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他山攻错（8）
微生千衡微微颔首,算是行过见面的礼节。p> 舒凝妙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变得熟稔的——p> 上次异能实践时毓都没出现过。p> 时毓陪着格拉纳夫人参加各种活动，认识仰颂教会的圣子似乎也不奇怪，但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奇怪。p> 微生千衡十分自然地坐在她另一侧,小孩爬上他的腿,脸就蹭在他的白袍上,他任何也没有嫌弃的神情，反而用指尖温和地拂过孩子们的头。p> 他的模样不像装出来的，是真的不嫌弃这些孩子，也不在乎脏。p> 要问舒凝妙为什么知道,对比一下旁边的时毓就能看出来。p> 仔细一想，微生千衡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表情，对谁都差不多。p> “难得见到你。”微生千衡并没有和时毓寒暄,而是首先问了她：“最近不忙吗？”p> 虽然她没有维斯顿那种时间管理大师的本事，但也算不上特别忙，怎么遇到的每个人都觉得她很忙？p> 虽然遇到两场袭击,但在舒凝妙眼里，已经解决的事就算不上大事。p> “难见的应该是你吧。”p> 舒凝妙之前还怀疑过微生千衡会是那个『神经连接』的异能者,他待在教堂一直不来学校,现在已经找到背后真正的异能者,也不急着再试探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下一次异能实践吗？”p> “学校里教的东西没有什么意义。”微生千衡低下头看着那些孩子，眼眸柔和：“人比知识更重要。”p> 弦光学院没有宗教课，他的话在某种程度上也有几分道理。p> 但舒凝妙不知道他这半个文盲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这种话的。p>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入学弦光学院？p> 圣子的身份能够保证他一辈子的荣光，不需要用学校来镀金。p> “我们吃完饭就离开,留得越晚越不安全。”时毓一反常态地打断他们的对话,将书递给舒凝妙,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p>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通常是暗示他想脱身了。p> 舒凝妙只是想借此观察新地的状况，没有贸然出去打听消息的想法，闻言只是点了点头。p> 微生千衡没有说什么挽留的话，目光只是多停留了片刻，又淡然移开。p> 孤儿院的负责人端来平时的饭，半新不旧的盘子盛着一些稀稀拉拉的粥，像是很多种不同的豆子混在一起，煮得很软烂。p> 直白点说，像是一堆新鲜出炉的呕吐物。p> 孩子们吃得倒是很开心，舒凝妙尝了一口，豆糊里面放了糖，有甜味就足以让他们快乐。p> 她放下调羹时，才发现周围安静到有些窒闷的气氛。p> 微生千衡坐在她右边，时毓坐在她左边，两个人都安静得不行，只余下碗勺晃动的声音，没人先开口说话。p> 舒凝妙向来是不关注他人心情的，自顾自看向微生千衡开口：“你知道哪里有圣甲虫卖吗？”p> 两人同时抬眼向她看过来。p> 微生千衡眉间动了一下，似有诧异：“你想要圣甲虫…p> …外面就有很多，但你为什么问我？”p> “随便问问。”p> 舒凝妙应付。p> 因为论坛里那人所说治疗怪病的偏方“圣甲虫”p> ，和微生千衡的名号“圣子”p> 里都有所谓表达神圣的字样。p> 命名往往是有规律和含义的，圣甲虫如果真实存在，舒凝妙猜测这个名字应该会与什么宗教有关。p> 微生千衡正好在，她就问了。p> 舒凝妙一贯的想法就是可能成功的事情，只要没有坏处，试试也无所谓。p> 微生千衡领着她来到孤儿院的后院，动作轻柔地抓起一只通体黑色的圆形昆虫放在手心，指尖虚虚按住昆虫的背板，受惊的虫子后翅不停震颤。
舒凝妙没有接过来，就让他这样按住：“这不是蜣螂吗？”p> 她没听过圣甲虫，但知道蜣螂，蜣螂在庇涅是一种比较常见的昆虫，在主都没人会管蜣螂叫圣甲虫。p> “因为新地这边的人，都叫它圣甲虫。”p> 微生千衡开口道：“这是从因妥里传来的说法，‘khepri’的意译，意为重生和创造。”p> 舒凝妙观察了片刻他手里的虫子，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索性直接问道：“那你们会把这种虫子晒干了兑水吞服吗？”p> 如果这东西真的有用，她不介意带回去卖耶律器一个人情。p> “——不可能。”p> 他像是已经知道了舒凝妙为何会因此发问，含着悠长的叹息，吐出否认的语句：“有很多人会因为它代表的新生，将其视为偏方服下，以期脱离痛苦，这都是镇痛的幻想。”p> 舒凝妙嘴唇动了动，问出让她困惑已久的问题：“这样的人多吗？”p> 微生千衡转头看她，无机质的黑色瞳孔没有任何波动：“和祈求圣水、寻求草药的人一样多。但事实上，任何东西都拯救不了他们。”p> 从发现那个论坛开始，舒凝妙就猜到患有这种病的不止耶律器一个人。p> 但也不曾想到，患病的人在微生千衡口中会多到波澜不惊的程度。p> “你知道那些人得了什么病？”舒凝妙转过头来，和他直视。p> “这不是病。”微生千衡将指尖抵在唇上：“每个去过医院的人，医生都会这么告诉他，这不是病。”p> “所以我们也不能称其为‘病’。”p> “新地的一小部分人，管这种病叫做曼拉病——曼拉是潘多拉在因妥里语的别称，这么说是为了规避被庇涅政府的检测。”