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痕迹
白氏反驳道:“可这是你的职责！”
冯游居摇了摇头开口:“并不，当我认为它是的时候它才是，就像你，你曾经想过会走这条路吗？这条路非走不可吗？会面对什么你知道吗？”
“为人造福，积德积善，这还要去想面对什么吗？”白氏甚为不解，这居然是一个神说出来的话。
“如果需要牺牲你最重要的东西呢？”冯游居冷冷地开口，“不要拿世俗的名利，财富来做比，最重要的，当属是你愿意放弃一切都不愿失去的东西，你愿意交换吗？”
白氏闻言心中一滞，她最重要的，乔生算吗？
如果拿乔生来换，白氏觉得自己动摇了……
良久的沉默，白氏像是忽然明白过来才开口:“所以这间店铺的掌柜，就是你最重要的人？”
冯游居默不作声，他往灶里添了把柴，才慢慢开口:“他是我的血脉。”
想回忆起什么似的，他靠在了墙壁上，深深叹了口气:“当年我与妻恩爱美满，我事业有成，她贤惠淑德，因有点家底，帮了不少人，在乡里声誉颇好，后来发了洪水，为救一老妪，我葬身武乡河，念在我舍身成仁，平日里积德行善，便封做水神。”
“自此，八百年了。”冯游居深深叹道，“我看着妻的老去与离开，儿子，孙子，一代又一代，他们纪念我，最后遗忘我，我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一位孤寂的神，非我不可吗？”
他苦笑着:“也不是啊，可是时间那么巧，武乡河需要一位河神，恰恰就是我。”
“妻子离世前，曾向我许愿，让我好好守护这我们的子孙，因为这一脉又一脉的生息不止，才是我与她存世的见证，我如约守了八百年，直到一年前，旧朝换新朝，我唯一的子孙们成了新朝的牺牲品……”
“国运更迭，大势所趋，却为何要我的子息送命？”冯游居的言辞充满了愤怒。
“可武乡镇，死的不止这一户，那么多人枉死，你却只着眼于自己的悲欢？”白氏也有些愠怒，这难道不是作为神的失职？
冯游居闻言更加恼了，他激动地站起来拍着灶沿说道:“八百年，我为整个武乡镇呕心沥血八百年！人们早已遗忘了我这个神，我却依然竭尽心力去守着每一个人！可是当我奋力安抚那些亡魂的时候，有谁来管过他们的生死！”
他怒指一旁的木屋，木门“哐”地一下被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十八个牌位，白氏知道，那是掌柜的一家人，也是冯游居的后代。
“我和妻，留在这世上唯一的痕迹，也要消散了。”他深呼几口气，瘫坐在小木凳上，缓缓道:“够了，我厌倦了，你们今天就离开吧！”
白氏看着灶台旁，心如死灰的冯游居，心里不由得五味杂陈，有同情，有愤恨，有可怜，有不解……
她没再说话，缓缓出了厨房，身后传来冯游居不高不低的声音:“我们都一样，都是被时机推着的那个人罢了，都是注定的……牺牲品。”
白氏站立不动，她没办法劝他，虽然她并不完全认同，但最后大概都会落得“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嗤笑。
毕竟，当想到要牺牲乔生的时候，她的确犹豫了。
天已大亮了，白氏回到大堂，乔大他们陆陆续续起来了，白氏吩咐乔大去牵驴，过河是别想了，只能绕回樊州再做打算。
几人吃了早饭，莫云霄嚷嚷着昨晚乔大没给他挡着床沿害得他从床上摔下来，摔得浑身疼，叫一行人都别挨着他。
几人本来也没想挨他，如此甚好。
及至辰时，乔生和丫丫，杨老太坐着小胖驴，一行六人出发离开了武乡镇。
临走前，冯游居淡淡看了白氏一眼，进后堂去了。
白氏也没去告别，径直跟着乔大他们走了，这里离樊州颇有点距离，一天肯定到不了，中间还要在钟福镇借宿一宿。
几个人脚力不快，行了一天，才到钟福镇，这里虽然离武乡不远，但似完全不受武乡镇影响一样，只有些许谣传在外，让人不敢去武乡镇，多数人都知道闹土匪，谨慎点就行，生活基本如常。
