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番外四:邀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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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益昌公主府。
春日携带着迟来的暖意笼罩住华贵的府邸,由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一路蜿蜒,在凉亭跟前才堪堪停住。海棠树上花团锦簇,明艳的粉白随着弯垂的枝条落在柔风里,楚楚动人。
穿金戴银的美人少了几分往日的懒怠,不待人福身就指向那挨着铜鼎的位子率先开口:“不必讲这些虚的,你坐吧。”
被阻止动作的黎蔓怔楞片刻。
似是知道黎蔓在想些什么,杜温惠与她对视,摆摆手道:“你已加封公主,依着长幼有序,本该是我同你见礼。但实话说我有点不习惯……”
益昌公主惯常以直率娇蛮出名,黎蔓有些摸不准对方的态度,眼见对方面露纠结,她思忖片刻,还是径直坐了。
亭子里寂然半晌。
“听说你畏寒,若是炭烧得不旺就直接讲。”杜温惠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又飞快地把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投到自己面前的案几处,上头摆着几册书,余下的是各类瓜果点心,“这摆着的东西也是,想吃就吃。”
“多谢殿下。”黎蔓的身子微微前倾,轻轻颔首。
两人再度陷入尴尬的沉默。
那几册书有些眼熟啊……素白的手搭上杯盏,黎蔓一边想一边斟酌要说些什么,却是听见对方再度开口。
“此次端王……杜光严谋逆,我听太子兄长说,若非你率众守住芳林门,城中百万人都要遭殃。这般义举,足见有勇有谋、忠贞无二……”自有记忆起,杜温惠似乎就没同父皇以外的人服过软,此刻说起这些磕磕巴巴的。
身为帝王最疼爱的女儿,益昌公主不在意会得罪谁;但杜温惠自觉行得正、坐得直,若真是自己先有不是,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是我先前小瞧了你,以为你不过是个空有皮囊,弱不禁风的女娘,还曾想过找你的茬儿,今日在此,我杜温惠同你赔个不是!”说完这句,杜温惠舒坦大半,抬手将自己手边的酒一饮而尽,又向黎蔓展示了空空如也的杯底。
女子柔夷纤纤,身上的衣裙用的是享誉天下的蜀锦——被千娇万宠的人此刻能如此低头,想来是早早定了决心。
杜温惠直勾勾地盯着黎蔓:“对了,你叫我益昌就好,公主公主的,明明你也加封了,别弄得像是我欺负你。”
黎蔓怔了一瞬,“好,”她瞧着对方那双狐狸眼,不知为何从中读出些不好意思和眼巴巴的意味,失笑之余想到对方确实是比自己年幼,“益昌言重了。”
说实在的,就杜温惠所谓的“找茬儿”,反而能证明她之前和陆闻砚确无情谊——她对黎蔓的“不满”,不像心上人另娶他人的嫉恨,似乎只是单纯的怨怼。
先不说益昌公主和其驸马成亲后举案齐眉,再者某人几年前那锋芒毕露的模样,益昌公主又像是个不肯轻易服输的性子……现在想想,真说不准两人当初究竟是差点结亲还是差点结仇。
今日这架势像开诚布公,黎蔓想了想,索性说得明白些:“我同你昔日可能确实有些误会,但眼下瞧来,应是都无妨的,你我皆不必放在心上。”
自从女子那日乔装打扮进了公主府让自己配合着演戏后,杜温惠就对其刮目相看。又听闻了对方的守城义举,两相对比下发觉自己好像格外小肚鸡肠——
先入为主地认为对方空有美貌,又因为对陆闻砚心存怨怼所以“恨屋及乌”,几次对人没什么好脸色……这叫什么事儿啊!实在丢人!
“呼——”杜温惠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总算满意了。她的余光瞥见案几,忽而想起自己今日的另一个目的,“今日请你过来,其实还有一件事。”
她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陆家那书坊,现在确实是你在管吧?”
黎蔓的心底疑窦丛生:“是。”
“那就成,要是陆……”杜温惠慌乱地把剩下的字眼咽了,抿了抿唇,目光游移,声音渐小,“我先前不喜欢你,所以叫手底下的人一直不肯答应……”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暂时止住话头。
这是什么意思……
黎蔓轻轻蹙眉,眯起眼睛顺着对方的视线,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落到那几册书上。
等等——
陆氏书坊,一直不答应,隐隐眼熟的册子,公主府中随处可见的海棠花,那邀棠客的家底似是极丰厚的……
疯狂又大胆的念头在脑海里成形,黎蔓豁然抬头,不可置信地试探:“……邀棠客?”
那个所写话本在京中最受欢迎的文人?
“你真是……好吧,”杜温惠撇撇嘴,随即轻轻地扬了扬下巴,“嗯。”
见黎蔓脸上满是惊愕,杜温惠生出几分得意,挑了下眉毛笑道:“没想到吧?”
