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这一年,申城的冬天似乎格外阴冷,让人心慌。
程安安又去见过颜绾几次,她的状态没有变差,却也没有好转。可能因为化疗的缘故,带了一顶红色的绒线帽子,更衬得一张脸素白、瘦小。
另一边,钱北辰的项目忙得她白天黑夜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要业务分拆、确定上市主体,还要搭境外红筹架构,总有开不完的会和写不完的文件。
好在对接的券商负责人换成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的,叫高阳。程安安再也没有见到过李征,听说他好像离职了。
“程律师,最近辛苦你们。项目有些急,劳累你们总是加班。”高阳人长得端庄,说话也总是温和有礼。
程安安正收拾电脑包,冲他笑了笑,“高总客气了,应该的。”
“一起吃个宵夜?这都快十点了。”
“不好意思,高总,下次吧,今晚约了人。”
“忘记今天周五了,那行,不打扰佳人有约。”
倒不是托词,程安安确实约了人。等她到了步行街的时候,宋小棉正站在糖葫芦的小铺前,穿着一件海马毛的毛衣,盯着糖葫芦,格外专注。
“这是谁家小姑娘,馋糖葫芦啦?”程安安悄悄走过去,一巴掌拍在宋小棉肩上。
宋小棉吓了一跳,看到是程安安后,轻抚着胸口,“你可吓死我了,”转头又去盯糖葫芦,“你说这糖葫芦热量高吗?”
“想吃就买嘛,老板,来两串。”
老板是个帅小伙,高高兴兴地“哎”了声,对着宋小棉道:“美女,管什么热量,吃得开心最重要。我这糖葫芦老好吃了,保证你吃了一串想两串。”
竹签串的山楂滚圆,裹着一层厚厚的糖衣,沾着一层芝麻。
程安安咬了一口,瞬间满口的酸甜。她转过头看宋小棉,笑着将她沾在糖葫芦上的头发捋下来,问道:“今晚的相亲怎么样啊?”
宋小棉举着糖葫芦好一阵咳,咳完后叹了口气,“糖葫芦瞬间都不甜了。”
“怎么了?没看上?”
“就那样吧,人挺好的,挺高,挺帅,还是本地的。但我就是不喜欢这场景,两个人坐一起,你什么条件,我什么条件,摆在明面上,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
程安安虽没相过亲,倒是也能想象到那场景,安慰道:“相亲可不就是这样,你要是觉得尴尬,下次我陪你去。”
宋小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随即道:“算了,不说这个。过几天就是元旦了,怎么过?要不要约上顾廷昀一起出去玩?顾廷昀那家伙,我都好久没见他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程安安刚想接话,口袋中的手机就响了。
她看了眼屏幕,接起来:“兰阿姨?”
程安安和宋小棉赶到顾廷昀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兰心给她们开的门,脸上泪痕还未干,神色憔悴。她一见到程安安和宋小棉,眼泪便又下来了。
程安安心里咯噔一下,握了兰心的手。屋内暖气充足,兰心的手却冰冷。
“阿姨,您别急,慢慢说。”
两人将兰心扶到沙发上坐下。
“安安,廷昀的爸爸在加拿大,今天晚上的飞机。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找你。你帮帮阿姨吧。”
程安安听兰心断断续续地说了个大概,先安慰了她,然后道:“兰阿姨,我明天一大早就去所里办手续,然后就去公安局。”
等程安安和宋小棉走出顾家时,都已经临近半夜。
宋小棉已经慌乱到分不清路,她抓着程安安的手,语气焦急,“安安,顾廷昀的事情应该很好解决吧?”
“我要明天去了公安局后才能有个大概判断。”程安安心下也不安,兰阿姨说得不太清楚。她只能明天去公安局了解下情况。
程安安第二天一大早去所里办理手续,等介绍信、委托书这些材料都弄好,赶到公安局的时候已经快中午。
她先找办案的警官了解了案子情况,大致就是昨天晚上接到举报去酒□吧扫毒,抓了好几十人。有人指认毒品是从顾廷昀那买的,而且确实从他身上搜到了毒品。
程安安看着桌对面双眼通红的顾廷昀,一晚上的时间,下巴上已经冒出了淡青色胡茬,腕间的手铐极其扎眼。
她稳了稳心神,先是问了事情的详细经过。好在他没喝酒,都还记得,只是那包毒品怎么到的他身上,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末了,程安安盯着顾廷昀的眼睛,神色严肃,“顾廷昀,你跟我说实话,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吗?”
