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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鸡零狗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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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迎来父女间的世纪大和解,此前一蹶不振的盛佳嘉又逐渐恢复了从前的开朗。每日陪着康复中的顾清水读书刷剧,日子过得倒也轻松自在。

    可是她们都低估了网络时代新闻时效性的危害。因那段被人上传的视频,一时之间,网上一些自诩正义之士纷纷对她进行口诛笔伐。指责其“本地女歧视外地老人”者有,“富家千金欠债不还”者有,到后来,直接演变为“某局公务员老赖当街殴打讨债百姓”,更是一路冲上本地新闻话题榜热搜。

    甚至有网友人肉出盛佳嘉的社交账号和手机号,每天都有人发来恶意中伤的私信,或者拨打骚扰电话。盛佳嘉从起初的理直气壮,到开始怀疑自己的是非观,仅仅经过了短短一周时间。在那些人的口中,她坏得彻底,仗着家里有点钱,进入机关单位工作,花着男人的薪水,轻视欺压外地人,更不把长辈放在眼里,简直猖狂得令人发指。

    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自以为是地将此类“壮举”定义为“锄强扶弱”。锄的“强”是谁,扶的“弱”又是谁?没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

    刚刚恢复正常的盛佳嘉每夜失眠,发如雨下,搞得她几欲崩溃。

    作为旁观者,顾清水急在心里,却无力改变。眼看好友愈渐憔悴,劝她,“要不花钱撤新闻吧。”

    盛佳嘉苦笑一声,“我又没做错,一旦花钱岂不是坐实了心虚?我已经注销了原来的手机号,以后不会再有人骚扰了。”

    “注销?”

    “对啊,来存一下我的新号,免得你找不到我。”

    注销卡号,这可是件大工程,所有账户都得重新改绑,联络人信息还需手动保存。顾清水见她全神贯注地拨弄手机,又问:“你单位那些联系人怎么办?”

    盛佳嘉头也不抬,“没必要。出了这种事情,领导早就找来谈过话了,让处理好私事再回去上班,这段时间先在家休息。”

    “那什么时候可以复工?”

    “等通知,”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但办公群把我踢出去了,不就是变相逼人辞职么?辞职就辞职,反正我也不想干了。”

    “你当初考了那么久,真打算就这么放弃?”顾清水很是替她痛惜,一时情急语气仓促了些。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换作是你,还有脸留在那里吗?”说完二人皆是一愣,盛佳嘉埋下头,低声道歉,“抱歉,清清,这件事我爸还不知道,能不能先帮我瞒着?”

    “我明白。”

    房外此时响起敲门的动静,紧接着就听顾母扬声喊:“清水,来客人了,出来下。”

    这回竟没有直接推门而入。顾清水本还有一丝欣慰,话音刚一落下,又不由得失望,母亲给予她的尊重,也只在家中有客拜访的时候了。

    轻轻拉开房门,两人从缝隙间瞟向客厅。盛佳嘉探头好奇道:“这谁啊?”

    “启文迪他妈,”顾清水对于应付这位阿姨有抵触,硬着头皮给自己换了身衣服,抬眸问,“你要一起出来么?”

    盛佳嘉一听,连忙摇头摆手。

    启家伯母已在顾母的招呼下稳坐沙发中央,手里正端着一杯茶,见顾清水忸怩地走来问候,两眼几乎笑眯成细线,“清水来啦?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阿姨关心。”

    一番寒暄过后。顾母将刚切好的果盘置于客人面前,提裙坐下。启家伯母抿了一口茶,冷不丁地问:“清水啊,你是不是和那个陆家的孩子认识呀?”

    “陆家?”

    “就是以前住在恒德里的那家,他家儿子叫什么来着,哦,好像是叫陆睿晟。”

    顾清水心下咯噔一记,却仍笑着回答:“他是我的高中同学。”

    对方放下水杯,像是验证了某种猜想,沉吟道:“难怪嘞……”

    “怎么了吗?”顾母问。

    “哦,前几天逛商场碰巧遇到他妈妈了呀,就一起喝了杯茶,”顿了一会儿,看向顾清水笑道,“听他妈妈讲,这个小伙子挺喜欢清水,两个人经常微信上聊天咧!”

    顾清水心下了然,这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眼下是兴师问罪来了。事实上打从那次景轩楼偶遇之后,陆睿晟就没再找过她,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近些日子才发现信息栏里彻底查无此人,人家早把自己删了,她还为此松了口气。

    游离间,那边启家伯母又开了口,“当然了,你千万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阿姨就是随口一问。来来来,阿姨那天看了一双鞋子,感觉特别适合你,打开看看!”

