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第二十章
此时毕竟是在他自己的记忆中,林元风很有安全感,身上的自闭情况大有好转,与她交流起来顺畅了很多。
可是顺畅,却并不意味着能有什么进度。
尽管楚今歌初步定下了以提高好友求生欲为目标的拯救计划,但却在实施的第一步便折戟沉沙,陷入了尴尬的停顿当中。
有句经典slogan说得很好:如果他涉世未深,就带她看尽人世繁华;如果他阅尽沧桑,就陪他坐旋转木马。
可这话却没说,如果他时年六岁又四个月,却已经六根清净、看淡无常,她又该如何下手。
……总不能推荐他遁入空门,同他一起青灯古佛吧?
楚今歌先是仗着这毕竟只是林元风的记忆碎片,除他外再没人能觉察到自己,十分热情的跟在他身边,完完整整的陪小朋友度过了接下来的全日时光,企图找出些许他的破绽来,好再制定相对应的计划。
遗憾的是,林元风他——
毫无破绽!
她不得不跟着这只小朋友度过了一段十分安定且富有规律的时光。内容包括但不限于:
起床,读一上午书;练字,读一下午书;拜会祖母,跟祖母一起读一晚上书,散步,洗漱,歇息。
林元风,一款领先同龄人六十年提前步入养老生活的人类高质量学龄前儿童。但凡再有谁能递给他一只鸟笼,想必当即能合成出一张ssr级的退休大爷卡牌来。
楚今歌:……
折磨,特别折磨。
如果拿着这款人淡如菊风的是谢如,楚今歌也不会这样头疼。然而师尊满身此类相关标签,最终却碎片合成出了一张慈母形象,实在令人唏嘘。
反观林元风,分明是活泼年纪,却牢牢把持着这套人设,无论楚今歌如何说服他都平静以待,甚至还能反向宽慰起她来。
在楚今歌一筹莫展、第十三次试图劝说他把自己看重些时,他终于十分平静的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微微转身朝向对方,眉目认真道:“你实在太过挂怀。”
“我做事向来遵从本意,若是将来真能救你这一场,一定也是十分宽慰欣喜。”他站起身来,缓步行到茶桌旁,一边斟茶,一边劝解她:“生死无常,我却能换你一段生机,这是好事。可如果你却因此被摧折心性,反而不美。”
楚今歌总觉得他这话似乎有哪处十分违和,但却只是隐隐捕捉到了一麟半爪,并不成体系。却看着他一双还没长开的小手捏着茶壶,茶汤平稳顺滑的淌进瓷杯,就如他心绪一般不急不躁。
“……不对。这么说来,生死无常,那也该是我的生死,对吧?你来破了我的无常,又偏要我看淡,这无论如何也不对,是不是?”她只好先接过茶杯,慢吞吞的咽下一口,一边思索一边反驳道:
“何况眼下你也并非十死无生,只要升起求生欲来,上去狠狠给那腌臜烂货两个大嘴巴子,赢面还是极大的啊。”
“唔。”林元风此时的三观还不算无懈可击,显然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也抿了一抿茶盏边沿,道:“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却十分肯定这是我情愿的。俗世也好,生死也罢,我并不在乎。既然如此……”
“我不情愿。”楚今歌终于捕捉到了那抹灵感。
可惜面前并不是成年体林元风,不好上去邦邦两拳给他锤醒,她只得哄小朋友道:“你去过南玄宗之外的地方没有?”
林元风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转折,思忖片刻后,诚实的摇了摇头。
场面当即进入了楚今歌的可控范畴,她马上掏出自己准备已久的台词,温声道:“我也没有。但穷天极地,四荒八极,这世上每处山陬海噬,我都是很愿意去看看的。”
林元风似乎想了些什么,接着又浅啜了一口手中的清茶,安静的听她说下去。
“……但是,我没有朋友。”
楚今歌深吸一口气,不再去想这是否涉及道德绑架或欺诈儿童,只是强忍尴尬,将过去在各处听过的中二台词全情放送:“你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江南烟雨,漠北黄沙,人世间尽是未曾见过的美景。我想请你陪我一起走一遭。你若是死了,我每每深夜回想,都要神伤,长此以往,一准会抑郁……呃,生出心魔来。”
她顿了顿,低下头,直视着小男孩的眼睛,轻声补充道:“所以,你活下来,行不行?”
——言尽于此。
你要是再唧唧歪歪这不行那不行,姐姐我啊,就要生吃一整本未成年保护法,用暴力手段强制给你灌输求生欲了!
你悔悟罢!
