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周北逸离开华县的第三天，仍旧倔强地霸占景林小学办公室八卦热搜榜第一名。
办公室里，课余饭后，同事们津津乐道地猜测他，谈论他，毕竟，仅凭那张英俊的脸就可以延伸出无数话题。
“哎~你们知道那天他穿的那件外套多少钱吗？”
“多少钱？”
“七千多块！”
“天，抵我几月工资了，也没个标志什么的。”
“黑色西装？你看我手机上还偷拍了两张，别说，穿他身上就有那种调调。”
几个人凑过去，叽叽喳喳讨论了半天。
林静安埋头改着作业，也得不了安闲，努力凝神，可眼里的字都模糊得看不清，耳边他的事却清楚地钻进耳朵。
有些泄气，那个人只是乍然出现，却像地震，在她的四周强势留下了他来过的痕迹。
张小琳凑过来，对着林静安总结性地说：“林老师，你说，那双大长腿哪里是迈到了主席台上，分明了迈到了老中青女老师的心坎上。”
林静安嗯了一声，不再有多余的话。
张小琳早就习惯了，林静安在办公室可以算得上半个哑巴，跟她说什么都淡着一张脸，再有意思的话题对她说，都像是朝山崖下丢了块石头，半天也没个回音。
她瞥了眼林静安垂着眼不言不语地样子，觉得很是没趣儿，心道：“难怪都说你难相处。”
下班时，一场雨落下，淅淅沥沥，打湿了陈旧的地板。
林静安没带伞，立于教学楼一楼的房檐下，也不着急回去，睁着眼，看没什么乌云天，料想这雨应该不长，等一等便是。
秋风扫落叶，是寂寥的景，一如林静安此刻的心情。
做着事情，尚能分心，一静下来，那个人就窜入脑中。
关于周北逸的事，如一颗种子，任由林静安如何精心掩埋好，即便几年过去，那个地方看上去与周围别无二致，可只是微雨略过而已，那粒种子便倔强地破除而出，茁壮成长，将自己伪装的淡然扯得七零八碎。
周北逸突然的出现，便如同这场微雨。
她从围满人的桌子上，看到他疏离的眼神；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关于他的事；从那件七千的外套里，看到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此刻，雨打湿了地面，回忆也击打着林静安的心。
她想起，两年前，他举着话筒，对着满堂宾客昭告喜讯的话。闭上眼，那句话还在耳边回荡。
越过洁白的花束和嘈杂的人群，林静安记得，他眼里噙满笑意，声音敞亮。他说：“我也要结婚了！”
而他的身边，站着温柔大方的李漫然，两个人看上去，俨然一对璧人。
她想，他应该是已然结婚，家庭幸福，生活美满。
这很好，这便是本属于他的幸福人生，一个不被自己影响的人生。只是想到这里，心却唱起反调，不听使唤地隐隐作痛。
雨下了片刻，落在地上，变成一个圆点。她又想起，大学时，两个人走过的那条很窄的胡同。
那是大三的冬天，林静安接了一个高中女生的家教，时间是每周三和周六，每次下课，已然是9点半。
从学生家里出来，要经过几条狭窄的巷子，才能到宽大的主路上，巷子里住的人鱼龙混杂，一个长相漂亮的女学生从这里路过，总是要惹几道目光。
学生家门口，是一棵古老的榕树，蜿蜒有力的躯干，把树枝尽力伸展成一把巨大的伞，偌大的枝干和树叶，在冬日里遮住灯光，投下阴影。
每次，周北逸便站在树下，林静安一推开门，一眼就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立在冬夜昏暗的巷弄里，拉出长长的影子，令人生出一种安心。
那天，是那一年的初雪，家长送她出门时，雪已经停了，林静安跨出那个门槛，披着一身零星白雪的周北逸就出现在她面前。
天上的雪不在，可男人头发上和肩膀上的雪色，却都是那场初雪的见证。
她还记得，他带着一顶黑色的毛线帽，帽子上落了星星点点的雪花，黑色的羽绒服上也是，他却像毫不在意似的，见她出来，朝她笑，少年俊气，微笑的弧度像个冬日里的太阳。
林静安有一刻怔住，却依旧没有主动跟他说话。
他们如往常一样，一言不发的走，林静安在前，周北逸在后。
周北逸早已习惯，林静安清冷沉默的样子，他毫不在意，手揣在兜里，缓步跟随，踩着她的影子，在他那里，这也算一种亲近。
林静安也对他每次不请自来的守护习以为常，不知他从哪里得知自己上课的位置，从第一天起，就陪着林静安上课和下课，她拒绝过，他却依旧风雨无阻等她下课。