p> 他没有遮遮掩掩，很干脆地告诉她：“这些人一开始只是头晕目眩，变得嗜睡，因体质的不同而产生中毒、昏厥、狂躁、精神错乱的症状。到了后期，他们咳血、身上逐渐腐烂。”p> “对于每个人来说，曼拉病的症状都是不同的。”p> “但不管处于什么时期，最明显的特征是，患者的血液会变成黑色，这点通过观察血管的颜色就可以分辨。”p> 舒凝妙眼神里充斥着怀疑：“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p> “新地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因为身体溃烂，不被其p> 他人接受，我们建造了收容所，让他们有一个可以合眼的地方。”p> 微生千衡叹气：“我们能收留这些人，但是无法治愈这些人。”p> 他手心偏向另一个方向：“附近就有仰颂教会的收容所，你想去看，可以随意。”p> 舒凝妙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狭小的收容所里是一幅怎样的景象。p> 狭小的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屋里，弥漫着草药熬煮的刺鼻气味，这些男男女女躺在一起，散发出掩盖不住的腥臭气味。p> 如果不是其中有人动弹，她甚至分不出这是尸体还是活人。p> 她粗略一数，居然有将近三十多个人，数量比她想象的还要多。p> 有些人还和正常人外表无异，只是脸色有些差；有些人的身体像被吹胀的气球，浮肿鼓胀；而那腥臭味气味的来源，就是第三类人，这些人的身体四处溃烂着黑色的溃疡，腐肉成脓淋漓不尽，正源源不断地往下滴着黑色的液体。p> 就像……她在实践模拟中看到的污染体一样。p> 在课本上，污染体身体里流出的黑色液体，被称作它们的血液，可现在这些人类流出的黑色液体，也是他们曾经的血液。p> 她一直以来的猜想得到了再确切不过的证实。
阿兰能证明，人是可以被污染的。p> 那这里的人呢？也会变成污染体吗？p> ——不对，这么多人变成污染体，官方必然要出动兵力镇压，不可能这般无声无息。p> 想到耶律器，再看到这些痛苦的男女，舒凝妙一时有些想不通，一个两个还可以说是巧合，这么多的病人，庇涅为什么一直不寻找解法，反而费尽心思将这件事压下去。p> 他们不害怕这病会轮到他们身上吗？p> 还是说……曼拉病的感染是有规律的？p> “他们会怎么样？”p> “会死。”p> 微生千衡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像是水面划过的风，不留任何痕迹。p> 见舒凝妙转头看他，他微微一笑。p> 时毓将她从微生千衡身旁拉到自己身边，语气平淡：“走吧，时间不早了。”p> ——p> 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回去的路上，舒凝妙和时毓彼此都异常沉默。p> 患上“曼拉病”的人粗略一看很多，让她下意识有些不可置信——如果真的有那么多人因为这种病而死，还是和污染体差不多的状态，庇涅怎么可能将消息瞒得这么好？p> 仔细一想，其实是她走入了误区。p> 仰颂教会的一个收容所，最多能容纳四十几个人，就算仰颂教会能把收容所开满全新地，病人最多也只有几万人。p> 这几万人和庇涅十几亿的人口基数相比太过渺小，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不能遇见一个患曼拉病的人。p> 有一种理论，叫做“幸存者偏差”，大部分民众看到的都只是经过筛选后的信息，而非筛选中的过程。p> 幸存者发出声音，未幸存者却已经无法发声。p>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p> 她觉得患上这种病的人多，不过是短时p> 间她看到的患者多。p> 在此之前，p> 她难道有察觉到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国家有什么异样吗？p> 一切的变化，p> 仿佛都是从她进入弦光学，p> 得到这枚《秘密之爱》的游戏芯片开始的。p> 其中甚至还有普罗米修斯刻意插手的功劳，p> 如果不是他们故意催化耶律器的病情，她也不会发现其中的关联。p> 在这一点上，普罗米修斯确实达成了自己的目的，那就是迫使她、他们看到了所谓的“真实”。p> 舒凝妙差不多已经弄清了原委。p> 时毓察觉到她变换姿势，敏感地将目光投过来，语气轻淡：“别想不明智的事情。”p> 人们看到华美舞台下的丑陋时，憎恶的往往不是丑陋的事物本身，而是那只掀开帷幕的手。p> 时毓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想想普罗米修斯。”p> “你想多了。”舒凝妙压了压手指的关节：“我还没有闲到要和政府对着干。”p> 勇气、善良和正义，想要为此献身的大有人在，不缺她一个。p> 她需要在意的，就只有她自己的生命而已。p> “停车。”p> 舒凝妙松开手指，对着一脸困惑、根本没听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的司机吩咐。p> 教会聘请的司机愣了愣，手忙脚乱地开始寻找停车按钮：“为什么？”p> “因为我们从出孤儿院开始，就被跟踪到现在。”p> 舒凝妙抬手打开天窗，自从上次被普罗米修斯跟踪过之后，她特意去了解了有关反追踪的知识，因此对身后的东西格外敏感：“你没发现吗？——后视镜里的车灯反光，形状没有变过。”p>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