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一章
河倾月落，馀欢未歇。
在重沉山山麓的萧瑟寒风中，道边一颗枯木树干上，半倚着一位肤色苍白、面容冶艳的少女。
她身着一袭暗红色织锦长裙，发髻上簪着数支花簪步摇，正神情冷淡的半倚在枯木树干上，一双眸子黑如点墨，遥遥望向东南方。
“我真傻，真的。”此女一张艳绝的面皮端的是四平八稳，带着四分孤高三份冷傲两分疏离一份淡然，内心却拉长了音调，凄风苦雨道：“我单想到跟着男女主走剧情会很跌宕起伏，却没想到会跌的这样惨。”
在她不远处，还稀稀落落的站着几人。
这几人容貌、身形、年龄俱不相同，倒是都穿着制式相近的衣裳，一个个面皮上尽是神采飞扬，此时正三五成堆，热烈的聊着什么话题。只偶尔有人抬头望她一眼，不消半秒便匆匆扭正脖颈，继续同同伴低声交谈。
“那便是楚今歌道友了。”其中一人轻声道：“看来似乎并没多少神异之处，不知是怎么得了半步老祖的青眼？”
“不晓得。”另一人将声音压的极低，将气氛营造的很有些神秘感：“看她形容举止从容不迫，想必自然有什么过人之处。但老祖毕竟是修真界唯一一位渡劫大圆满的大能，一千五百年来门下只有一位弟子，我总以为，她若是再愿收徒，这四界八荒三十六州，必定是要掀起些腥风血雨的……”
有人接话道：“正是。近些年可很是出了几位天才，西邺洲有步鸿行，楚口州有阳鹤，长能州有李瑶，便是南玄宗宗内，不也出了一位三年筑基的辛儒吗？可半步老祖偏偏选了个未踏仙途的凡人，奇也怪哉。”
见无人知晓内情，几人便就这这个话题延展下去，顺势聊起了半步老祖的往事。
几人据是南玄宗今次遴选出的内门弟子。无怪乎他们神情兴奋，这的确是一件十分值得自豪的事。能入选天下第一宗已是如天之福，更别提是进入内门，根骨、悟性、品行缺一不可，说是万里挑一也并不算夸张。
半柱香后，长老们便会来挑选弟子，传承功法，引他们踏上仙途。
此刻，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流的心法、上乘的资源、漫长久远的寿数，以及搬山移海的无尽伟力。
这是他们入门的第一天，也是他们全新人生的开始。
而在这种热烈而积极氛围中显得格外格格不入的红衣少女——也就是楚今歌，此时却正忙着在脑内和系统扯闲。
“宿主多虑了，”一道清凌凌的少年音凭空传进她脑内：“我已经把这本《师妹哪里逃：仙魔决战》缓存好了，前十章都是男女主的宗门日常，你作为女配出场频率并不高，很轻松的！”
楚今歌声音幽怨凄切，似乎下一秒就要怨气化翼：“现在是凌晨五点半，月亮还在天上挂着，而我站在重沉山山脚喝北风。这是什么概念？我感觉自己现在在衡水系的高中读高三，正在等教导主任上主席台发表开学讲话。”
“……也不至于。”系统一时语塞：“你已经是渡劫大圆满的仙门老祖，按设定早就不需要睡眠了吧？”
“错误的。”楚今歌立刻道：“年轻人觉多，一天至少要睡够十四个小时。何况还这么冷，为了装样子连护体真气也不能用。”
系统沉默片刻，接着小声反驳道：“那年轻人还火力壮，你顶一顶，冻不坏。”
“什么话！我今年一千五百岁整，”老祖立即启用全自动立体防御机制：“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至少你现在清醒了。”系统毕竟理亏，好半天才勉强憋出一句，接着就开始尝试转移话题：“往常每次选用内门弟子都是七人，恰好七位长老各领一个，今年莫名多出来了一个名额，他们恐怕已经开始怀疑起你的来历了。你安排了谁选你？不会是掌门徐烨吧？”
楚今歌叹气：“小徐是我徒孙。”
系统立即改口：“那楚长老？”
楚今歌还是叹气：“小楚是我曾徒孙。”
系统缓缓打出一个问号：“那成长老？”
楚今歌第三次叹气：“另一个曾徒孙。”
系统逐渐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何长老？”
楚今歌闭上了眼：“小何不收四十岁以下的人当徒弟，这还是我教她的。”
“为什么？”系统问：“是有什么玄学因素吗？”
“这里是仙侠世界嘛，师徒文重灾区。”楚今歌叹了第二口气：“虽然之前我还不知道这真是书中世界，但以防万一，毕竟穿越这种事都有了，指不定哪天就突然蹦出来个主角光环持有者……修仙界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向来很没有保障。”
说到这，她不由得微微摇了摇头，思绪飘回了昨日午后的云佑殿。
系统出现的时机并不太好。
彼时，她正倚坐在小桌前，捧着一本狗血话本读得入迷，间或还夹杂着几声点评，以至于系统不得不再次确认了一遍她的身份信息，才敢开口同她交谈。
奇怪的是，楚今歌的反应和它预想中的并不完全一致。
尽管心情的确激动，但在向她解释她所在的世界是一本仙侠小说的衍生世界，而她需要饰演小说中的女二角色后，比起正常的大喜大悲，她反而更像是……
如释重负？
“你的意思是，我需要跟随男女主走完整本小说剧情，并且按照故事情节在结局时和相爱相杀的男三——同时也是最终反派同归于尽，就算完成任务，可以回家了，对吧？”楚今歌问。
