坠身形,掐着细弱嫩腰压在滚烫胸膛前,欣赏着最娇媚的花儿被风雪压得战栗,淡淡笑道:“朕在给你机会,不是吗?”
他拥紧了她,两人密不可分,玄衣上的朱缘似红线将她捆束缠绕,染上几分女子出阁时常有的可怜妩媚。看着她,男人忽然明了自己为何在最后一刻仍旧选了带些朱色的礼服,不管他承不承认,对再见到昔日宠奴这件事,于他而言比封几个夫人意义重大。他眉沉目深,似叹似嘲地轻声道,“香奴,昔年旧事,你认不认?”
文令仪听来,他话中带了蛊惑,仿佛在他面前诚实袒露,认下她是素日雌伏他身下之人,便可换取死里逃生的恩惠。
可她知道这些都是假象,他绝不是轻易忘记仇恨之人,若非如此,之前也不会逼着她交出“香奴”。
如今说什么机会不机会的,不过是要她亲口承认被折辱,做了他帐中玩物,好满足他报复之心罢了。
所以纵使被他压得透不过气,她仍旧白着脸断断续续道:“我不知……魏王在……在说什么?”
见他听了这话,笑意渐敛,只是无喜无怒地看着她,再没半分情绪溢出,她心跳骤然空了一拍,冥冥中感觉到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
越是慌怕,她越是狠狠推他,胸脯贴着他剧烈起伏,还想以他曾经的承诺劝退,“魏王曾说过,对臣妻无意,不是吗?”
出乎意料之外的,这句话竟真的起了效用。
拓拔宪瞬间松开了怀中女人,眼睁睁看着她没了自己的支撑委顿在地,柔软衣裙染尘,精致眉眼隐隐透露出劫后余生的感触。
——天真得像当初他所以为的香奴该有的模样。
“朕对臣妻无意,说到做到。不过若是臣妻自甘下贱……朕,也不过是个普通男子。”
他说完,断然回头在圈椅坐下,所着玄衣很好地融入了夜色之中,唯有玄衣上的朱缘刺目,能让人一眼辨认他所在之处。
文令仪不解他话中意,只当成了普通折辱之言,想着眼下受了也就受了,只要能暂逃开。堪堪站了起来,正要再度开门而出,转过身的刹那却从心底涌上股难以言喻的燥热,要不是及时扶住了门扉,只怕会立时软腿摔在地心。
勉强扶着门扉,方才还发白的脸颊浮起潮红,身上的衣裙仿佛成了沉重累赘,穿得她热极,只想全都解了去。
“水……”
文令仪到底还是软在了地上,不住地抱紧双膝,感受到沁出的清汗将内里衣物打湿了,从襟口透出股怪异馨香,甜腻腻的让她发昏。
不知何时早已干涩的朱唇含着要水,整个人冒着热气般,神智被烧得模糊不堪,竟抬起湿润盈然的水眸,看向房中除她以外的另一人,求他施以援手。
救救她罢,真的好热,就像被搭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烤,还不让她将衣物褪去,只能生熬。
“哥哥……”久要水不到,她哭出了声。
圈椅上的拓拔宪听见了,顿了顿,旋即席卷而来的怒意几乎在逼他即刻弄死她。
她声音娇滴得能拧出水来,叫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真是忠贞不二。
可他到底还记得此行目的,是要她低下高傲的头颅在自己面前摇首乞怜,这些还远远不够,怎么能就此放过她?
拓拔宪紧紧握住了双拳,肌肉紧绷,无谓地看了眼起反应的那处,靠在椅背,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陷入情|欲不自知的女人,冷嘲道:“水解不了你的渴,不该要水,而该亲口求朕,求朕幸你这样的可怜女奴。”
文令仪被某个字眼刺激得脑仁一疼,暂从药效中清醒过来,看了看四周熟悉的陈设,陈设里还藏着她深恶痛绝的拓拔宪,来不及痛苦,已先被茫然冲倒,“你怎么会在……?”
“朕当然会”,拓拔宪肆无忌惮地曲解她的话,盛怒的鹰眸盯住她不放,“香奴忘了吗?后来几次,孤解香奴的石榴裙比谁都顺手。”
文令仪脑中空白,随着他话想到些香|艳光景,偏偏多想一些,身子就莫名快慰些,用细腕堵住了溢出怪声的双唇,意识又开始朦胧起来,只有双膝还在默默拢紧。
定是他发现了什么,偷偷给她下了药,想让她屈服于她。
可她不要再和他做那样的事,异族贼子,窃了宋国,怎么还敢觊觎于她?
但是……
带了酥痒的热听不见她的拒绝,无情地烧她的四肢百骸,将她的理智燃尽,只剩下受药物驱使的躯壳。
“香奴,过来,过来便好了。”拓拔宪微微俯下身,以君王之姿召她上前,像在召幸真正的女奴。
文令仪明知不该,晃了晃头,双膝却不由自主地听了他的话,向着那抹朱红在的方向慢慢挪步,越靠近还越庆幸着幸好有那抹红,不然她如何在漆黑的屋子里一眼找到他?
终于到了他脚下,她虚弱地趴在他的膝头,整个人像被水洗过,仰起湿漉漉的眼儿看他,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哥哥……你救救我……”
男人身上的清冽之气,好似天生带了凉意,能解她身上热毒。她在混沌中想一定是哥哥来救她了,只要多求几句,就可以马上得到解脱。
拓拔宪托住她就要倾倒的柔肩,拂过她喘|息点点的芳唇,带了凉意的长指逡巡到了绣纹精贵的衣领处,过而不入,看着她贴在自己手背上磨蹭挽留的粉艳面颊,忍着不把她掐死的欲|望淡淡道:“叫朕哥哥无用,朕不能碰臣妻,如何是好?”
