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西施
——铜安镇长南街——
街上人来人往,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欢欣模样。
街尾的田家豆腐铺门前挤了不少人,就连对面的茶馆二楼,也有不少人的目光直往此处飘。
众人左等右等总算等来一个蹒跚的身影。
田母远远便看见自家铺子前围着一堆人高马大的男子,不由皱眉叹道:“这些人可真是同那狗皮膏药似的,烦人的很。”
走在她旁边的田苗闻言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想到那些人是为何而来,手上力道不由加重,硬生生把自己的袖子揉成一团。
她没好气道:“还不是阿娘你非要多管闲事,捡这么个麻烦回来。”
她娘这人就是太心软,时常从外面捡一些乱七八糟的活物回来:断腿的流浪狗、无尾的野猫、翅膀受伤的麻雀……
没什么是她不敢捡的。
捡这些也就罢了,家里也不是不能养,可直到三个月前,全家上下谁也想不到,自家阿娘竟往家里捡回个半死不活的女娘。
那女娘如同从血水里捞出来的,浑身血淋淋的,额头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流出的血将整张脸完全糊住,看不清五官是何模样。
田苗长这么大哪里看过这场面,当场就给吓晕厥过去,哪怕现在想起来,她都觉得心里格外不舒服,好似周身都被缠上一股厚重的血腥气。
田母横了自家女儿一眼,斥道:“净胡扯!这话可别在惜沅面前瞎说,那孩子已经够可怜了。”
田苗不服气,却碍于自家阿娘乌沉沉的脸色不敢再吭声。
两人越过熙熙攘攘的人堆,艰难地来到自家铺子门口。
“掌柜的,你家二娘子呢?”这头刚把铺子支起来,那头就有人探身过来询问,四处张望没瞧见熟悉的身影,不由面露失望。
田苗抬着一板豆腐,重重放在前面的木架上,把众人吓了一跳,才道:“要买豆腐就买,不买就走远点,我家没什么二娘子!”
“田娘子,你个姑娘家家的脾气怎么如此暴躁,日后哪有男子敢娶你。”一个脾气不好的富家公子出言讽刺,惹的众人哄堂大笑。
“你!”田苗叫这句话气的浑身发抖,却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转身就要往屋内走。
这时,一道慵懒清脆的女声传来,声音如同那山野里的清泉,沁人心脾,只是这说出的话不是那么回事。
“一群大男人仗着人多欺压我家阿姐,又算什么好人?我看还是快快找个地洞羞去吧,省得叫周围的女娘瞧不起,看日后还有谁敢嫁与你们!”
一番话很是不客气,在场的男子却无一有不悦之色,纷纷面露激动,挤挤攘攘地找寻说话人在何处。
方才出言讽刺的男人,也就是段瞳,他率先找到声音的来处。
一眼看去便再挪不开。撑着一把油纸伞的女娘站在屋檐下,穿了身简单的棉麻布裙,无需做何事就让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田二娘子,你来了!”他大步往前走过去,一双眼睛黏在人脸上,腆着脸赔罪道,“你教训的是,我方才只是一时昏了头说错话了。我这就给你阿姐赔罪道歉。”
惜沅睨了他一眼,神情不耐地把油纸伞收拢,径直往铺子里走去。
方才还将田家豆腐铺围得密不透风的众人,此时自发让出一条足够两人走过的小道。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田家二娘子,脸上写着跃跃欲试,却无一人敢做那出头鸟。无他,实在是上回得到足够的教训了。
段瞳厚着脸皮跟在后面,站到田苗面前,一面拱手作揖赔罪,一面偷瞄惜沅的动向。
田苗将他的举动尽收眼底,脸色比之方才愈发难看,冷哼一声,道:“段公子这态度倒是变得快,我这种性子暴躁的女娘,可受不起你的道歉。”
说完她头一扭,看也不看走过来的惜沅一眼,一个人往屋里头走去。
段瞳眉一拧,脾气也上来了,他从小到大走哪里都是横行霸道,只有他给别人气受,哪有别人给他气受的理?
他正要发作,余光扫到一旁的身影,顿时偃旗息鼓,又挂上讨好的笑:“二娘子,你也见着了,这不是我不道歉呐。”
惜沅视他为无物,直直走到架子处,伸手接过田母手里的豆腐,说道:“婶子,我来拿吧。”
田母原先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田苗,这会儿听到声音才知道是惜沅,没真的把手里的豆腐给她,而是拧眉一脸不赞同,道:“你这孩子怎么来了?你这身体还没好,不宜劳累。”
她将惜沅捡回来也有三个多月了,这几日才瞧着有点气色,勉强算是捡回一条命。
谁知道还没放下心,昨日夜里惜沅又开始发热,浑身发颤喊疼,可让她心疼坏了。今日出门前还特意嘱咐让人好生休养,谁知道还是拦不住。
“我叫田安在家照顾你来着,那死小子又跑哪里去了?”田母骂道。她口中的田安是她的二儿子,今年十五,正是个不安分的年纪,读书没啥本事,成日里在镇上招猫逗狗,正事不干惹人嫌的很。
惜沅知道田母也只是关心自己,手上用了力气把一板豆腐接到自己手上,回道:“婶子别担心,我身体没什么大碍,小安也挺好的。”
“我先把外面那堆人打发走,再来同您细说。”惜沅补了一句话,接着抬着豆腐走到木架处。
外面的一群男人还站在原地,一个个翘首以盼,却碍于惜沅上次的警告不敢越雷池一步。
惜沅把豆腐妥善摆好,总算肯分半点目光给这群人,冷眼看他们一个个手脚僵硬地整理衣着,道:“要买豆腐的就买,不买的别在这里影响我家做生意!”