    正说着,从脚下搬出一只鞋盒,亲密地坐到顾清水身边,揭开了那盒盖子。顾母素来不爱占人便宜,便道:“这怎么好意思,来一趟还让你破费。”

    “不客气不客气,这个牌子抢手嘞!都卖断码了,店里就剩下这一双。”

    盒中是一双杏色玛丽珍皮鞋,样式很是独特好看。顾清水反而更在意鞋面上那一道十分刺眼的划痕,它的存在破坏了鞋子整体的美感,而且,这道划痕更似使用了刀片之类的工具人为所致。

    见母女俩都不吱声,也未有动作,这位精明的妇女笑道:“不要紧的呀,这点小瑕疵不影响穿的,清水,来,你快试试。”

    顾母即刻向顾清水递了个眼色,自己则叹道:“哎哟,这里都破了,小票还在不在,在的话就找商家退了吧?”

    “那多可惜呀,我家启文迪觉得挺好的,特地让我拿过来的。”

    “阿姨,还是退了吧,我穿36码的鞋,这是37码的,不合适,我想起来今天的药还没吃,您先坐会儿。”

    顾清水站起身,快步朝房间走去。身后的女人依然在表达自己的惋惜之情,“好吧,那就退了,本来我倒很喜欢的。”

    顾母的脸色已不是很好看,却顶着客套,道:“也是没办法,谁叫它不合适呢,买家留着没什么价值,商家收回去还能当块宝。”

    房间里,盛佳嘉正火大得绕床来回转圈,见顾清水面无表情地进来关紧门,一个箭步冲上去问:“这大婶以为她是谁啊她?拐弯抹角骂谁呢这是?嗨哟我的暴脾气,这你都忍得了?什么人哪!”

    “没事,我也没想跟她儿子怎么样。”顾清水倒是看得开,淡定地倒水服药。

    “还能怎样?就这样的妈,她儿子一准注孤生,这辈子别想讨老婆!”

    顾清水:“你小点声,别让人家听到了。”

    “怕啥?这种人你就要当面骂回去!”

    “发泄一通我是开心了,可我爸妈呢?如果今天撕破脸,他们要怎么在自己的圈子立足?人言可畏啊。”

    人言可畏,自己不也深受其害么?盛佳嘉登时泄了气,瘫坐在床。

    晚上和平吃过饭,盛佳嘉告辞回了公寓。顾清水顿感到气氛不妙,主动帮忙收拾碗筷。顾父接过她手上的抹布,温声劝道:“你回房休息去吧,我来。”

    此时客厅里,母亲冷脸关掉了电视,家中一下子静谧得可怕。

    “顾清水,你过来。”

    这一声召唤,令她浑身为之一颤。虽然预料到母亲会为白天的事发怒,可当离得越近,心里越是万分惊恐。

    “你跟那个陆睿晟怎么回事?为什么人家妈妈说你品行不端?和启文迪谈得好好的,为什么又和别人微信上不清不楚?”

    一连串问题砸过来,顾清水哑口无言,险些招架不住。明明什么都没做,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却全部扣到了自己头上。

    生活之于她向来如此,有时看似风平浪静,背地里却又糅杂着鸡零狗碎,一地鸡毛。

    江南景苑五栋四楼,403房门大敞。林凯的声音在整个楼层回荡。

    “搬个家偷偷摸摸的也不告诉我,是不是哥们?我还以为你回家住了,差点跑去城郊找你!”

    何存溪躺倒在沙发上,揉了揉耳朵,无力道:“你现在知道了,还不是一样?”

    “早说我就过来给你暖居啦!你看看这家里冷清的,跟样板房有什么区别?”

    近来忙着熟悉公司业务,何存溪对这些身外之物全无心思。从前行事散漫的态度本就无法一下子适应全日制工作,加上公司女同事们那么多双巴巴的眼睛,使得他不得不扛起沉重的偶像包袱,每日早早起床捯饬自己,导致如今身心疲累。这会儿挨着柔软,两眼皮控制不住地打架。

    林凯安静了片刻,转身翻找出一套音响麦克风,兴奋道:“不如喊几个小伙伴来玩怎么样?我这就买酒去!”

    说完刚跨出门槛,却与人迎面相撞,看清了那人的脸,当即大吼。

    何存溪正睡得迷迷瞪瞪,被他一嗓子惊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从沙发上滚落下来,扶着脑袋爬起身,没好气地道:“鬼叫什么?”

    “她怎么也住这儿?”

    “又是你们?”不等他探身望向门外,那人便开了口。

    只见穿着随意的盛佳嘉扬起眉,朝屋内瞅了一眼,脸上浮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隔壁新搬来的住户就是你?”

    见何存溪面露心虚撇过脑袋,林凯凑上前问:“老何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我?”

    盛佳嘉笑着拉住他:“喂,你刚是去干嘛?”