“你信我,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顾廷昀急了想去抓她的手,手铐碰到桌面发出叮呤咣啷的声响。
他一顿,又慢慢将手缩了回去,眼底带着祈求,“我怎么可能去沾毒□品,安安,你是信我的是吗?”
程安安看着顾廷昀眼下的虚青,忽然就想起初中时有次放学,有小混混在小巷子里拦了她的去路。他护着她,一人单挑一群,左侧肩头被砸了一酒瓶子,血一直流到小臂,疼得龇牙咧嘴,偏还将她挡在身后,叫嚷着:“敢动小爷的人,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程安安眼底慢慢泛起潮意,伸出胳膊,反握住他的手,缓慢地点了点头,“我信你。”
“我想起来了,”顾廷昀神色忽然有些激动,“警察进来的时候,我被人撞了下,毒□品说不定就是那个时候被塞在我身上的。”
“肯定是这样,”他茫然地看着程安安,眼神里闪过一丝希冀,“安安,房间里有监控的对吧?”
其实程安安在见顾廷昀之前看过大堂的监控录像,顾廷昀是和一群人一起进的酒吧,穿过大堂,直接进了包间。而包间内,据说恰好就没有监控。
但她不忍心就这么告诉他,只能安慰道:“我会想办法的。”
“我妈还好吗?”
“都好,你照顾好自己,其他事情有我和小棉。”
回到所里,程安安先理了理思绪,又和专门做刑事辩护的律师讨论了思路。总的来说,努力方向是指控她的人翻供或者有证据证明那毒□品不是他的。否则顾廷昀身上搜出来的毒品数量够他在监狱里待十年。
而宋小棉这边,早已乱成一锅粥,程安安还要同时安抚着她。
“安安,我们想想办法吧,要不然他这辈子就完了。”宋小棉将一切希望都压在程安安身上,“是有办法的是吗?”然后又疑神疑鬼地嘀咕着,“那包间里怎么可能没有监控呢?”
程安安其实也不确定,因为确实大部分酒吧的包间没有监控,但也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监控上。
顾廷昀的案子正式移交给刑事诉讼组的同事,程安安一上午都跟着负责的赵律师在外跑,去找那个指认从顾廷昀处买毒品的人相关线索。
那人住在申城的一处城中村,五楼,没电梯,楼道阴暗,充斥着难闻的气味。
他们敲了好久的门,门内才传来响动,然后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十岁左右,透过门缝警戒地望着他们。
赵律师刚说出那人的名字,门内便叮铃哐啷一阵响,紧接着,门被“哐当”一声从内拉开。
一个瘦弱的女人提着刀就出来了,表情凶狠地吼着:“那人死了,别找了。”然后又砰地一声关了门。
程安安吓了一跳,好在赵律师见怪不怪,隔着门好说歹说地说了半天。最终那女人扔出来一包东西,“那人的东西都在这儿,有用你们就拿走吧。”
他们在那包东西里找到个脏乱的笔记本,记录着每笔毒□品交易的线索,确实没有顾廷昀的名字。
赵律师叹了口气,“勉强算个间接证据吧,不过作用不大,别抱太大希望了。”
两人忙了一天,也没找到什么对顾廷昀有利的证据,但好在,也没有出现更多不利的证据。
周二晚上,好不容易劝说宋小棉不要跟着,程安安一个人去了顾廷昀出事的酒吧。
酒吧内倒是安静了不少,她挑了吧台处一个位置坐下,点了杯无酒精的饮料。
调酒师是个二十多岁的帅哥,没什么生意,上下打量了一眼程安安,就凑了过来。
“美女,一个人?”
程安安掀了掀眼皮瞅了他一眼,声音软糯,“怎么?一个人就不能来吗?”
调酒师凑近了些,刻意压了压声音,气息拂在程安安脸侧,“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一个人多无聊啊,要不然哥哥陪你一杯?”
程安安扬眉,笑了一下,将空了的杯子往前一推,杯口处一枚鲜红的口红印,“再来一杯。”
调酒师低头瞅了眼她的杯子,手指不经意地滑过她的手背,重又倒了一杯。
程安安端起尝了口,却是含酒精的,微皱了眉随即又松开。
调酒师看着她微仰了头,脖颈修长,皮肤白皙到恍若发光。
他忽然凑近,贴在程安安耳边,“要不等我下班,我们换个地方?”
程安安将杯子放到桌上,轻笑,眼波流转,伸手勾了调酒师的领结,嗓音有丝暗哑,“不行,等不及。你们这包间不是空着吗?”
调酒师只觉得春心荡漾,声音都发了颤,“包间里有监控,或者我们……”
程安安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一把抓住调酒师的胳膊,却忽然听到似乎有人喊她,连名带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