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千渔镇最近来了个奇怪的女人。她面容姣好却衣衫褴褛，天寒地冻的时节里赤脚赤膊走在冷风中，拎着一把长剑，腰间别着一把状似镰刀的黑铁块。行踪不定，在某天如鬼魅般出现在镇子的某个角落，死亡随之降临。
一时间，镇子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张脆燕展开通缉令，仔细将它贴在布告栏最中间最显眼的地方。
她看着通缉令上一头短发的画像，愤愤道：“太过分了，一个月杀了十八个人，真是丧心病狂。”
旁边懒散站着的男人打了个呵欠，“魔物不一直是这样吗，激动什么。”
张脆燕眼露嫌恶，恨不得立刻将通缉令上的人绳之以法，“但这个最过分，张家媳妇还怀着孩子，直接一尸两命。”说着，她手按上刀柄，“等我逮着她，看不给她大卸八块！”
男人伸手捏住她义愤填膺的脸一挤一挤，“戾气这么大，小心被魔物入体。”
张脆燕把他手拍掉，刚想说什么，男人直起身离开：“走吧，该去巡逻了。”
“你等等我啊，王降。”张脆燕又看了眼通缉令上的人，转身去追身影已经模糊在风雪中的男人。
自五百年前天门大开，降下灭世天雷后，天地间的灵气日益稀薄。摘星阁的凝魂丹因可以将他人灵力转化为自己灵力，价格在暗市一路水涨船高。彼时倾家荡产购买凝魂丹的人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对这种捷径上瘾并产生执念，无法坚守清正道心，堕而化魔。尽管已有入魔先例，但在欲望驱使下，人们都假装看不见下场，选择饮鸩止渴。
魔物为维持自身修为，只能在吸他人精气灵力这条路上一路走到黑，一旦反悔便是身陨形灭。
凡间魔物越来越多，原本互通有无的大陆不得已转变成据点式结构。乡野散户和小乡镇的人们都迁入大市府或大宗门，同时在这些据点设立军队和结界以抵挡魔物入侵。
至今为止整整五百年，修道者和魔物间保持住了微妙的平衡。
“要是能抓到这个魔物，我就能申请入龙象军了。”张脆燕按耐住激动的心情，趴在房顶上，目光如炬地盯着下面这户人家。根据他们的蹲点和分析，这户人家很大可能是魔物的新目标。要知道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换到这个班，为的就是抓住魔物后事业上一飞冲天。
王降看了她一眼，不予置评，只是再次提醒道：“坚守道心，莫要让魔物趁虚而入。”
但后者全神贯注地看着下面，也不知听到他说的话没有。
这一守就是大半夜。
打更人已经巡过三圈，天空开始断断续续洒下雪花。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万籁俱寂中，老鼠嗑木头的声音显得格外大声。
一阵阴风吹过，张脆燕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今夜怎的这么冷。”她嘟哝着抱怨了一句。
王降猛然抬头，立刻冲了出去。
“怎么了？”张脆燕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跟着他一起冲出去了。
王降一脚踹开屋门，一颗圆咕隆咚的东西恰好滚到他脚下，低头一看，竟是颗人头。
黑雾散去，一个衣衫褴褛的短发女子执剑立在床前，血珠从她剑尖滴落。
张脆燕一个跨步过去，举刀劈下。
女子抬手，轻而易举用剑挡住，歪过头，微露不解。
她举剑挡刀的当间儿，张脆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铁铐铐在她脖子上，随后撤刀旋身退步，女子也被她揪得往前走了两步。
张脆燕举刀直至女子，气势凌人道：“魔物，看你还往哪逃！”
女子回头看了眼瑟缩在床角的小孩，转过头问道：“你们是……警察吗？”
“警察？”张脆燕不知道她在卖什么关子，皱眉呵道：“我们是专门缉捕魔物的降廿军，劝你束手就擒，否则让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女子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忽地笑了。她一步步慢慢走向张脆燕，每走一步，肃杀之气愈强一分。剑锋对上刀锋，女子单手握剑，轻易地压住钢刀，眼含笑而语气清冷地问道：“怎么让我生不如死？”
张脆燕和她对视，被对方的气势吓到不敢呼吸。
“别抖啊。第一次遇到魔物吗？”女子低头瞟了一眼张脆燕握着刀的双手，复抬眼时满是嘲讽，“真是废物。”
张脆燕听到这话，睁大的双眼逐渐变得赤红。屋里顿时狂风四起，她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双手握紧刀将女子顶出去，并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劈刀狠狠砍向她的肩膀。
令她意外的是，女子并未抵挡。
一双眼冽冽地看着她，眼一眨，似冷水兜头，她如梦初醒。
“呵……呵……”耳边传来咯痰般的声音，张脆燕小心翼翼地偏头，看到一团黑漆漆散发着魔气的东西朝自己呲牙咧嘴，要不是被人扼住脖子，可能此时已经咬上她的脖子。
女子看了她一眼，偏头看了眼抓着孩子的男人一眼，冷不丁道：“还不错，我还以为要一打四。”