是了，燎爷本来也没对平民百姓做过什么事，只守着那条冤魂成灾的河流。
六人找了客栈留宿，用了晚饭已是深夜，乔生困的眼皮直打架，白氏打发他睡了，靠在窗边发呆。
她今天一天都有点心不在焉，脑海里时时想起冯游居的话……
她们都只是被时机选中的人罢了，这条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天空中忽然异象频闪，东南方一片血红，不时有雷电掠过！
那是……武乡镇的方向！
白氏猛然站起，心里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一股不妙的感觉越来越重！
“黄七，守着乔生！”她吩咐完，几步跃出窗外，行了一段路觉得人身太慢，纵身置入夜幕中，化为一条玉色的巨蟒朝着东南方游去！
路上打更的小二看着天空中一条银练，离得太远又看不清，只觉得身形像龙一般，便又惊又惧大喊着:“龙……龙！”
这声音惊醒了周围的人家，一时间钟福镇大大小小，都跑到路上来看白氏，众人纷纷指指点点道:“有龙降世，好日子来了！”
飞翔在半空中的白氏自是听不到下面的人在说什么，她望着东南方浓郁的红，知道那边一定出了大事，加快朝武乡镇赶去！
到了武乡镇，白氏直奔渡口，那红色和雷击正是从那里传来的，甚至越靠近渡口，雷击越为频繁和密集。
这像是谁设了个雷击法阵，还不是普通级别的！
比她第一次历劫时的雷击还要力量大！
她飞快穿梭游走在雷阵之间，窦老儿和玉仙真人高喊着别去了别去了！她都罔若未闻。
好嘛，反正都是你不听我的，我不听你的，没一个劝得住的……
白氏的身形越来越快，这阵法不是冲她的，按照这排列走法，显然是聚灵阵！
聚灵聚灵，聚哪里的灵？
聚完了又想干嘛？
白氏按照聚灵阵的排布，终于游到了阵眼中心，正在武乡渡口旁！
那些守着渡口的岗哨早已不见，一道道雷不停地打下来，河畔处处焦土，阵眼中站着一个人，此时浑身就散发着血红的光芒，他抬着双手不停地迎着雷击，他的衣袍头发全部被震得纷乱，双眼渗着血！
白氏望着冯游居这般模样心中大骇，游走盘旋想要把他护在中间，可是雷电来势极猛，让她不得近身！
冯游居也发现了白氏，轻轻一笑道:“小妖怪，谢谢你了！不过，老夫还不起了！”
最后一道天雷落下，震碎了整个聚灵阵，杀光了武乡河里的怨灵，也劈死了这位八百年的河神——冯游居。
白氏被震出去老远，变回人形吐出几口鲜血，她拄着剑朝着冯游居走去，只有一片黑乎乎土地，散发着热气和焦糊味，冯游居连最后的痕迹，都没留下。
她望着面前的土地，一阵懵怔，河流已经被净化干净，不再像之前那般幽黑，变成了清澈的绿色。
一切变得很安静，只有河水哗哗的声音，好似这里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
身后陆陆续续传来了脚步声，白氏回头看去，燎爷抱着一四五岁的女孩走了过来。
他有点懊恼:“我没拦住他，那老掌柜傍晚时候咽气了，我若再早一点，找到这个孩子……”
再说什么白氏已经听不清了，她看着眼前的孩子，眉眼如画，竟有几分冯游居的神采。
“这是他的后代吗？”白氏忽然开口，她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燎爷微微点了点头道:“我知他在意，这一年都在派人找，才刚刚找到……”
言语间皆是后悔，若再早一分，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个结果。
“无妨……”白氏顿了顿又开口:“至少……他在这世上，又有痕迹了。”白氏淡淡地说，抬手抚上女孩的脸庞，糯糯的小姑娘不知悲喜忧欢，冲着白氏甜甜一笑。
面前忽然递上一方手绢，白氏不解地看向燎爷。
燎爷手握着手绢，勾起一抹苦笑道:“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