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万民宴后三日，就是天衍宗十年一次的入门校考。
与以往不同，这次运气好的话，可以直接成为内门弟子。
校考一共二十八天，其中十四天时间登天梯。
所谓登天梯，是指以鲤跃峰山脚为始，峰顶的龙门为终，拾阶而上，阶阶不空，走满九万九千级台阶。
只有成功登上天梯，才有资格参加入门校考。
因为这次会可能会直接被长老收为内门弟子，所以校考形式也同以往稍有出入。
但具体是什么差别，盛云听也不太清楚，她只在第一天登天梯的时候去看了个热闹，之后又一头扎进半边塔专心修炼。
转眼又过去七天。
霍宵邀请她去龙门。
“不是十四天吗？今天才第七天，去干什么？”盛云听不解。
“十四天是最晚时限，一般第三天就有人到了。”霍宵盘腿坐在地上看她练剑，“只是据我这两天的观察，这次登天梯难度还挺高，他们爬的都很慢。最有希望的几个估计今天能到龙门。你难道就不好奇？没准儿其中就有你未来后辈呢。”
盛云听旋身落地，手握剑向前一刺一劈。
然后她回头看向霍宵，神色纠结了一下，“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挺好奇。”
霍宵一蹦三尺高，“走啊？”
“走！”
说走就走。
盛云听收了剑，和霍宵一起打扫干净练功房后，锁门往外走。
“你给我个清身咒，出了一身汗好难受啊。”
“嗯，要香香咒吗？”
“那是什么？”
“可以让身上香香的。”
“好啊好啊！”
“你想要什么味道……”
霍宵御剑带着盛云听到龙门的时机刚刚好，正好第一个人爬上来。
可惜围观的人已经很多了，两人找不到好位置。
只见那人跨过龙门，旁边的青铜钟“铛！”得响了一声。
龙门上金光浮现，聚拢之后出现一个名字。
“李青歌。”
不一会儿，名字又化成丝丝金色光线，缓缓飞向昆仑玉台上浮立着的绢帛。
沈燕安从桌台上拿起一条洒金蚕纸，放入旁边盛水的钵盂中，全部浸透后用细头镊子夹住拎起来，仔仔细细覆住绢帛上的名字。
纸贴好后立刻消失不见。
要不是亲眼看到他贴上去了，都不知道还有这一步。
“原来燕安师兄是今天的礼官。”
两人最后找到一个位置，虽然离龙门远了点，但离玉台很近。
盛云听回味着刚刚那个人的名字，“李青歌，名字还挺好听的。”
“好听吗？我倒觉得挺普通。”
盛云听愣了一下，下意识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尴尬地笑了笑。
霍宵看见她这样笑，一下子有点慌张，“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的名字远没有你的名字好听。”
“啊？”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我名字有什么好听的。”
“很好听啊。小喧小喧，不嚣不寂，雅趣相宜，多完美的名字。”
“谢谢。”盛云听也想礼尚往来地夸回去，但碍于自己没文化，半天也只是憋出一句：“你的名字也…挺有意境的。”
霍宵受宠若惊，没想到她会直白地夸自己，一时间骄傲又害羞，虽然面色自然，但一双耳朵红得滴血。
今天来看热闹的人很多，之中不乏其它门派的弟子。
因为不是一直有人爬上来，所以空闲时间盛云听就打量周围人群。
这一打量不要紧，还真让她发现点东西。
碰巧的是对方也发现盛云听看到了自己，而且还毫不掩饰地瞪了回来。
盛云听有点不理解她对自己何来如此强烈的敌意，为了避免误会，赶紧转头移开目光。
荀宝儿气得银牙咬碎。
那个女的太过分了，赖在她明顷哥哥身边不走不说，竟然还主动挑衅她！
要不是碍于明顷哥哥在，她定要上去一脚踹飞那个女的。
“师姐？你怎么了？”荀宝儿身旁的人发现她气息紊乱，关心道。
“无事，有点热而已。”荀宝儿一边瞪着盛云听，一边从乾坤袋里掏出扇子暴躁地扇起来。
“啊……好吧。”那人尴尬地挠了挠头，自觉不应该再继续搭话了，便往旁边退了退。
“这里人太多了，小喧你热不热啊？”
因为人太多，所以今日龙门要比山里要热一点。
霍宵怕盛云听太热，从乾坤袋里搜罗出来一把折扇，打开来轻轻给她扇着风。
盛云听受宠若惊，连忙按住他的手腕，“不用了，我不热。”
恍一抬头，她余光瞟到那个女生，见她一双眼睛瞪着自己，几乎要喷出火来。
那一刻，盛云听福至心灵，把正要推开的手反势握住抓到自己身前。
果不其然，那女孩更生气了，感觉要立刻拔剑冲过来。