    “买酒啊,他乔迁新居,想着热闹热闹。”

    一听是买酒,正苦于无处消遣的盛佳嘉来了兴致,回头看了看冷冷清清的公寓,便道:“买什么酒啊,我家多得很,你直接过来拿吧,就当作新邻居的贺礼,咱们喝一杯?”

    “这个可以有!”虽说第一次见面有些误会,但林凯十分欣赏她这爽快性子,马上提议,“干脆多叫几个人,今天周五,他们都有空!”

    此时的何存溪经这一闹腾睡意全无,就由着他们行动了。

    然而等备上音响灯光和啤酒,屋子里鸦雀无声。三人并排而坐,林凯夹在俩翻白眼的人中间,连拨了四五通电话,不是有约就是走不开,十分钟过去连个鬼影子都没喊上。

    何存溪:“他们都有空?”

    “这不能怪我,临时约太赶了!”

    盛佳嘉:“可惜了,许医生今晚值夜班,要不然还能叫上一起。”

    何存溪打开一罐啤酒正往嘴边送,听到“许医生”三字顿时呛了一口,不住地咳嗽。

    他这反应被盛佳嘉看在眼里,觉得十分有意思,眯眼笑道:“就咱们仨也行,开喝!”

    从自家的小区出来,顾清水拖着小小的行李箱,手脚一直在颤抖。近小半个月未出门,夏末降至,晚间已越发渗凉。

    比起身体上的寒冷,心凉才最是折磨人。

    母亲宁愿相信一个外人的胡说八道,也不愿意听她解释。长辈们传统封建的观念里,她和启文迪是以结婚为前提在处对象,期间与任何一个异性聊天都属于不成体统,哪怕自己从未回应过人家,也依旧被认为,她的“不像话”令家里“丢了好大的面子”。

    气愤、委屈、失望,三者皆有,融合到一处就成了当下脱力的混沌感。明明共处一室,彼此间却没有交流的勇气和能力。大多数时候,顾清水都在承受着无端的指责。她从那些指责中摘离出来的,是自己的一无是处。

    因为时刻担心被近乎刻薄的话语拉进情绪低谷,愈是长大,愈是如履薄冰。

    她嗅了嗅鼻子,裹紧身上的外衣,坚定地坐上前往合租公寓的出租车。

    酒过三巡。

    原先为数不多的矜持亦不复存在,盛佳嘉踢开脚边的啤酒罐,举起麦克风开了嗓。先后唱了两首歌,一首是a mei的《血腥爱情故事》,另一首是林欣彤的《树藤》,唱到那句“舍弃一切换不到美丽,得到安慰变不出地位,我像蝼蚁”时,突然情难自已,声音哽咽。

    本以为这五年遇上的是一场纯粹的爱情,没想到竟然是一段掺了屎的错付,然悔恨晚矣,反倒惹上一身骚,叫人如何甘心!

    可是比她更悔恨的是陷进沙发的林凯与何存溪,两人酒没喝多少,却感觉头晕目眩,灵魂大有冲出体外之势。

    林凯痛苦地拽住头发,冲正捂着耳朵的何存溪侧头喊:“老何,这姐姐唱歌……要命!”

    “可能是心情不好,你忍着点,”何存溪体贴地安慰道,又大致数了数桌上的啤酒罐,拍拍他的肩膀,“我下楼买点水。”

    “家里不是有么?”

    已走出大门的何存溪一怔,回头解释:“还有醒酒药!”

    与此同时,顾清水魂不守舍地踏入电梯,浑身的冰凉也并未消失。

    轿厢内侧的雪糕广告背景图,忽然令她遥想起小学的一年期末考,因成绩下滑,母亲黑着脸推车走在前面,样子可怕极了。

    那天淞城罕见地下了雪,天气酷寒,她只穿一件秋季校服,手脚都快冻僵了,又不敢在这时唤住前方的身影,生怕说错一句话惹得对方不高兴,就这样骑上车丢下自己走了。

    她不是傻,她是目光太窄,所看到的全世界,只有父母。

    伴随一声清响,闭合的门缓缓开启,顾清水抬起视线,憋了一路的泪水总算如愿滑落,可也因此看见了楼道里一脸错愕的何存溪,此刻眼泪却像断了线,一时有些刹不住。

    双方的出现都不在彼此预想之内,两人怔愣着对视半晌,直到电梯门无人感应即将重新关闭。

    何存溪紧急上前按下按钮,纵身跨进去,尖突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蓦地脑子一热,展开双臂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老何!酒快没了,你顺便……”林凯踩着懒懒散散的步子,见了电梯里二人的姿势,表情瞬间变得猥琐至极,边拿手指分叉的掌心捂眼,边把身子往角落里挤,脚下却未有离开的意思,“哦吼……哦吼吼……我什么也没看见!没看见!你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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