文令仪对他的话听得不甚清楚,只听见“哥哥”二字,满腔的委屈涌到鼻尖,又感觉的那双能让她凉快些的长指就要撤走,她就要再度陷入无望的沸热之中,无法解脱,终于无助地泣了出来求道:“求你,求你不要走……”
拓拔宪鹰眸越发幽冷,“文夫人的意思是,求朕在这里,要了你这个臣妻?”
文令仪被话中冷意激得一颤,脑中清明了些,见自己竟然主动卧在男人臂间,缠着他手臂不放,回想发生的种种,几欲昏死过去,狠狠推他。
“滚开,你这个鲜卑贼子……”
刚触碰到他衣袖,又一阵猛烈酥麻袭来,她没了清醒意识,只觉得单单留住长指也无济于事,身上怎么还是难受,委屈得低声哭了出来,泪珠凝不住了,颗颗落在男人黝黑手背,口中无意识重复起他的话,“要了臣妻罢……求你……真的好难受……”
拓拔宪面无表情,一用力,抱起了抽泣的她。
青色床帐被人突然掀开又落下,合拢的青帐内,铺着柔软衾被的床榻承受了比平时重上许多的分量。
而那深掩的床帏尽处,由于透不进半点月光,黑浓成了刑狱所在。
欺霜赛雪的肌肤在暗狱中见了天日,雪白粉细,似乎在发着光。
女人柔若无骨地窝在男人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求他帮她,还一口一口地吻着他的下颏。
拓拔宪忍耐着完完整整看过,想着不愧得她口中哥哥数年珍养,竟舍不得在她身上留半点痕迹。
他压抑着起伏的心绪冷笑,受过伤的地方隐隐作痛。
可惜他是她心中乱臣贼子、灭门仇寇,当然和那人不一样。
他只会用满身蛮力在她身上征伐,留下自己来过的痕迹,让她知道既做了他的女奴,不管是否真心实意,即便怀着深仇重怨,没本事杀了他便该好好认命。
到后来乌云似的头发如瀑而散,惊颤的发尾一次次拂过男人胸前结痂留痕的旧伤,男人顿了顿,入得越发重力。
……
文令仪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清润的眼中惊魂未定,双手用力攥住玉色衾被。
在她最后的记忆中,她被拓拔宪抱了起来,压入床帐深处。
而此刻她就在床帐之内,口中干涩。
她头疼得厉害,忍着疼意,将有些沉重的手腕抬起,颤抖着揭开衣袖。
细腕一如既往的白皙干净,侧面倒有些淡淡的粉,能看出是压在什么地方久了,留下了红痕。
文令仪慢慢地放下衣袖,轻咬下唇。
看来真的还是梦……
她往帐外看了眼,天色昏暗,想来不过五更天左右,没再留神自己身子如何,想着哥哥今日就要起程,得赶紧预备送行之事才是。遂叫了声“钟儿”,没太注意声音哑得厉害,是哭喊很久才会有的,翻开了衾被,盘算哥哥随身带的衣衫吃食够不够。
钟儿一听见吩咐,提脚闯了进来,像就守在门边一直没离开,疾步到了床边,格外快地掀开了床帐,“娘子!”
文令仪扶着她手下床,穿着鞋履,见她满脸焦急,心中咯噔一下,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钟儿瞬间红了眼眶,难忍抽噎,“郎君……郎君在一个时辰前走了,奴婢本想叫醒娘子,郎君说让娘子睡个好觉,不要去送他了。若想他了,就看看院子里的那些花灯,都是郎君在昨夜亲手画的。”
“不是说好卯时末才走吗?”文令仪赶忙起身,腿软不已,扶着床柱急声问。
钟儿擦了擦泪,过来扶住她道:“郎君是在卯时末出府的,只是今天天气不好,天总不亮,娘子在屋里不知道,现在该辰时末了。”
仿佛印证她的话不假,外头庭院平地卷起一股萧萧冷风,又黑又浑,把外间的门拍打得啪啪作响,声势骇人。
文令仪呆呆站着,手脚冰凉。
哥哥这就走了?
昨夜见到的哥哥,竟就是往后几年中的最后一面?
她心口钝痛不已,推开钟儿,想朝着门口奔去,却重重摔倒在地,浑身上下比任何时候都无力。
“娘子小心!”钟儿跪着搀她,无意间见她挽起乌发后外露的柔白脖后布满红淤,极为骇人,不由在心底狠狠骂了不懂事的虫蚊,偏在这时放肆。
文令仪借了她的力气,终于站了起来,头有些晕,但要她别管自己,先去安排车马,她要去郊外送行。
钟儿说郎君早已走了,此时去郊外也见不到人。
文令仪没听,只让她去安排。
钟儿便叫了声门外守着的其他侍女。但见她现在风吹就倒的模样,人未到时还不敢轻易离开。
文令仪却叫她快去,片刻都不想耽搁。
两人推搡间,文令仪头上挽发的细簪坠落在地,柔滑无比的满头乌发披落在身。
钟儿欲蹲下去捡,见那细簪并非平日所用,“咦”了声。
文令仪跟着看了眼,脸上本就盈余不多的血色霎时褪尽。
细簪上缠了根细绳,绑着个小小的乌金玉印,印上龙钮雕刻得栩栩如生,怒目圆睁,泛着荧荧寒光。
通身暗示着,此乃皇家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