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华灯初上,灯火通明。
大胤不设宵禁,主城区的街道上人声款款,丝乐飘飘。郑深带着四名皂吏快步行进,沉默地穿过大街小巷,渐渐远离了繁华的声音。
进入牙柳街后,人声几乎消尽,眼前的大道干净宽阔,两侧绿木荫荫,林立着气派的大宅,却几乎不见行人。
不远处有一高楼,名曰望月,亮着点点灯光,因为人烟稀少,整个牙柳街只有那一个酒楼,高耸地立在那里,显出些人气。
主城区繁华,但寸土寸金,住着缩手缩脚,便有许多人在临近城郊处购宅,修旬时带着家人小住,既宽敞舒适,又远离喧嚣。
“真的会在牙柳街吗?”一个皂吏低声问道:“之前不是搜过没有吗?”
郑深道:“并不是都搜过。”
当初搜城时,牙柳街大部分宅主都主动配合,平日不住在这里的,甚至遣人送了钥匙过来,可有几个宅子却是例外。
因为宅主身份特殊难以联系上,又时常不在府中居住,故一直未入户搜索。
其实这些天,从同僚的微妙态度中,郑深已经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寒窗苦读二十载,一朝高中,为的不过是为民请命,郑深知道继续追查,将会面临什么,但他不会退缩。
这些天来,原本拨给他的衙役一个个地以各种原因告假请辞,长官也视而不见,到最后,竟是地位最卑贱的几个皂吏明知前路危险,仍然愿意追随他。
郑深止步于一座幽暗的大宅前。
宅子极为宽阔,围墙高耸,雪白的墙面一尘不染,门前只挂着一绢布四角宫灯,宫灯摇晃,门楣上大大的魏字忽明忽暗。
“大人,这不是宫里那位魏千岁的宅邸吧。”一个皂吏苦笑着问道。
“不是。”郑深道。
那皂吏松了口气,魏千岁魏怜忠是司礼监掌印兼御前总管,从今上还是太子时就在身边伺候了,今上称之为大珰,朝野上下更是偷偷叫他九千岁。
“是他干儿子的府邸。”
“”
郑深看向那皂吏,淡声道:“若是怕了,可离开。”
那皂吏一笑,道:“当年我外甥走失的时候,没帮上忙,我姐没几年病死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补过,再退缩,我死了都不敢去见姐姐。”
郑深颔首,看向其余三人。
那三人都是目光坚定,其中一人笑着指了指不远处高耸的酒楼,道:“等案子办完,郑大人可要带我们去望月楼喝酒!”
郑深肃穆的脸上露出一抹笑,道:“一定。”
“哇,那可赚了!”
几人相视而笑。
郑深撩袍,拾阶而上,扣响门环。
和料想的一样,门内无人应。
郑深再扣,依旧无人应。
郑深退后,示意几人翻墙。
刚准备登墙,大门忽然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一个白面无须的长脸人从门后探出,瞧见郑深,不悦道:“什么事啊?”
郑深拿出一枚令牌道:“最近京城出现拐带童子案,请您行个方便,让本官带人进去搜查一番。”
那人从门后走出,露出葵花领锦袍,不屑道:“知道这是谁的地方吗,就敢进来搜?惹恼了我们主子,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郑深平静地说道:“此处距离走失童女学堂隔了三条街,符合搜查范围,牙柳街其余宅府也已经配合寻人,本官按例搜查,请您行个方便。”
那太监冷笑一声,阴森森道:“如若我不想行这个方便呢?”
郑深:“阻挠官府办案,按律应羁押,杖刑三十。”
太监尖声大笑,道:“还反了你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宅门中忽然出数个持兵刃的彪形大汉,郑深一挥手,几个皂吏抽刀和大汉缠斗起来。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郑深几乎肯定人就藏在魏府中,对手被缠住,郑深一刻不想耽误,大步迈入门中。
这时,那太监眼睛一眯,竟是拔出一把匕首,向郑深后背刺来。
郑深堪堪躲过一击,惊怒道:“司礼监的人竟敢当街刺杀朝廷命官?!”
“我们主子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太监不屑地说道,环顾了下之手,又咧嘴一笑:“再说,又有谁看见我当街刺杀朝廷命官了?分明是你苛压下属,被手下皂吏刺杀报复。”
郑深心中一沉,气得浑身发颤。
他到底是新入官场,知道世间有奸邪,却是第一次直白地领略奸邪颠倒是非作恶行凶的手段。
他不怕死,怕的是那些走失的孩子无人拯救,怕的是豁出命来追随他的下属被人冤枉。
此时那几个皂吏已然支撑不住,伤痕累累,郑深心中透出绝望。
就在此刻,远处忽然传来橐橐靴声,他回首一望,竟是西琼世子妃带着公主府府兵赶来了。
只见那少女摇摇指向太监,身后府兵立即冲了过来。
那几个大汉停了手,转头看向太监,那太监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咬牙切齿道:“好啊,大长公主真是好排场,府兵都派到这来了!”