吓得盛云听赶紧甩开霍宵的手腕。
这厢霍宵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立刻小姑娘被甩远。
只见他眨着那双星子般明亮的眼睛，无措又困惑。
“你说得对，这里确实有点闷，我去透透气。”盛云听脸上挂出礼貌疏离的假笑，几乎是瞬间就划清了楚河汉界。
“你要去哪？我和你一起啊！”她主意改变得太突然，霍宵都还来不及抓住她的衣角。
“不用，你站在那里别动，我去给你买橘子。”慌乱之下，盛云听像钻进泥里的泥鳅，咻得一下就跑了。
避开两个人所在的方向，盛云听在人群里扑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低调又视野好的角落。
安静下来后，她双手抱胸，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大意了，明明已经听到暄妍师姐说霍宵有喜欢的人了，还不知轻重地和他相处。
排除霍宵性格好的因素，自己是否过于依赖他了？
俩人非亲非故，虽然勉强能说是发小，但其实交情并不深，自己有些行为确实有些过分。
因为这些师兄师姐对自己的偏爱，所以她也逐渐、不自知地觉得很多事情是理所应当。
幸亏今天这件事让她意识到这点，还不算太晚。
要不然这样回到空雪峰，师傅见了得罚她抄十遍道经。
盛云听正出神地想着，身后忽然起了喧哗。
转眼间就变成了推搡。
四周人的手推来推去，谁也站不稳。
发生了什么事？
盛云听维持着身体平衡，努力让自己站着，但无奈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还是被挤倒了。
为了避免被压住不能动弹，她趁着还能活动，赶紧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往前爬。
好在大家都是修仙的人，在周围值守弟子的指挥下，人们很快御剑飞到空中，瞬间空出一大片位置。
盛云听正打算爬起来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
她顺着胳膊抬头看去。
一位身着玄衣的雪面少年，一只手拄着膝盖一手伸向她。
一看就是刚刚爬上来的人，呼吸急促，鬓边头发微乱，几缕黏在他汗湿的额头上。
“这位姑娘，你没事儿吧？”他呼哧带喘地问道。
虽然形容落魄，但能看出气质不错。
盛云听搭上他的手，让他把自己拉起来。
“多谢这位道友。”
“不客气。”这人笑了一下。
雪面红腮，灿若桃李。
盛云听脸瞬间红了。
旁边青铜钟“铛！”得响了起来，把她脑子敲清醒了点。
盛云听并周围人一同抬头。
龙门上浮出三个字：
“故无意。”
她看着这三个字，在想这人的爹是不是叫故意。
故意生下了他。
想到这里，盛云听笑了出来。
“姑娘笑什么？”故无意呼吸渐渐平稳，但脸上的红霞还未消散，歪头看着她的样子让她莫名想到了桃子精。
盛云听摇了下头，向后退了两步，让开路，“没笑什么。恭喜公子越过龙门。”
故无意眼中闪过错愕，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妥帖回礼道：“多谢这位道友。”
两人相视一笑。
盛云听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故无意点了下头作为道别，抬步走向玉台。
一回头，霍宵正关心地看着她。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他心情不是很好。
“我看到你摔倒了，没关系吧？”语气倒是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似乎真的只是单纯的关心。
盛云听摇了摇头，“没事，托师兄师姐们的福，人们很快就散开了，没受什么伤。”
“没事就好。”霍宵放心地笑了，眼睛里的光细碎，“要是把你弄伤了，他们得打死我。”
“嗯？谁们？”
“白屿师兄第一个冲上来你信不信。”
盛云听被逗笑，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大抵是看见了盛云听差点出意外，之后霍宵一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霍宵。”盛云听再次找借口躲开失败后，无奈地看了口气，“你真的没必要这么担心我。”
