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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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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楚今歌今年十七岁。

    这是她穿越到修仙界的第三年。

    甫一穿越,她便靠一身上佳的气质与谈吐被谢如相中做了亲传弟子,受师门庇佑;下山后虽然有些波折,也依仗自身的实力与天分,平安度过了数月。

    细数她这些年来的成绩:三灵根的材质,天灵根的根骨。三载凡人筑基,修炼毫无瓶颈。仿佛只是在某个清晨打坐时,她便无知无觉的跨过了无数修士究其一生都越不过的天堑鸿沟,突破几乎如呼吸般轻松。

    不出意外的话,即便只是继续这样按部就班、不急不缓的修炼下去,至多两千年,她便能成就大乘境界,俯瞰整个修仙界。如果运气够好,再逢一两个奇遇,或许就连渡劫一境也未尝不能嘱望。

    这是修真界千年也出不了半位的真正天之骄子。

    拿着这样一张耀眼到几乎令人目眩神迷的成绩单,她自然有资格和自信去做自己。她可以洒脱,可以快活,可以单纯清澈如一张白纸——

    就像之前在她自己世界那样。

    但很遗憾,这里是强食弱肉的修仙界。

    谢如不愿讲来污她耳朵的道理,究竟还是有人来讲。

    例如此刻。

    她觉察到那道骇人的邪物幽魂时已经太迟,眼见那东西霎时间便已扑将上来,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开。楚今歌来不及思考,只是被求生欲驱使,将剩余修为尽灌注在自己面前,试图稍稍卸去些许伤害。

    而也就是在她调动修为灵气的同一瞬,她虚虚环着好友的右臂乍然一空,她甚至还没分出些许余光去看,便见衣袂翻飞,清风扑面,一道高挑的素白色的身影倏地闪到了她身前!

    “林元风!”她不由得失声喊道:“你做什么!”

    电光火石间,她当即想起了在第一处幻境时发生的事——那时,他也是这样的快。

    可眼下他二人都有修为傍身,她又不以速度见长,竟无论如何都抢不下来这把“断剑”,真叫他挨上了这一下!

    那鬼影全数砸进了他体内。

    楚今歌眼睁睁的瞧着,他晃了晃身子,接着竭力般回过头来,轻轻望了她一眼,似乎是很想露出个安抚似的笑容,但却失败了。

    接着,他猛地呕出了一大口黑血,眼睫不受控制的垂了下来,当即便昏了去。

    周遭环境骤然崩塌、破碎,楚今歌急急上前一把接住他,接着自这破碎幻境中腾空跃起,几翻腾挪跳跃后,足尖终于在某刻结结实实的落在了地上。

    他们出来了。

    ……但林元风没醒。

    她该怎么办?她能做什么?

    不知道。

    奢求一个没经历过任何险境的十七岁少女能在此刻做出合理且正确的举动实在太过天真,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竭力挺直脊背,将怀里的林元风搂的更用力些。

    正在她惶惶不安之际,却见不远处正御剑飞来一位飘飘欲仙的白衣修士。

    他一手持符,一手捏诀,正微皱着眉心,看向她所在的位置。

    一见到此人,楚今歌便觉脚下一软,几乎当即就要坐回地上去。

    那人显然也见到了她。

    他眉心微微舒展,几步便飘来她面前,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当即扶住她的肩膀,将修为灌注进她静脉内细细走了一遭,神情才稍有缓和,温声道:“可还好?”

    楚今歌努力撑住身侧摇摇欲坠的林元风,但身体却丝毫不肯配合,只是脱力般靠在了师尊胸口。

    她声线漂浮但却十分急促道:“我还好,师父。但林元风不太好,你瞧瞧他。”

    ……林元风不止是不太好。

    谢如先是粗略翻查了一番他的身体状况,当即画了道符咒,贴在他识海处。他一边宽慰自己很受了些惊吓的小徒弟,一边自戒子袋中抽拿出一道载人的灵器,将他二人妥善安置了进去,接着便御剑与他们向南玄宗而去。

