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后辈
刚回到公司，任务没那么快派发下来。顾清水顺理成章摸了一上午的鱼，可是身旁这位实习生居然比她一个老员工都要忙碌，就很离谱。
眼下有给他送公司资料的，有约着去茶水间喝咖啡的，还有现身指导制作ppt的，甚至有专门跑过来纯属唠嗑的……无论男女，此人一概笑脸相迎，来者不拒，于是他们这块办公间就成了一道盛况空前的风景区。由于热门景点座位靠里，每人来时都会先与走道边的顾清水打个照面，这让她越发觉得自己像那闸口的检票员。
顶着精神压力，点开与李凯丽的聊天对话框。
【凯丽，商学院的何存溪为什么会在我们公司上班？】
等了好一会儿，对方才回了信息，连着两条。
【好像是他们学校的社会实践，我想着咱们公司不是正好有招实习生的计划嘛？就跟他说了。】
【没想到他真的来面试了，本来是要提前告诉你的，但是他说无所谓，反正你来了也会看到。】
她忽然想起那天李凯丽的欲言又止，大概就是为这件事吧。总之一两个月后实习结束，这人便回学校了，看上去只是前来体验生活而已。顾清水将心揣回肚子，看了看时间，顺便给对方发出了午餐邀请。
不料刚站起身，何存溪便也转过方向，对她说：“去吃饭吧。”
“我跟凯丽约好……”
“那带上我啊，”他走上前，可怜巴巴道，“我一个新人，在这儿又没有朋友，好歹我们也是邻居，你忍心看着我落单吗？”
话说到这份上，如果不答应，显得自己很没人性。不过未等她开口，几名女同事就一拥而上。
“小何你知道吗，附近有家非常不错的本帮菜欸！”
“小何，我们今天吃日料，你要来吗？”
“我记得你好像对虾子过敏噢，还是跟我们一起吧！”
顾清水见状，神情颇为遗憾，“我觉得你，落不了单。”
“唉不是，喂！”
被一帮女人团团围住的何存溪一时脱不开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转身离开。
“姐，他没一块儿来吗？”笑容满面的李凯丽正等在策划部大门外。
“他，是谁？”
“何存溪呀，这段时间他都是和我出去吃午餐的。”
“额……”顾清水有些说不出口，笑着打岔道，“你们关系还挺好。”
“也是没办法嘛，你应该看见了，每次午休，那帮大姐都要明里暗里争一争，今天他出来晚了，估计又被堵住了。”
一番话说完，顾清水更是无言以对。亏人家早上还好心载她，现在就这么将人撇下了。心里不由得对他产生了一点愧疚之意。
“顾清水，楼下绿茶餐厅，我已经订好了位置。”
正踟蹰，眼前出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方才还艳丽照人的李凯丽见到那人，瞬间蔫巴下来，绕到她的身后小声说：“姐，我看我还是先走了吧……“
启文迪从未在公司如此光明正大地与她讲过话，今天一反常态，令人着实不安，便想拒绝，对方却态度诚恳，道：“我有话对你说。”
好不容易推拒了一众邀约，何存溪赶到时，碰见李凯丽正独自往回走，忙上前询问：“顾清水她人呢？”
“刚才市场部的启经理过来，他们去楼下那家绿茶餐厅了。”
“这个启经理又tm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你有约吗？”不等李凯丽摇头，他便跨步向前，“那走，请你吃饭！”
工作日的中午休息时间，餐厅内人满为患。启文迪预定的位置是个有绿植隔断的卡座，环境相对僻静。
等菜上齐，他将两手放下，落在膝前，表情十分郑重，目视顾清水道：“对不起。我昨晚才知道，我妈上周去过你家，她如果对你和伯母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我在这里替她向你道歉。”
顾清水没想到他是为这事找来，稍稍一愣，才回：“不用，是我们在长辈面前演戏在先，他们误会也理所应当。”
“伯母她，是不是责怪你了？”
“我们家还好，没什么大碍。”她低头说道。
“听说你升组长了，恭喜啊。”说着，抬手举起茶杯。
“谢谢。”
碰完杯子，两人各自默默夹着食物，外界的喧闹似乎与他们全然无关，所在的这处区域气氛相当冷淡。
良久，启文迪停下筷子，突然展开回忆模式。