他一脚踹开大门,里面涌出数十名带刀大汉。
“一个活口不留!”他说完,闪进了门,而那些大汉马上抽刀砍向府兵,虎虎生威刀刀见血,俨然下的是死手。
恐惧爬上心头,灵希手脚冰凉。
她知道这府里的人来头不小,但没想到竟是丝毫不把大长公主府放在眼里,她到底是皇亲国戚,而他们连她都敢杀。
公主府的府兵平日里只负责守府,而平日里没人有胆子敢打公主府的主意,是故这些府兵整日里养尊处优,看着唬人,实际战斗力并不强,在那些个大汉的猛烈攻势下,很快便落了下风。
眼看就要不支,远处的望月楼上忽然射出一条火龙,呼啸着炸进了宅院内,噼里啪啦地大响起来。
亮光大声盛,众人都怔愣了一瞬,紧接着那酒楼上竟又射出了一条火龙,这回是落到了宅门前,一落地就蹦出无数火花。
那太监又从门内钻了出来,仰头望着酒楼尖声叫骂:“哪个胆大包天的敢私自放烟花!”
酒楼上久久无语,之后,像是要回答他一般,又是数个烟花噼里啪啦地炸下来。
“我日你——”
砰地一声,一个硕大的烟火直冲云霄,在空中绽放成大大的火花,将黑夜照成白昼。
烟火接二连三地飞向空中,远处有兴奋的人声传来,太监脸色变了,指挥一个大汉去酒楼上拿人,并命其余人速战速决。
京中有明令,除非节日,不允许私人燃放烟花,违者不仅要交巨额罚款,还要受杖责,此刻正直夜间最热闹的时刻,大家见远处烟花一个接一个地飞到天上,又是兴奋又是好奇,纷纷结伴赶来。
郑深是朝廷命官,灵希是长公主之女、西琼王妃,悄无声息地杀人栽赃可以,但就算靠山再硬,他们也不敢众目睽睽之下杀人。
那些大汉面露凶光,下手愈加狠厉起来,可偏偏远处那高楼又射出了几道火龙,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这些烟花的火星并不是很烫,但难免会迸溅在眉毛上眼睛上,滞泄行动。
灵希跳起来,大吼道:“把宅子围起来,大叫!”
府兵领命,分散将宅子围起,边躲避敌人的进攻边大叫“快来人啊!”
远处的人们看不清楚,只能见到一片火花中众人围着一个大宅子边跑边跳,像跳舞一样,还以为在举行什么有趣的聚会,好奇心更强了,一些喝了半宿酒的公子哥还喊道:“干什么呢,加我一个!”
看事情要败,太监想进去杀人灭口,奈何他还没进门就被郑深从后面抱住双腿,跪倒在地上。
太监大骂一声,抽出匕首要刺,斜里冲出一高挑纤细的人影,一脚踢飞了匕首,太监恶狠狠道:“先前还想留你一命,既然你自寻死路,可怨不得我了!”
说罢,那太监踹开郑深,一拳将他揍得直不起身,又向灵希扑来。灵希躲开,那太监早就预判了她的动作,一脚踹向她膝盖,将她反倒。
灵希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余光看见那太监已经捡起了匕首,向她走来。
灵希浑身冰冷,瞳孔猛缩,难道刚刚重生,就要这样死去吗?
这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急锐的名叫,有什么东西破风而至,太监一顿,侧头去看,还不待有反应,便被急速飞来的炮仗击中太阳穴。
炮仗不是杀伤性武器,虽然能伤人,但很难杀人,可那掷出炮仗的人手劲大,又十分刁钻地炸到了太监的太阳穴,那太监一半脸都是血,挣扎着像站起来,却歪歪斜斜,几步一倒,再也攻击不了别人了。
灵希扶起郑深,他们的面庞被亮如白昼的烟火照亮,牙柳街上聚满了百姓,众人仰头望着高耸的酒楼,最高层上,一簇簇烟火正窜入夜空,人声鼎沸,顶楼的雅间忽然被人推开,几个喝得东倒西歪的浪荡公子探出身来,举着酒壶对街上围观的百姓喊道:“不必客气!”
灵希无心看烟花,对着人群叫道:“诸位快来帮忙,拐卖孩子的贼人就在这宅子里,还企图杀人灭口!”
半夜出去饮酒作乐的多半是富贵闲人家的公子哥,这些人不理政事,可不知道这是什么人的宅邸,况且他们本就喝得半醉,认出灵希身边站着的时最近满京城寻人的大理寺郎官,不疑有他,当即撸袖子闯进宅门。
这时那些大汉见情况不好,早就溜走了。围观人群一哄而上,喊着孟绫的名字冲进了宅院,而远处,维护京城治安的禁军营也骑马赶来了。
灵希松了一口气。
之前没察觉,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腿软了,她扶着前坐下,仰头看见那高楼上,有一人正拎着酒瓶,倚着窗枢看着这边。
灵希眼睛微微睁大。
孙玦面色陀红,静默地看向人群涌进魏宅,似是感受到了灵希的目光,他缓缓看向她。
灵希震惊:难道刚刚放烟花的是他?
她震撼又困惑,不觉扶着墙站起身来。
下一刻,高楼上一股充满酒味的污秽喷洒坠地。
孙玦打了个酒嗝,扶着窗框向楼下大吐起来。
“草!谁他们吐老子一身!”
“好恶心!妈的谁啊!”
灵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