“我没有很担心你啊。”霍宵摇着扇子，端的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那我走你别跟着我。”
“那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
霍宵哽住，半天都没回答上来。
盛云听也是见好就收，不把人逼得下不来台。
她拍了拍霍宵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真的不用这么照顾我，有这功夫，还不如去讨你喜欢的姑娘的欢心。”
话一出，霍宵立刻扭头看向她。
眼里又惊又怯，欲盖弥彰的笑里面是显而易见的慌张，“胡、胡说什么，我哪有什么喜欢的姑娘。”
盛云听啧了一声，给了他一个我都知道了的眼神，压低声音道：“暄妍师姐都跟我说了，你前段时间专门摆擂台，只为博美人一笑。”
“她答应我保密的！”霍宵又震惊又气恼，声音都破了。
周围人纷纷看向他们，盛云听赶紧朝他们抱歉地笑笑，同时安抚霍宵：“哎呀，你都那么大阵仗了，还怕人知道啊！而且为什么我就不能知道了？难道是你觉得还没追到人家，不好意思和我说？我又不会嘲笑你，而且没准儿我还能给你出主意呢！我跟你说，姐们儿懂着呢，别的不敢说，感情方面咱可是大师！”
霍宵的表情十分精彩。
盛云听以为他被自己隐藏的实力震撼到了，越说越来劲：“我跟你说，从人妖恋到神魔恋，从三生三世到追妻火葬场，同性的异性的、同一物种的不同物种的，我都见过。所以你别不好意思，不管你喜欢的是什么，我都能帮你啊！”
他没想到盛云听会有这样一面，一时间脸上的笑不是笑，“那我提前谢谢你啊。”
“害！甭客气！”盛云听潇洒地扇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想到了什么，一脸正气地指导道：“不过，不管你喜欢谁，都要忠诚！对方要是女孩子，你就跟别的异性保持距离，对方要是男孩子，你就别跟其他男人走那么近。”
霍宵愣愣地点了点头，对她的发言消化了半天。
短短几句，他好像明白了很多。
盛云听站在他旁边一拳远的距离，朝着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又立刻叫住他：“那边有个姑娘，一看就是喜欢你，瞪我半天了。要是你喜欢的也是她，那我觉得没什么难度，要是你不喜欢她，最好划清界限，别让人家产生什么误会。哎你别现在就瞅啊！收！回来！看我！”
霍宵听话，乖乖地看向她。
“行了，别看我了。”盛云听拍了拍他，再看下去自己就要被女孩的目光戳死了。
“那个人长得好看吗？”霍宵转个身，背对着盛云听刚才示意的方向，目光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向风一样缠绕着她。
盛云听仔细打量了一下，斟酌道：“还行吧，眼睛圆圆的，倒是挺可爱，要是不那么凶就好了。看她的道服……好像是凌云宗的弟子。”
霍宵想了想，然后摇头道：“我大概知道是谁了。我喜欢的人不是她。”
“啊~”盛云听点头。
正当她踮脚往霍宵身后看时，她对面的这个人忽然开口说道：
“我喜欢的是咱们宗门的人。”
“她长得很漂亮。”
“性格也很好，善良又勇敢，虽然有时候有些呆。”
“实力很强，有天赋，又十分勤奋。”
霍宵眼帘微垂，盯着盛云听的衣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见她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了。”
盛云听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年。
周围人声嘈杂，她却在这嘈杂中看到一片映着明月的静谧的海。
霍宵抬眼，小心翼翼又不动声色地望进盛云听的双眸中。
少女眼神澄澈，像高悬于天的圆月，像藏于山巅的清泉，纯洁无暇，不染红尘分毫。
霍宵攥紧拳头，不敢呼吸。
他想把这月拉下九天，和自己一起滚入万千红尘。
又想把这汪泉永远藏于山间，不让任何人亵渎。
“你呢？”他忽然反问。
盛云听没反应过来，“我什么？”
“我都告诉你我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了，作为交换，不该跟我说一下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吗？”