“其实，你很好，真的……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职工宿舍前面的院子玩吗？原本你很活泼，胆子比男孩儿都大，还捉虫子吓哭我好几次，我那时就在想，这姑娘长大得是什么样？可是长大后的你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说实话一开始我挺失望的，上次在汇缘居，难得见你发脾气，忽然又觉得，你还是你，没变。”
本来大家都是故交，情面还在，饶是嫉恶如仇的顾清水，险些都被他这番怀旧发言带进去，可一听“汇缘居”三字，就想起了李凯丽那柔弱无助的模样，胸中阵阵犯恶。
忍不住道：“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你说。”
“这是个人隐私，你可以选择答也可以选择不答，”她暗自提了一口气，抬头问，“你去汇缘居做什么？”
启文迪先是一怔，随后无奈地笑笑，“见女朋友，因为我妈，我俩正当的男女恋爱，谈成了地下情。”
一股不安的情绪顿时在体内蔓延开来，顾清水握紧桌子底下的拳头，“那，李凯丽为什么也在？”
“你真的想知道？”对方思忖了片刻，蹙起眉头，“她来找我，是跟我谈调职的事，她想转到市场部，那天我刚好顺道去公司取资料，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跟过来的，但是，她把自己当作筹码，要从我这里换取中意的职位却是事实，但我约了女朋友，不可能答应她这种荒诞的请求。”
“她不是这样的人。”顾清水的手指冰冷，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李凯丽分明没有必要特意将她喊去那家宾馆，可是启文迪欺骗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她是不是这样的人我不清楚，但既然你问了，我就如实告知，至于信还是不信，你自己决定。”
“难道不是因为她的学历？”
“什么？”启文迪表情茫然，“我是市场部的，为什么要去管一个行政的学历？”
顾清水已是心乱如麻，对面前融化了大半的冰淇淋甜点彻底失去胃口，便起身道：“谢谢你今天请这顿饭，你也不必感到抱歉，相亲这事就当从没发生过，你慢用，我先走了。”
对方点点头，作出一个请便的手势。
大堂里，何存溪猫着身子趴在桌上，将筷子狠狠插进盘中的烤鸡腿。坐于对面的李凯丽好奇道：“上回在学校我就看出来了，你对清水姐……”
“不是，我没有，你别乱想。”
“来我们公司，就是为了她吧？”李凯丽自顾自地说着，脸上神色有些黯淡，却又马上笑道，“不用不承认，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呢！”
何存溪的关注点已不在她身上，见顾清水快步走出餐厅，忙跟着站起来。李凯丽抬首喊住他：“点这么多菜，你不吃了啊？”
“都是你的了！”
回到办公厅，眼见里处顾清水正望着电脑出神，仿佛心事重重。有两名同事闲来无聊，在他身边经过时，讲着今日花边新闻。
“欸你刚看见没，市场部的启文迪亲自跑楼上约的小顾。”
“当然看见了，你说这俩人不会好上了吧？”
“我看着也像，这女孩子平常文文气气的，眼光还挺毒，上来就挑个优质男……小何，你回来啦？今天怎么一个人去吃饭呀？”
转了一圈，发现无处可藏，何存溪扭过身子对着她们咧嘴笑笑，含糊应了一声，便直往自己的办公间走。
从后侧绕进来，他清了清嗓，假装随意道：“和李凯丽去了很远的地方吧？这么晚才回来？”
顾清水从电脑屏幕中抬眸，内心颇为无语，这个比自己更晚到的人是怎么问出这种话的？但她当下没什么心思解释，便答：“嗯，对啊。”
态度敷衍至极，满腔热情被凉水浸了个透彻。何存溪愤愤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没过多久，策划部主管召集人员进入会议室。顾清水手下三人中有一人正是实习生何存溪，可他此时侧身将脑袋枕进臂弯中，像是仍在午睡。纠结着要不要将他叫醒时，经理走来使了个眼色。等进了会议室，才偷偷告诫。
