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程韵婷！还吃不吃饭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怒吼，睁开眼是熟悉无比的衣橱。
程韵婷从狭小的衣橱翻出去，摔坐在地上缓了缓神。
好窝囊的梦啊，她一边回忆着已经开始褪色的梦一边从地上爬起来，磨蹭着往客厅挪。
茶几上饭碗已经摆好，环抱着一个不锈钢盆，里面包子堆成一座小山。
“今天吃包子？啥馅啊？”程韵婷揉着眼坐到塑料小凳上，端起碗倒了醋就夹了个包子开始吃，吃了两口皱眉嫌弃道：“怎么又是茴香馅。”
说话间，门开了。程韵婷回头看去，见她爸关了门，正扶着鞋柜换鞋。
“我回来了。”男人走到沙发前坐下，沉默地端起碗吃饭。
不对劲。
程韵婷察觉到气氛的微妙，抬头打量他俩。
“咋了？发生什么事了？”她看着憔悴沉默的两个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女人拿起筷子夹了个包子到对面碗里，暴躁中带着僵硬：“哪儿那么多话，好好吃饭。”
程韵婷端着碗愣住，才反应过来她妈妈之前手里没有拿碗筷。
她看了一眼沉默着吃饭的爸爸，又看向一直盯着对面那个放了一个包子的碗的妈妈，直觉反常。
“爸爸。”
她放下碗，去抓爸爸的胳膊。
抓空了。
程韵婷愣愣地看着自己穿过爸爸身体的手，“这怎么……”
“怎么就吃这么点？多吃点。”妈妈目光自碗向上抬，皱眉对着空气说道：“减肥？小姑娘家家的又不胖，减什么肥。”
如当头一棒，程韵婷噌地站起来，脑海里褪色的梦境像不怀好意的兽，伺机而动准备复活。
“今天是几号？”她看着父母问道，却没人理她。
在家里叮铃咣啷一顿乱翻后，最后在鲜奶包装盒上看到了生产日期。
2025年7月18号。
这款牛奶是他们当地的产品，保质期极短，只有三天。
不对。这日期不对。
程韵婷清楚地记得她是在上网课的时候睡着的。因为疫情无法返校，只能线上上课。正因如此，她才敢在前一天晚上肆无忌惮地熬夜看小说，然后在课上无所畏惧地昏睡。虽然记忆有点模糊，但她仍然记得那天是2021年5月，绝对不是2025年。
客厅里传来收拾碗筷的声音，然后是熟悉的脚步声。
程妈妈端着盘子碗走过来，边走边冲着她卧室方向叮嘱道：“别一吃完就躺着，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赶紧趁现在有时间抓紧把暑假作业写了，别到最后几天又火烧屁股地求神拜佛。”
程韵婷和她妈妈一起看向自己的卧室。
目光穿过狭小的缝隙，落在半开的衣柜上。
明明一点都不显眼，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
一个黑色的、四四方方的盒子，安静地躺在堆叠的衣服下。
她走过去，打开衣柜门，扒开压在它上面的衣服，慢慢蹲下身凝视着它。
金色的花藤浮雕装饰在黑色盒子的四个边上，朝前一面的正中央镶嵌着一个椭圆小相框，里面是她学生证上的证件照。
最美证件照，当时斥巨资花了249块钱拍的。
程韵婷平静地看着自己的骨灰盒，说不清内心的感受。
“安安，水给你放这儿了，记得喝。”
程妈妈端了杯水走进来，程韵婷抬头她，无意识地喃喃：“妈妈。”
女人顿住，空洞僵硬的眼神随着勾勒出女儿的身形而恢复光彩。她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儿，端着杯子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滚烫的水全都洒到了手上也浑然不觉，只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程韵婷，声音冷静而癫狂：“……安安？”
程韵婷见她似乎看到了自己，赶忙站起身，激动地哽咽道：“妈妈，你……你看得到我？”
“安安！”
面前人再也拿不住杯子，杯子摔到地上，发出巨大声响。
一直沉默坐在客厅的男人迅速出现在卧室门口，一把抱住癫狂的女人。
而她却挣扎地伸出双手，要去抱眼前的空气，嘴里一直叫喊着安安。
“凌歌！凌歌你冷静一点，你看我，你看着我。”男人拼命抱住女人，使劲把她的头往自己方向掰。
程韵婷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下意识就要去抓她伸向自己的手。
就在即将抓到的时候，忽然一股巨大的吸力，把她整个人直接甩出窗外。
程韵婷惊惧地大叫：“妈妈！救命啊！”
赵凌歌看到女儿飞出去，疯了一样扑腾着：“安安！安安！”
程韵婷拼尽全身力气，试图挣脱抓着自己的吸力。
她看到她爸爸从衣柜里抽出一个衣服塞到她妈妈嘴里，然后随手捡了条裤子，动作熟练地绑住挣扎不停的妈妈。
住手！别！
“妈妈！”她挣脱了束缚冲到窗户边，却发现无法再进去。
情急之下，手握成拳，一拳一拳地砸向窗户。
“爸爸……爸爸！别绑妈妈，别绑妈妈了。她没有疯，她看到我了，她没疯啊。”
程韵婷看着男人一脸悲戚痛苦地抱着女人，他怀里的女人被捆得结实，却仍挣扎着要往窗户这边来。
她忽然没了力气，砸出血的手脱力般垂落身侧，脸上是止不住的汗和泪。
“妈妈。”她轻轻叫了一声。
窗里的女人听到了，安静下来不再挣扎，只一双眼泪水涟涟地看着窗外的女儿。
“妈妈……”程韵婷努力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说道：“你怎么都长白头发了？不会是想我想的吧？虽然你女儿我贴心可爱，但也不用这么沉迷于我的魅力啦~我今天来……”
程韵婷哽咽了一下，使劲绷住嘴角不让它掉下来，平复声音后接着说道：“我今天来，是想和你们说声再见。我马上就要投胎转世了，那里挺不错的，环境挺好，人们也很善良。”
“我猜你们肯定放心不下我，所以想着走之前来和你们打声招呼。”
“对不起，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看看你们。”
“也……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给我的爱，照顾我这么长时间辛苦了。可惜我这辈子……不过，说不定我多走几次轮回，攒攒功德，就能回来找你们！”
“你们要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好好锻炼身体，在我回来找你们之前要等健康漂亮地等着我，要是太老太丑，我怕我认不出你们。”
“哈哈，开玩笑的，我一定能认出你们，别怕。”
“然后还有啊，我真的不喜欢那个骨灰盒，太丑了！你们赶紧给我换一个！我要克莱因蓝的、画着白色和黄色小花的盒子，记得白色要是纯白，黄色用明黄，这样搭配好看，你们还可以看着再画点蝴蝶啊小鸟啊啥的，哦对，记得把我偶像画上去！千万千万别忘了啊。”
“算了，还是别画了，这玩意儿上面画人也挺不吉利的，还是给我烧点纸帅哥吧，反正让我被帅哥环绕就行哈哈。”
程韵婷看着她妈妈，赵凌歌温柔而悲伤地注视着她，认真听她说话。
程韵婷安静下来，目光穿过玻璃和他们相拥。
她把手放上窗户：“妈妈，谢谢，对不起。爸爸他看不见我，你就代我转达一下吧。”
“我爱你们，和你们爱我一样爱你们。”
通过玻璃，程韵婷知道自己正在渐渐消失。她恋恋不舍地看着窗内的爸爸妈妈，直到最后彻底消散，才哽咽着说出道别：
“爸，妈妈。”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