“……确实没料到,”怪不得邀棠客写起名门贵爵信手拈来,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黎蔓忽而失笑地摇摇头,“邀棠客出新本子的时候,都是让其书童帮忙售卖,真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那个是驸马的书童,为着防止别人认出我的字迹,那些故事都是我写出来后叫驸马抄过才拿出去卖的。”杜温惠轻车熟路地解释,既然说到此处,索性一口气摊牌,“所以我今日请你过来,也是同意和你做买卖的意思。”
只要签订合契,往后邀棠客的所有话本都由陆氏书坊售卖,也只有在陆氏书坊才能买到——何愁名头不响?这是黎蔓一直琢磨着想拿下的生意。
“但一码归一码,黎掌柜印刷册子的时候可不能让他们出现纰漏,”杜温惠顿了顿,正色道,“若是印得差,我肯定是要恼的。”
“这点益昌可以放心,邀棠客既然愿意在以后把话本尽皆托付与我们,书坊这边定是会尽心尽力的,”黎蔓轻轻颔首,郑重其事道,“对于马上要新印出来的话本,我都会令人挑出打样的给益昌送来,如有何不足,只管叫人同我们说。”
趁热打铁,黎蔓主动提议:“若益昌不嫌弃,咱们在这儿便可定下合契,邀棠客有什么要求,都可白纸黑字的罗列出来。”
杜温惠在府中向来是甩手掌柜,“邀棠客”售卖话本之事也是交由其驸马帮着打理的,但眼下后者在官府办事未归:“改明儿我让驸马派人同你细谈?”
“自然是可以的,”始终进展困难的事情在今日迎来转机,黎蔓的心情极好,得知不能立马定下合契也照旧是笑眯眯的,“看来益昌和驸马琴瑟和鸣,实在不假。”
杜温惠写话本,大抵是出自兴趣。那位驸马帮着抄写和打理,要么是趣味相投,要么是单纯给妻子帮忙。
听了这话,杜温惠显出些羞赧,她清了清嗓子:“也还可以吧。”
无论是藏不住还是不屑藏,对方的心思都摆在了脸上——纵使看谁不顺眼也不会刻意使下作手段,将话说开后更是率真坦荡。
为着对邀棠客的话本了解更深,黎蔓前些日子读过不少。此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倒比今日刚见面时顺畅许多。杜温惠原以为“读过一二”是黎蔓的客套,发觉对方确实对好几本都了如指掌时又惊又喜。
日头西斜,眼见天色渐晚,黎蔓准备告辞,杜温惠亲自跟着起身相送。
“你觉得邀棠客写得如何?”杜温惠难压雀跃,“照实说就好,我绝不闹脾气。”
黎蔓被“绝不闹脾气”一句中的稚气逗乐,觉得对方的别扭让人想到昔日执意要习武结果半途而废的陆闻墨:“邀棠客的话本构思颇巧,笔力细致,是为佳作。”
“……总不好整日上街打听,驸马每次看完都说好,还说什么半点错处都挑不出。谁知道是不是在哄我,这不是想听听……别你也是诓我,”杜温惠喃喃道,忽又警惕地看了黎蔓一眼,“你可不能把这事说出去。”
骄矜的天家公主,既想知道大伙儿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写的话本,又不好意思打听太多——既怕身份暴露于名声不好,又觉得揭晓真身后听到的多半是对“公主”的溢美之词,实在无趣。
“哪里是诓骗,邀棠客的话本在各家书铺都是卖得最好的,足见受人喜欢,”黎蔓瞥见她期待又紧张的神色,忽而失笑,“若是不好,书坊哪里会竭力找邀棠客做生意?”
有理有据,这位金枝玉叶露出个笑来,心直口快道:“我就说嘛,分明是陆闻砚当时胡说八道!他……”
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杜温惠瞪大眼睛,硬着头皮和黎蔓对视。
这话是什么意思?陆闻砚知道邀棠客是谁却不告诉自己?但听着两人跟有旧仇似的……被注视的人也被说得有些晕乎,下意识地琢磨起来。
虽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但眼见杜温惠面露尴尬,黎蔓还是善解人意地递过新话头:“说起来,益昌缘何会开始做邀棠客呢?”
谁曾想听了这话,杜温惠的神色似乎变得更加僵硬,步子也停下来。
黎蔓不明所以地跟着顿住。
“我……你,”杜温惠头疼欲裂,半天说不出话,眼见对方神色犹疑,她近乎豁出脸面地问,“你知道多少?”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黎蔓却在刹那间明白,这是问自己是否清楚某人差点被点作七公主驸马的事。她觉得眼下的氛围有些怪,但又说不上来,思忖片刻后道:“二郎说他那时志得意满,行事有些狂悖。”
杜温惠脱口而出:“他总算认清他那时候有多气人了!”
得,有没有旧情不好说,但有旧仇好像是真的。黎蔓心想。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杜温惠破罐子破摔地挥手让伺候的人离远些。
原来邀棠客的出现,还真与某人脱不了干系。
纵使少年进士很得天子青眼,彼时永和帝还是无可避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