“这是老板亲戚，平时能不招惹就尽量别招惹，你看他心情不好，就不要去打扰了，我向老板举荐你升任组长，就是觉得你安分守己，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你可别给我像那几个没眼力见的一样，总是跑去烦人家，他是什么身份？哪能陪她们过家家？”
上司说得倒是很有几分道理，顾清水非常诚挚地朝对方点了头。
新项目是外乡桐里的茶文化展览馆，由两组团队协作，前期准备方案时间充裕，没走到加班那一步，他们一贯是逮着机会到点就撤。顾清水相比a组组长经验尚浅，自知压力甚大，将客户提供的资料规整好，正打算留下加会儿班。
整个下午都未曾吭声的何存溪早早跑出去，又半路折回来，站在她面前敲桌子，黑着脸道：“回家。”
“……”顾清水抬起头来，却不言语。
“怎么了？”
“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都是因为谁才心情不好的？！何存溪只觉胸口发闷，调整了一会儿，才觍颜笑起来“现在好了，走吧？”
“可是我还有些东西要查，要不你先走……”
“我等你。”说着作势就要重新坐下。
搭人家便车，还让人陪着加班，顾清水深感过意不去，只得关了电脑收拾背包。何存溪半撑着身子，心满意足地龇牙笑了。
尽管刻意保持距离，但在路人眼中，他们基本是并肩下的楼。行政办公处，李凯丽似是无意间低呼一声，几名好事的顺着她的视线方向远远看见了，纷纷露出一脸的不敢置信。
二十分钟车程，塞了将近一小时的路。两人回到家中，皆是满身疲乏、心力交瘁。走廊的尽头，空气里飘散着热气腾腾的米饭香，盛佳嘉将屋门大开，刚听到点动静，就提声喊：“菜都烧好了，赶紧洗洗手吃饭！！”
顾清水闻言，会心一笑，转身对新邻居说：“要不要过来一起？”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
突如其来的喜悦宛若一颗巨石投入了本静如死水的心湖，何存溪淡漠的脸在转瞬之间产生了一连串微妙的变化。
为了不被看出端倪，他假装淡定地道：“好啊，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饭菜端上餐桌，盛佳嘉嘴里叼着筷子，单手撑下巴只盯住她笑，直笑得人后背发麻。顾清水实在受不了她探究的目光，便出声解释：“人家接送我上下班，这个人情总要还了。”
“出息了哈，拿我做的菜还你的人情？”
“给你伙食费。”
“我不要，作为交换，把你每天上班的趣闻分享给你无聊的姐妹解解闷呗！”说完，将脸一抬，对着从玄关走来的何存溪笑嘻嘻地道：“来啦，吃饭！”
晚餐种类很丰富，四菜一汤，只有一道素菜，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差不多都在这儿摆着了。这位姐姐的手艺和许董事长的感人程度不相上下，何存溪默默咽下一口齁咸的蚝油生菜，咳嗽两声道：“明天我请的阿姨会过来，让她直接在这里开灶吧。”
盛佳嘉：“可以呀，月薪多少，我俩跟你平摊！”
“不用了，”见她们有所迟疑，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你们如果有想吃的菜可以事先准备食材。”
“大厨啊，还能点菜吃饭？”盛佳嘉歪着脑袋，看向他道，“我真是很好奇，你家到底干嘛的？开矿？”
“没有，就是做生意。”
“这范围可广了，哪方面的生意？”
何存溪侧头看了看另一人，少见地尴尬了一阵，才回：“酒店。”
话音刚落，顾清水手上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小碗里鸽子汤半洒出来，忙抽了几张纸巾使劲擦拭。
盛佳嘉把嘴一抿，面上显出一种欣慰而又猥琐的笑容，“好了，这个话题打住，某人对酒店有阴影。”
顾清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再看何存溪正勾唇望向自己，顿时面色发窘，恼羞成怒对他凶道:“吃你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