王降干脆利落地给小孩带上脖铐，随后走到女子面前，双手抱拳道：“是我等失职，望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追究此事。”
“什么？”张脆燕还没反应过来。
王降指了下床上的小孩，又指了下女子手中抓着的魔物，对她解释：“这两个是魔物，这位姑娘是修道者。”
女子闻言挑眉，问他：“怎么看出来的？”
“一进门看到姑娘削人首，小孩看到此番景象却没有哭，自然怀疑姑娘和孩子是魔物。但姑娘在面对我们时并未显露杀意，我便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一些怀疑，于是我简单看了眼人首，发现除了整齐断面外，颈椎部分的骨头是被啃噬的。再然后看到姑娘的刻意挑衅，便大抵有数了。”
女子点了下头，“那我的通缉令是不是可以撤了？”
虽然她看起来不正常，但确实是个正常人。
“自然。”王降道。然后给张脆燕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把刀收起来。
张脆燕咽了下口水。王降不知道，但她可清清楚楚知道自己这一下是直接砍到女子的骨头上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女子，却见对方云淡风轻道：“没事，拔出来吧。”
张脆燕动作尽量轻的把刀拔出来，但还是弄疼了对方。
女子慢慢把头摆正，又活动了活动左手，感觉没什么事后，抬手点了点自己脖子上的镣铐：“麻烦这个也给摘一下。”
“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张脆燕赶紧掏出钥匙解锁。
一切整顿好后，王降和张脆燕一人牵着一只魔物站在院子里。
零星飘落的小雪变大许多，地上已经覆上一层薄薄的雪。
王降向女子抱拳：“在下降廿军白虎部六营七连王降，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盛云听。”因为左肩有伤，女子只回以点头，“盛大的盛，云朵的云，听见的听。”
张脆燕嘴巴张成圆圈，激动地指着她，“盛、盛、盛……”
“云听。”盛云听好心补完，不明白她为什么又这么激动。
“盛云听？！！”好家伙，都激动到破音了。
盛云听点头。
“你是雷灵根吗？”
盛云听点头。
张脆燕仿佛看到死去的伟人活过来一样，激动得无以言表：“传说你五百年前接下了所有天雷，逼迫神明关上了天门，作为代价，你被罚历十世恶道。这些是真的吗？”
“五百年前？”盛云听注意到她说的时间，“过去五百年了吗？”
“嗯，到一月前为止整整五百年。”张脆燕道，眼里满满全是崇拜。
盛云听被这眼神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问她：“你叫什么？”
张脆燕光顾着激动，忘了自我介绍，她一拍脑门，赶紧答道：“我叫张脆燕，弓长张，清脆的脆，燕子的燕，和王降一个连的。前辈！我从小听你的故事长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和你一样成为盖世英雄……”
“不知前辈来千渔镇是为何事？”眼看张脆燕激动得收不住话头，王降赶紧截断问正事。
盛云听指了指他们身后的两只魔物：“他们拿了我的乾坤袋。”
张脆燕一听，立刻拽紧手中的链子，魔物被拽得一个踉跄，直接跪倒在地。“赶紧交出来。”她恶狠狠地说道。
两个魔物被镣铐铐住，此刻都是原型，两张脸都长得乱七八糟不忍直视。只见其中一个使劲锤了下自己的胸口，从嘴里吐出一个棕色绣文竹的荷包。
是盛云听五百年前被沙见颍收走的荷包，但她此刻并不是很想捡起来。
她不想捡有人愿意帮她捡。张脆燕把乾坤袋递给她，但是面露纠结，“前辈，这个乾坤袋沾染了魔气，或许需要用灵石或者什么的净化一下……”
盛云听伸手接过，沉默着思考张脆燕的话。她从忘川出来，除了手里的武器什么都没带，所以才急着找乾坤袋。一来小黑在里面，二来乾坤袋里的衣服大抵还是能穿，回到凡世，总要穿些正常衣服。
“怎么了怎么了？这玩意儿用不了了吗？”左耳传来船女的声音。因为她擅自收取盛云听的五感并进入凡间，酆都大帝大庭帝君罚她在奈何桥上熬汤一千年，并随时支援盛云听。
盛云听抬眼，问面前的两人：“怎么净化？”
“灵石或者灵泉，灵泉稀罕，用灵石的人多，不过现在灵石也越来越少了。”张脆燕指尖亮起微光，虚虚点在乾坤袋上，探查一番后道：“这魔气污染还不小嘞。如果没什么重要东西的话，扔了买个新的更划算。”
盛云听笑了一下，收回手，“好的，多谢。”
看她不打算扔掉的样子，张脆燕尴尬地挠头，自知说错了话。
“盛……前辈。”王降斟酌了一下称呼，问道：“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快，问问他们认不认识霍宵，知不知道他在哪。”左耳里又传来船女的声音。
盛云听置若罔闻，回答王降的关心：“回天衍宗。”
“也是。”王降点了点头，“也该是如此。”
说罢，他抱拳行礼：“既如此，就不耽误您了。”
张脆燕跟着抱拳行礼，只抬头依依不舍地看了她一眼。
盛云听点头作别：“告辞。”
一阵阴风吹过，人消失在原地，只留噼啪一小道电光，转瞬即逝。
“她一直跟着……吗？”王降低声自言自语道，惊觉自己似乎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