    幸得南玄宗中有一位长老对这方面的邪道道法有过浅显的研究,她当即断定,林元风这是遭了夺舍。

    好消息是,那恶魂也十分虚弱无力,它在幻境中没能削弱得了楚林二人,眼下再想将原主的灵魂扼杀便十分困难;

    坏消息是:若放纵他与林元风争斗,用不着三天,他俩就一齐没了可依存的肉身,谁也不必再抢了。

    更糟的是,尽管楚今歌对林元风的评价是没什么防备心的实在小孩,但却任凭那长老如何努力,也无论如何都进不去他的意识。

    而楚今歌……她可以。

    当下情形实在紧急,她一时间也没工夫去疑问,只飞快的爬上软榻,与林元生并排躺在一起,放出神识来,慢慢浸进林元风的识海。

    楚今歌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被卷入了一场混沌的迷梦中。

    与此前那些状似正常,但略一深究便尽是千疮百孔漏洞的幻境不同,她仿佛是在做一场清醒梦似的,相当碎片化的旁观了一个身形瘦小的男人的一生。

    非常真实、也非常令人作呕的一生。

    鱼肉百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在这期间,她也听到了几句他说的语句。声音语气无不同那幻境中的一模一样,显而易见,这自然就是那审美低下、发疯张狂的幻境主人了。

    前几段剧情都算是中规中矩的烂片。

    他人生的前二十几年都当着某地地主家的富贵儿子,十分不负众望的制造了数起刑事案件,并在事态终于失控后被测出了双灵根,极为恶心人的完成了阶级跃升,拍拍屁股去做修士老爷了。

    更下头的是,他加入的是个修无情道的小门派,双灵根居然也能在门内算个上乘根骨,稍有些话语权的几位对他寄予厚望,他平日里发瘟作恶竟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很快,他便无缝衔接续杯了此前的行径,照旧作恶霸市,甚至变本加厉。

    直到看到这里,尽管内心非常不适,但有些背景的小混混为非作歹,这还勉强在时年十七岁的楚今歌接受范围内。

    ……不接受也不行。

    她倒是很想上去给他几个清脆好听的大耳刮子,但她眼下既无形体也不能附身,甚至动都动不了半下,实在有心无力。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随着记忆碎片逐渐向后更迭,这狗东西竟还能做出更恶毒的事来。

    大约是在他三十五岁上下,随着多年的不做人行径,另加对修炼没半分上心,他在勉强筑基后便再没什么进展。

    人间界,他那地主老财爹死于流感,家产叫亲戚瓜分了个干净;而在修仙界,随着新生的加入,师门内的资源也不再尽数向他倾斜。

    一路顺风顺水活了三十几年,骤然经历这样一场变故,他自然会当即破防。至于怀恨在心、伺机报复,那也是水到渠成。

    他先是没费半点力气便顺利堕魔,接着凭借大涨的修为趁天黑摸进了门派库房,将灵气法宝洗劫一空后,还丧心病狂的勒死了看管库房的老爷子。

    接着便是被门派通缉追杀,逃窜,然后被自己的一对师兄妹追入一道秘境——

    很不幸,就是眼下这道。

    只是那时,这秘境还没荒废,它原本那位修无情道主人的残魂仍旧在此游荡。

    而更不幸的是,追杀他那师兄妹二人,是一对道侣。

    幻境原本那位主人,一眼便相中了师妹。

    他是个正儿八经修无情道的正派修士,将几人全拉进幻境并无恶意,只是想考量一番他们的心性品质。若都没什么太大瑕疵,便可以将此世修为道法尽数传授与那姑娘,也算是做了一遭善事,为来世图谋些福报。

    与不知为何开了记忆锁的楚今歌不同,那对道侣顺顺当当的失了忆,并走了一遭那公主与将军的戏码。两人中虽没出一位林元风似的激进牺牲派,却也无什么间隙。他们商量一通,最终决定和平解决问题——