“是的。”系统点了点它无形的头：“仙魔大战将在三年后爆发，你只需走完这三年的剧情，就可以回到地球。你可以拒绝，但那是这一小世界的重要拐点，有偏差的话，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能会毁灭，也可能……”
还没等它说完，楚今歌便断然道：“如果除了扮演女配外没有别的条件，那我完全接受。接下来要怎么做？”
“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我们还有一些富余时间。”
系统顿了顿，接着道：“虽然我来晚了十五天，但这短短半个月里，你大概还没来得及体验此世的风土人情。直到南玄宗入门选拔开始之前，你都有做选择的机会。”
“……十五天。”楚今歌眨了眨眼睛，接着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谢谢你，但不必了。我们尽快开始任务吧，我很想家。”
“不急。”系统笑了起来：“剧情还没开始呢。接下来你需要报名南玄宗大选，和女主同时进入宗门，成为好友。总体来说很简单，最难的就是考进南玄宗，让我看看这次大选的时间，好像就在近几…天……？”
系统逐渐乐不出来了。
听着它的声音越来越小，楚今歌有些好奇的探头探脑：“近几天？哪天啊？”
系统沉默了一下，干巴巴道：“呃，昨天。”
楚今歌也沉默了一下：“啊，昨天。”
一人一统面面相觑，良久，系统伪装出的游刃有余立即土崩瓦解，它带着哭腔道：“怪我来迟了……已、已经结束咧。”
“你别急，我们再想想办法。”楚今歌尝试安慰它：“你之前工作时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遇到过。”系统抽抽噎噎：“这就是我去年贷款上班的理由。”
“……”楚今歌一时语塞：“那除了替你祈祷今年冬天会遇到心软的老板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没关系的。”系统强忍泪水：“宿主不用担心，我马上去找外包改时间线！”
楚今歌叹了口气，站起身，转身向书房走去。在满身亮晶晶小物件的轻微碰撞声中开始翻箱倒柜：“别哭了，我想想办法走后门。”
“谢谢你，宿主，你真好。”系统努力压抑住哭腔：“但南玄宗设定上是天下第一宗，风纪严正这四个字在全本小说里出现了整整十七次，你的后门可能不太好用，还是我来吧。”
就在他说话的空档，楚今歌终于在书桌的某个小抽屉中翻出了自己想找的东西——一枚灰扑扑的玉符。
她一边听系统的小声劝慰，一边吹了吹玉符上的尘土。
不过数息，传音符便微微发热，显然，对方已经接入了通话。
“诶，是小徐吧？”在系统絮絮叨叨的背景音中，她亲切道：“咱们今年招生活动办的怎么样啦？”
“……师祖！您出关了？”玉符那边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听上去热切非常，似乎还带着些微颤音：“近十年的弟子名录我即刻叫纪长老送去，昨日那道劫雷，您……”
“啊，那倒也不用。”楚今歌有些不大好意思：“只是想麻烦你额外添一个入学名额，具体人选我晚点给你。”
那边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但这三句话里的超额要素已经足以让系统的cpu过载——
等它的语言模块重新登陆成功，一角残月已然挂在窗边。
桌案上烛火升腾，在这位神秘宿主的侧脸上映照出些微阴影，她正略带笑意，捧着一卷书册，专心致志的读着什么。
“你是……”系统颤颤巍巍：“你是谁？”
“我是楚今歌呀。”它的宿主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你确实来迟啦。不过不是十五天，而是一千五百年。”
思及至此，楚今歌终于将思绪拉回了此刻。
她顺着刚刚的对话，有些惆怅的继续道:“仙侠文嘛，晋市的徒弟喜欢抵押全天下人的命搞虐恋，花市那边则喜欢抵押师父的精神状态和身体机能搞inpart，都挺危险的。也是因为这个，我和我师父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
“你有师父？”系统奇道：“你是天下第一宗的太上长老，那你师父岂不是已经飞升……诶，有人来了。”
“还没，而且他现在已经打不过我了。”眼见一位身穿玄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御剑而来，楚今歌正了正身子，拍打了几下裙摆，随口道：
“我一直很怕他。很难想象一个人居然能同时拥有以下特征——师尊，白毛，冷淡，修无情道，心系天下苍生，修为天下第一。不吹不黑，我至少看过三十本用这几个词拼出男主的小说。 ”
没等系统再说什么，她笑了笑：“不过现在没关系了。现在——”
“我才是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