盛云听想了下，认真地回答道：“我好像……没有特别喜欢过谁。”
前世也没有。
霍宵失笑，“那你刚刚说的那么头头是道？”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见得多啊！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啊。”
霍宵声调拉长地哦了一声，朝玉台方向偏头扬眉，“那你觉得那个故无意怎么样？”
果然，刚刚的事，他都看见了。
盛云听瞬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白了他一眼，“挺好的啊。长得好看不说，还年轻有为。”
此话一出，霍宵笑了，弯腰歪头，平视着盛云听，“喂，不管怎么比，都是我更年轻有为吧？”
理直气壮且理所应当。
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不是的话，他也会把事实变成如此。
“是啊是啊，你最优秀。”盛云听从善如流，她从不跟幼稚的人纠缠。
霍宵伸手捏住她的脸往两边扯，“我不光实力强，我还长得帅。你有什么意见吗小云团子？”
盛云听直跺脚，“我不刚和你说过吗？做人要专一，要学会和别人保持距离。”
“哦，既然你提到这件事了，那我正好也说一下。”霍宵清了清嗓子，“我决定放弃了。”
盛云听一愣，“放弃了？放弃什么了？”
“放弃追求那个女孩子了。”
“？”盛云听不解，“什么时候决定的？！”
霍宵短暂地沉吟了一下，“刚刚。”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哈？”刚才那个一脸深情地在她面前诉说自己一腔爱意的男的是谁？被夺舍了吗？
有很多话想说，但还是不说了。
“你高兴就好。”盛云听假笑道。
“我现在确实挺高兴。”
……可以不用回答。
霍宵一边和盛云听说着话，一边状似无意的撞上荀宝儿的视线。
对方瞬间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霍宵笑着朝她点了下头，礼貌而客气。
随即收回目光，又和身旁的女孩子说笑在一起，两只手毫不客气地揉搓着她的脸颊。
只是，偶然看见了认识的人。
只是认识的人。
荀宝儿脸上的笑瞬间凝固。
她还从未见过霍宵和谁如此亲近。
震惊、愤恨、难过，一时间心头涌上千万种情绪。
半晌，她自嘲地笑了一下，不甘地攥起了拳。
第七天一共上来十二个人。
第一名是李青歌，三十二岁，木灵根，开光期三阶。
故无意是第四名，十八岁，水灵根，堪堪开光。
盛云听看着玉台上的入门仪式，压低声音问霍宵：“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个仪式？”
“你是被掌门和临霜师叔登门求过来的，哪用得着走这些过程。”
“嗯？我？”
“你不记得了？”霍宵问完之后又想起来，道：“记不得也正常，毕竟你入门的时候才三岁。而且还受过伤，脑子不好使。”
盛云听作势要锤他，反驳道：“你脑子才不好使！我是无法修炼，又不是傻了。”
霍宵抬手捧住她的脑袋左右摇晃，“有什么不一样？反正什么事都记不住。”
“别晃了别晃了，要晕死了。”盛云听拔出自己的头，“是我不想记得吗？那不是受伤了没办法嘛。”
“所以就是说啊，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别再受伤了。”霍宵放开手，帮她整理头发。
盛云听头往后仰躲开了他的手，“虽然你没有喜欢的人了，但还是要保持距离，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让人误会就不好了。”
“还能让谁误会？”霍宵疑惑。
“让喜欢我的人误会，或者让喜欢你的人误会。总之，还是要矜持一点。”
“哦。”霍宵不情愿地应了一声，手背过身后，体贴地让自己的衣袖也离开她。
矜持而已，谁还不是个高山之玉了。
虽然矜持了起来，但他收手时顺势后撤一小步，整个人就像盾牌一样护住了盛云听。
话要听，但不能全听。
可以矜持，但不能不让人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