久而久之，一到下课，不管有没有推开那扇门，她都有种笃定，他肯定在树下，或是蹲着，或是站着。
平时，两个人一路走回学校，有时也没几句话的交流。多数是他说着，她安静听着，偶尔搭白几句。今日，周北逸的话，像是格外多。
“刚才下雪了，林静安。”周北逸在背后说着，声音里透着高兴。
林静安搓着手，“嗯”了一声。地上的雪不多，踩在脚上仍旧有特殊的声音，令这段路仿佛多了些欢快的节奏。
“你也是喜欢下雪的吧。”周北逸盯着前面那个扎着高马尾，裹着厚衣服的身影，眸色闪动，唇边露出笑意，“你知道，刚刚我真想冲进去把你拉出来看看。”
周北逸笑了下，继续说，“但是，想到你铁定出来也不高兴，就没去。”
林静安睫毛微颤，脚步未停，仍旧“嗯”了一声。
“林静安，你可真没有良心。”周北逸的脚步声在身后嗒嗒作响，林静安听他似笑非笑地抱怨，“你说，我都当免费当你保安快一个月了，也不见你对我态度热切一点，怎么还是冷冰冰的。”
见林静安不说话，他就继续说。
周北逸：“呐，好在我这个人侠义心肠，也不图回报。你也不用太有压力，不过，你要是想以身相许，我也可以勉强考虑下。”
他不要脸的发言使得林静安眼神中露出几分轻松，可她却仍旧不说话搭理他。
周北逸又走了几步，道：“李奥说，你多半是块木头，捂不热。我也很好奇，你这块木头，到底知不知道，我在打你主意？”
这算是严格意义上，他算半正式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往常，他虽然总围着她转，却扯些不上调的内容。大约是刚才那场雪，实在是有些浪漫，他心里竟多出几分冲动。
林静安脚步一滞，复又恢复如常，那一瞬的停滞里，她心里闪过一丝慌乱。
在周北逸以为，她又要当没听到的时候，那个高挑瘦长的背影轻轻回了一句：“知道的。”
周北逸笑了，雪色皎洁，一如他明亮而张扬的眼神，或许因为，她往常总是不冷不淡的态度，对比之下，这句简单的“知道的”，对他来说，竟品出另一种味道。
半晌无话，在转弯的时候，周北逸看着狭窄的巷子，一个念头从心底里蹿出来。
周北逸：“你看，面前这条路又窄又滑窄，可两个人挨近一点走，距离好像刚好。”
微微捏拢手心，他没皮没脸继续道：“林静安，不如，我牵你走。”
其实，还是挺紧张的，他虽然时常说着不着边际的话逗她，但这样直白的话，还是头一次，周北逸也有些喉咙发紧，想喝水。
怕她不高兴，他又立刻找补。
周北逸：“呐，我只是提供一个选项，你要不高兴，自己愿意走也没事，我这不是热心肠，怕你——”
话没说完，林静安罕见地打断他，声音不似平常那般冷淡，带着点周北逸不熟悉的温柔。
林静安：“没不高兴。”
周北逸有些愣，像是听到什么不可能听到的话一般。
反应过来时，林静安已背对着自己走了好几步远了。他站在原地，朝那个有些别扭的背影喊：“喂！你说真的？”
林静安回头，便看到那个眸子明亮，肩上盛着几朵雪花的男人，站在巷子的湿地里，眼神里的雀跃像是突然飞起的鸟群，猝不及防地落在自己心里。
她没有说话，周北逸却两三步走过来，和她并肩而立。
林静安有167，算不矮的，可周北逸仍旧高出她一个头，站在她身边，把她显得娇小起来，这暧昧的氛围，使她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
林静安垂在身侧的那只冻僵的右手，就这样，被一双大手包裹住，隔着手套，其实林静安感受不到周北逸的温度的，但就是那么奇怪，被他牵住的一瞬，竟也感受不到冷了。
走了两步，周北逸偷看了一眼林静安清纯美好的侧脸，又欲盖弥彰地把头瞥向别处，抿着唇，嘴角却忍不出笑。
周北逸：“反正，你不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
看林静安转过脸看自己，他便也迎着她的目光，止不住淡淡的笑意。
周北逸不知道，那夜的自己，后来时常出现在林静安的梦里。
那轮廓分明的脸上，既有着少年的纯真感，又有着成熟男人的认真，21岁。幼稚与成熟的灰色交汇区，他在那个雪夜，在林静安的记忆里，留下了璀璨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