    放弃。

    既然仙师已然说了两人身上都有仙缘,那总有别的法子可想,大可不必非要祭出其中一人。

    这本是个极好的办法,但却挨不住幻境中第三人的恶毒心思。

    这烂人在幻境中同样失了记忆。他天资本不算太差,可惜年纪与修为实在不匹配,再加上贼眉鼠眼、气质猥琐,被主人随意编排了了个路人臣子的身份,便丢在一边没再关注。

    而他实在不负众望,竟在这等境地还能坚持作恶。眼见得公主与将军一起受了仙师的青眼,当下就嫉妒非常,想方设法竟将他二人全阴死了去。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楚今歌不知道。这些记忆实在太过碎片,她能勉强梳理清这段主线已然足以令高考语文阅读出题老师含笑九泉,细枝末节的部分实在没法兼顾。

    楚今歌猜测他是在宗门仓库中捡了什么法器,恰好与这类幻境相生相克,才能完成这些事来。

    无论如何,当他再次出现后,已然连续做掉了公主、将军以及仙师,并完全恢复了记忆,甚至某种程度上掌控了一部分这处幻境。

    于是,当幻境主人来翻看事件经过时,展现在他面前的便是:被仙缘冲昏头脑、自相残杀的一对道侣,与一位勤勤恳恳、资质劣等但却心性上佳的修士。

    ……十分不幸,他就像一位惨遭网络诈骗的中老年人,终究还是失望的选择了那个老实本分的修士。将自己的修为、道法甚至整个幻境都交付给了此人,接着便从容逝去,魂魄散去了下一世。

    而那烂人,便在此一直当着缩头鳖,蹲守新的受害者,借助自己所修的邪道,攫取他们的修为化为己用。

    越是歪门邪道的邪法一般也越是会有一些额外的修炼要求。例如有些不许修者生爱人之心,有些隔段时日便要用血食压制,凡此所有,不一而足。

    而他所修邪道,限制倒很有些特殊:只能收身负命债、大凶大恶之人的修为。

    ……和这幻境恰好专业对口。

    他只需要将两人同时引入迷梦,接着许他二人所谓仙缘,便可以坐山观虎斗,纵享两份送上门来的修为。如果他们二人无论如何都不肯,那也可以再引来例如‘血脸道人’之流的第三人。

    那时这道人已经杀了自己的同伙,掌中沾血,全然被这烂人掌控。如果当时楚今歌没反手将断剑送进他胸口,只怕下一步便是被他一击毙命。

    而也正因如此,她那一剑却也瞎打误撞的大大削弱了这烂人本体。他一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便将怨毒的目光转向了她——

    他下贱,他馋人家的身子。

    其实也、也馋林元风,虽然他根骨天资似乎略逊楚今歌半步,但也比他自己的强上百倍。但这少女实在令人不快,他纠结半晌,终究还是咽不下那口恶气,想借声东击西的法子夺了她的身体来。

    ……只能说,楚今歌的嘲讽输出十分奏效,但却没料到林元风反应能这样快。

    这部楚今歌根本没半分兴趣的影片强制性播到这里,似乎终于进入了尾声,四周重新陷回了漆黑。但糟糕的是,眼下除了徒增恶心外,她这一通罪遭下来似乎实在没得着半分线索。

    楚今歌全无这方面的经验,她沉默许久,直到面前景物渐次消失,只余一道空落落的纯然黑暗在此,确定再等不到什么,才不得不开始想起其他办法来。

    她先是短暂回忆了一些与眼下情况似乎有所关联的网络文学,接着闭了闭眼下并不存在的眼睛,深吸一口气,破釜沉舟般大声道:“林元风!”

    她仿佛只是被困在了一个极小的空间内,随着她的声音在此辗转回荡,面前这纯然无暇的暗黑色方盒似乎逐渐起了些波澜,很有些不太确定的抖了抖。分明只是死物,却莫名传达出了一抹十分人性化的困惑和茫然。

    很眼熟的一款经典反应。

    楚今歌见状,当即再接再厉,继续道:“林元风!你在哪?我来救你了!”

