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那已然是六年前的事了。
21岁的林静安睁开带着倦意的眼时，只有周北逸在自己旁边，他阖着双眼，已经睡着了，那搭配完美的五官，即使闭上眼也让人觉得模样清俊。
她睁开眼，环顾了周围，一张蓝色的帘子隔绝着旁边的几张病床，天花板上是刺眼的明亮的灯，床单被罩都散发出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一种令人本能排斥的味道。
而周北逸，安静地趴在床边，靠近自己的手臂，睫毛安静美好的垂着，在眼睑下投出长长的阴影，一张脸，像是漫画里的主人公。
“你醒醒。”林静安用手推了一下周北逸，发觉手上有一个留置针头。
睁开惺忪的睡眼，周北逸的头发微微凌乱，却更显得帅气：“你醒啦？”周北逸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下光亮，“看你打点滴，困死我也不敢睡，这才眯了一会儿，就被你吵醒，果然呢，都说你心狠。”
林静安坐起身来，问：“我怎么在这？”
周北逸笑了笑，像是秋日里的一棵沐着阳光的白杨：“你说你怎么在这，你晕倒了不记得了？还好我这个跟班在。”
“营养不良，加过度操劳，医生还怪我这个男朋友没照顾好，你说，这不是冤枉我呢嘛。”周北逸眼里都是笑意，故意去看林静安。
“少占便宜。”林静安抿了抿唇，没什么表情地说。
“我就听着那三个字特别顺耳，连带着批评也顺耳。”周北逸没皮没脸，继续道，“所以我就跟医生说，等你醒来，我肯定严肃批评你，狠狠骂你一通，然后，拿着铁链拴着你在强制休息。”
“你猜医生说什么，她说，看我送你来那着急样，就晓得我在胡说八道。哎——你干嘛？”
周北逸胡说得高兴，却看到林静安已经自顾自掀了被子爬起来，坐在床边找鞋子。
他走过去，站到林静安面前，低下头着问她：“我可还没骂你呢，你倒是先准备跑了？”
林静安不理他径直把鞋穿好，周北逸便一言不发地站在床边。
林静安要下床，却被周北逸拦住，语气中带着一点怒意：“你要去干嘛？打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状态很差，再说，什么比你身体更重要？”
这句质问，戳中了林静安本以为已然在顾着生活中早已结痂的自尊心，原来，那里并非刀枪不入，只是闻言一滞，抬起眸子，直直地看向周北逸。
她没有解释，但那眼里的一瞬飘忽还是让周北逸止了口。
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那双时常坚定而倔强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令他心疼的脆弱。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我……”周北逸笨拙地解释道，一向嘴里不饶人的他，偏偏最怕林静安的沉默。
“我知道。”林静安开了口。
成长的路上，她见过太多怀着恶意的人，什么人对自己好，她怎么会不清楚。她的声音沉重得像湖底的石块：“很多事，都比躺在这里更重要。”
比如，我的前途，我的自由。
她太知道了，她没有资格躺在这里，前行的路寸步难行，每一步都需要手脚并用地扯开前面的荆棘，还要掰开覆在自己脚边吸血的家人。
她没有别的资本，孑然而立地站在荒芜之中，来时的路，布满了艰难的脚印，要去的前方，也只能是由她压榨自己，挤出时间和精力作为踏板。
在此之下，身体，是一切的最后选择。
周北逸不说话了，那一刻，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站在桥的边缘，那个落寞而淡然的少女。
他蹲下身子，仰起头，看着林静安小小的一张略显憔悴的脸。
“从前，你不让我帮忙，也许，这是你的习惯，但，我可以打破一次吗？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帮你一次，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好么？”
林静安一低头，他那双真诚的眼睛就在眼前，闪着光。对着那双眼，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听说，只有心里干净的人，眼神才会亮。而周北逸，他无疑拥有这世上可与月光争辉的晶亮眸子。
听着周北逸哄着自己一般放软语调说话，那时，林静安分明听到了心里传来什么东西崩裂开的清脆声响。
很久之后，她才想明白，那是内心筑起的围墙，在一角，落掉了砖瓦，给当时眼前的那个男人，留了一个只容许他经过的门缝。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一道小小的门缝，透过的光，照亮她直到现在……
后来的几天，他替她去快餐店打工，去补习，去完成她本应该完成的事。
而她呢，则在医院里安心地享受他闲下来就来找自己的惬意时光。
某一个午后，橙黄色的阳光给整间病房蒙上了一层温暖的滤镜，周北逸背着病床上的林静安，正在桌前倒着水。
无端地，林静安注意到他高挺的脊背，宽阔的肩膀，好像很容易让人萌生依靠的欲望。她闭了眼睛，感受到阳光的温度在室内落在脸上的感觉，竟然，有一种内心的宁静。
睁开眼，她问他：“周北逸，我怎么还你？”
那背影一愣，随即转过身来，笑她：“你怎么脑子里都是算账一样的思维？还是在你那，什么都要还才清楚明白？”
林静安点点头。
周北逸扯了扯嘴角，笑得意有所指：“可我万一图的是别的呢？”
“那是什么？”林静安把目光移向别处，当做没听懂。
“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也行，这也算你的态度了。”周北逸把水递给她，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喝，佯装叹了一口气，道：“要说还，那你等我哪天也住院了，你也来给我端茶递水、为奴为婢，让我看看你这不近人情的大冰山，能不能比护工好使？”
林静安抿了抿唇：“可以。”
周北逸伸手接过她的水杯，挑了挑眉：“早知道你没什么良心，也不指望你，就欠着吧就，说不定，你欠着我，晚上睡不着，想到这几天，也算是我赚了。”
后面的话，他越说越小，近乎于自己嘀咕。
林静安却在他碎碎念里，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
那时的林静安并不知道，六年之后，会以这样的方式在医院相见，而时光，带给他们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
此刻，林静安再医院的走廊里，无法阻止地反复陷入到那时的回忆里。
印象里，年轻时候的周北逸总是开着厚脸皮的玩笑，眼角眉梢却时常带着青涩的笑意，让人看了，也忍不住心里敞亮而欢欣。
青春里的他，明净而耀眼，大约是很多女孩子们顶着夜色闲谈里的内容，是锁进秘密抽屉里的窃喜，却偏偏，为了自己，错付了一腔热情。
想起来，林静安开始犹豫。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这不合适的时机里，阴差阳错地继续交集。
也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能够打落不停冒出来的关于他的大胆念头。
想起他不耐烦地说：放心，没有女人会来扯着你的头发骂你抢她老公。
她想：他应当是，没有结婚。
不知怎的，因为这个，林静安的心里，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雀跃，细数起来，心里又好像一个犯了错怕被人发现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