她一这么说,这群男子可就来劲儿了。
“我来两块!”
“我来十块!”
“我也要十块!田二娘子家的豆腐属实鲜美!”
……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喊声,也不管能不能吃完,就想靠买的多博得惜沅侧目。惜沅面不改色地打包豆腐,田母则在一旁收银子。
人实在太多,再加上每轮到一人拿豆腐,那人总要盯着惜沅愣神半响,更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半个时辰,三层架子的豆腐被卖的一干二净。
经过前两日的教训,众人也知晓田家二娘子的性子,买到豆腐后,就算再不舍也不敢多留,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田家铺子这生意实在火热,让对面茶馆的掌柜眼红不已。
这不过黄豆做的豆腐,还能有多好吃,再者,这田家铺子也开了十来年了,怎么不见这群人来买,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到这里,茶馆掌柜看了眼田家铺子的那道身影,摇头叹道:“美色误人呐。”
不过,他这茶馆也算是借了这田家二娘子的光。因着他家茶馆在田家铺子对面,一眼便能瞧见对面动向,不少男子买了豆腐转头就拎着豆腐跑到他家茶馆二楼坐着,一坐便是一日。
如此,倒也让他家生意有了不少起色。
惜沅可不知对面茶馆掌柜有这么多心思,好不容易把人打发的差不多,剩下几个驻足远处观望的,她也懒得搭理了。
现在最大的麻烦,还是面前这人。
段瞳手里没拿豆腐,他自诩和那些平庸低贱之流不同,不稀罕靠这么几块豆腐博美人芳心。
铜安镇最大的酒楼便是他家的,那些蠢货不过是每日买几块豆腐,他可是能够提供一个长期稳定的渠道,准保田家铺子赚的盆满钵满。
段瞳这会儿倒又是想起自己酒楼少爷的身份,架子又端回来了,不再刻意做小伏低,高高在上地说明来意。
“田二娘子,这可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机会,你可要考虑清楚。这整个铜安镇除了我家的酒楼,还有哪家可以拿出这么多好处?你若是嫁给我,我保证酒楼所有的豆腐都从你家拿。”
惜沅垂眸揉了揉酸软的手腕,头也不抬,道:“不嫁,慢走不送。”
段瞳见她油盐不进,不由气急道:“你可别冲动做决定,我下次可真的再也不来了。”
惜沅不为所动:“不来最好。”
“你!”段瞳袖子一甩,瞧着是真的要离开了,结果刚走几步脚一拐,进了对面茶馆。
对面看热闹的茶馆掌柜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这段家小公子在整个铜安镇可谓是横行霸道无人敢惹,偏偏在这田家二娘子面前忍气吞声。
“看什么看!”段瞳看着茶馆掌柜,恶声恶气道,“本少爷让你留的位置可有留?”
“那当然留着的,窗边最好的位置都给您留着呢。”茶馆掌柜笑的谄媚,他可不敢惹这小霸王,且这主每次来他这茶馆,都会打赏不少银子,就是他的财神爷。
待人上楼安顿好,他才又恢复平常神色。想起方才段少爷放的狠话,啧啧一声,这小少爷都是第三次说这话了,他看啊,明日定又眼巴巴地跑过来守着。
惜沅当然看见段瞳进了茶馆,不过只要不打扰到自己,她才懒的管这人,不过一个被惯坏的公子哥罢了。
躲进屋内许久的田苗这会才慢吞吞地走出来,面色不算好看。
田母可不惯她这臭德行,斥道:“这会儿怎么出来了,方才那么忙你是一点也看不到?人家惜沅还生着病 ,你也不帮下忙。”
田苗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这会儿还当着惜沅的面被责骂,眼眶一红就要落泪。
“她生病又不是我害的,你骂我做什么?我方才被说还不是因为她。阿娘你净偏着一个外人,根本不管自己女儿死活!”
田母方才没出来,不代表不知道外间是个什么情况,横了眼自家嘴上没把门的女儿,道:“那段家少爷就是个混不吝的,你偏要和他较劲。”
惜沅伸手想拉田苗的手,被她迅速躲开,她只能作罢,说道:“婶子,你别怪阿姐。我方才也听了一耳朵,就是那些人的错。”
接着她又看向田苗,道:“阿姐,此事因我而起,倒是连累你了。下次他们再这样,你直接骂回去,出事我来承担。”
“可别叫我阿姐,我阿娘只生了我一个女儿。”田苗头一扭,她可不是那些只看皮相的肤浅男人,可不会受她的蛊惑,“也用不着你假好心,你只要离开我们家,那些人自然不会来骚扰我们。”
田苗心知肚明,她家这豆腐铺子不过是家普通的豆腐铺子,豆腐也普通至极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可至从三日前,面前这人一时兴起来铺子帮忙,一切便开始不对劲起来。
不过半日,整个镇的人都知道田家多了位二娘子,貌比西施,戏称为“豆腐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