    这黑色方盒显然有些迟疑,但又实在不明所以,很不知所措的抖了抖,才自不远处慢慢掀开一条缝来,将满目白光尽数撒进楚今歌面前,连带也露出了个男孩的稚嫩小脸来。

    “唔。”他一双眸子又黑又亮,几乎如黑曜石般琳琅瑰灿。白白净净的小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神情却并不像七八岁孩子一样跳脱,甚至就连声音也与气质一样,主打一个古井无波:“你认识我。”

    看看这一身无情道天选之子的气质!看看这熟悉的开场语气词!再看看这张已经能迷倒许多姨姨姐姐的小脸蛋!

    “林元风!”楚今歌喜道:“你怎么变小啦?”

    幼版林元风平静道:“我没有变小。”

    “看样子,你也不认识我了……难不成这也是你的记忆?”楚今歌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疑惑道:“可刚刚在另一段回忆里,我完全没有行动自由啊。”

    “依照礼节,你我现在应当互相通报姓名。”小林元风一板一眼道:“这样,我们就认识了。我无权限制你的自由,请随意。”

    楚今歌看着面前这位几乎算是将性格也全等比例缩小的好友,不禁有些好笑:“好吧,我叫楚今歌,南玄州生人。你是不是应该先把我放出去?这是哪?”

    闻言,七八岁上下都林元风小朋友微微歪了歪脑袋,似乎思考了半晌,接着便如她所愿,将这盒子盖大刺刺的推了开来:“我叫林元风,是南玄州州长之子。但我爹昨天没了,眼下我该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爹的灵堂,你出来罢。”

    这盒子乍一掀开,楚今歌便重获自由一般,当下便轻快的跳了出去,身形随风便长,等她站立在这只小小的林元风身边时,已经全然恢复了自己此前的身量。

    她一边伸出罪恶的右手,尝试摸一摸幼体版好友的脑袋,一边满怀笑意回头去看了一眼刚刚将自己囚禁的“盒子”——

    好消息,盒子是常见的类型。

    坏消息,是经典款棺材。

    且有主。

    她面色煞白的看了一眼安详仰面横躺在里面的中年男人,又艰难的转过脖子,看了眼还是满脸淡然的林元风小朋友,哆哆嗦嗦道:“这、我刚刚是从这里面出来的?”

    林元风顶着她搁在自己头上忘了收回去的手,眨了眨那双黑黝黝的漂亮眼睛,平静且寡淡道:“是。”

    楚今歌:“……这是你爹吧?你听到你爹的棺材里传来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你就、就掀开棺材盖,给人放出来啦?”

    林元风神情自然:“若是我爹复活,那放他出来自然很好;若是有什么人被困在里面,救人一命也不失为一件善事。”

    尽管已经朝夕相处了数月,但十七岁的楚今歌还是被这份七岁版本的阔达震撼到了:“那、那要是我是阎王派来索你命的鬼呢?你刚刚也见到了,我可不太像个凡人,是吧?”

    “那替你免去一桩难事也是很好的。”小男孩淡淡道:“大约是我命数已尽,无碍,你领我去便是。正巧这灵堂还未拆卸下去,也算能物尽其用。”

    楚今歌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恨不得立即替谢如收下这位天赐的徒弟:“所幸,我不是歹人,也不是无常。我只是……只是来见你一面。”

    “好。”林元风点了点头。他向棺材另一边走去,接着很用力的推挪起来,显然是打算将这盖子合上:“你见到了。还有事吗?”

    楚今歌皱了皱眉,考虑到他这份早熟与镇定,她便也和盘托出:“有的。我是你十年后认识的朋友,那时你替我挡了一记恶咒,眼下性命垂危,我来想办法救你回去,但却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另一头,小小只的林元风已经将棺材盖子挪回了原位。他安安静静的听完了楚今歌的疑问,接着便毫不犹豫道:“你该回去。”

    盯着楚今歌疑惑的目光,他神色如常,不急不缓的解释道:“我既救你,那一定是很愿意的。你不必承情,也不必为难,这是我的决定,也理应由我承担结果。生死有命,不必强求,你回……唔?”

    他话还没说完,便挨了一记十分不留情的脑瓜崩,直打的他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抬头困惑不解的看向了楚今歌。

    楚今歌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谢谢你啊。这下,我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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