林元风没听见她的内心独白。
他只是沉默片刻,接着极轻极轻的点了点头。
他抬起头,与楚今歌对视数秒,眉目间的神情渐渐成熟起来,最终终于定格在她最熟悉的那一款上。
“好。”他平缓却坚实道:“我活下来。”
话音未落,楚今歌便觉一道温和的微风拂过面颊,还没等她再眨眨眼,面前场景便倏然一变。
原本窗明几净、简洁有序的屋室转而换成了一道古朴端方的莹白色望板,甚至就连她周身床品、四周墙壁,也都是白璨璨一片,显得肃穆非常。
她本人也由坐转卧,正双手交叉放于胸口,俨然一副安详辞世的境界。
太好了。她想,只缺一排黄白相间的花圈,再加一响唢呐,便足以将她风风光光的送走了。
“什么唢呐?”
她正瞪着一双死鱼眼魂游天外,便听见身旁传来了一道有些虚弱的声音。
“村口吃席时吹的那个唢呐。”她条件反射般道:“要吹的响些的……嗯?”
她一个激灵,一个打滚便爬起身来,看向躺在自己另一侧的少年人:“林元风?你活啦?”
林元风显然并不如她一样生机勃勃,一张俊俏的面皮还是没什么血色,看起来十分符合某些病弱贵公子的形象,只是微微扬唇,轻声道:“是。我活了。”
“好好好。”楚今歌眼含热泪,十分深情的注视着他,并伸出一只颤巍巍的手来,慢慢贴近他的侧脸,似乎是想抚一抚他的肌肤,好确信眼前并非幻觉一样。
于是,当谢如匆匆到此殿,想看看爱徒今日是否醒转,便目呲欲裂的撞见了眼前这样含情脉脉的一幕。
楚今歌毕竟是他唯一的徒弟,在此之前他实在是没遇上过这样的场面。
他既想一道真气将这个徒弟不知从哪捡来的野人打着旋儿的推将出大殿、不,主峰……推将出南玄宗去,又担心惹了小姑娘不快,一时进退维谷,只得捏紧了拳头,立在门口欲言又止。
而在屋内,眼见着自己指尖离病号林元风越近,他耳尖便越红,楚今歌粲然一笑,接着——
狠狠的给了他一记老拳!
十成力道,童叟无欺,如假包换!
……谢如莫名放下心了。
林元风没有痛呼出声。
考虑到楚今歌的力度,他是条汉子。
他只是被打的有些懵,很不知所措的捂住了面颊,一双湿漉漉的眸子不解的看着楚今歌,看起来像是走在路上莫名被主人踹了一脚的狗子。
但没用。
大病初愈没用,长的好看没用,当小狗也没用。今天这顿思想品德教育,他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了。
楚今歌一边发出令在场其他两人都十分莫名其妙的桀桀声,一边毫不客气的拎起他的领口,黑着一张脸,冷声道:“活了就好。刚刚的学龄前儿童我打不得,眼下你我可毫无忌讳!”
“真有你的啊。”她轻声慢语,一条条数落道:“逞英雄是吧?不活了是吧?你情愿是吧?对俗世无牵无挂就去出家,咋的你就不想活了?你得支楞起来啊!”
林元风眨了眨眼。
“嗯。”他此前还没接触过这类词汇,重复的有些磕磕绊绊,但还是乖顺道:“我支、支楞起来。我……等往后,你来带我去见世间。”
那遭事故虽然凶险,但却也让他们各自得了好处。
在楚今歌昏睡时,林元风与那妄图夺舍自己的邪道很是争斗了一番。起初他没什么求胜心,两人周旋许久,几乎要叫那人占了上风;但他毕竟神魂安定,一旦有了生欲,当即便能轻松将他按在地上打出狗脑子来。
不过他毕竟还是没真将他的肮脏魂魄全然粉碎,多多少少还是留了半口气。南玄宗长老把他引出到了某件下品灵器当中,又由楚今歌亲手画了个改良版五雷阵,把他端端正正的摆在里面,用享杨信九天玄雷霹雳疗法去了。
比起那玩意的下场,或许还是他们二人各自升了数个小阶更值得说道。
林元风自炼气五阶直升到了大圆满,当下便赶上了金字塔塔尖那一批同龄人的修为进度,引得南玄宗数位长老纷纷前来参观,其中数人也毫不掩饰自己收徒的意向。
但凡不是他惦念着祖母的那位故交,坚持要去那人门下拜师学艺,只怕当即便会被扣在宗门内被入宗谱。
而楚今歌,呃,她……
她突破到金丹了。
她这修为变化的有点猝不及防。
具体来说,大概是在几位长老围着观赏林元风这一珍惜野生动物、而她为保护可怜自闭小孩,试图将几位老头老太太劝出房的时候。
就、就很突然。
……也很离谱。
而也就是被这离奇、但又符合她个人修炼速度客观规律的一遭突破干扰,她一时间疲于应对大半个中州宗门上层领导的参观交流,竟将另一桩要事忘了个干净。
直到一千五百年后的今天,见证过胡年的重生后,她才乍然间回忆起了这件事来——
最初的最初,当时在秘境内莫名冒出头来,要找他们俩‘报仇雪恨’,最终却成了幻境主人养料的那两位修士……
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