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镜中的少年，与镜子外面的人，彼此两两对视。
过了许久，镜中目光锐利的少年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要离开？”
景蓝惊讶于他的波澜不惊，但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她既然共享了他的记忆，那相对的，他肯定也能窥见她的过往。
“应该说，我终于要离开了吧。”景蓝微微弯起嘴角，“抱歉，占用你身体这么长时间。”
温泽宇垂下眸，没再说话。
风轻轻吹动着窗帘，房间里的气氛有些沉重。
景蓝深吸一口气，试图打破这份沉默。
“我很高兴命运给了我这段奇遇，让我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了却遗憾。”
“不走不行吗？”温泽宇再次开口，声音淡淡的。
景蓝轻轻摇头，“世界存在其运行法则，逆天改命的代价，我是一早就知晓的。”
温泽宇她，眼神复杂，很费解：“为什么要做这么愚蠢的事？活在我的身体里，享不尽的名声荣誉和荣华富贵，不好吗？”
“那并非我所愿，也不是我的命运。即使在这里过上富足的生活，我的心和精神依旧会被折磨。”
温泽宇紧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你确定，你能承受离开我的代价？”
景蓝默默点头。
“即使在未来世界，你所爱的人已经不在了，又或者，根本不存在多元宇宙，原本未来世界早已因为你改变过去而崩坏，你还要离开我吗？”
景蓝眼神坚定：“即便如此，我也愿意承担一切。”
温泽宇抿紧唇瓣，蹙着眉头没再说话。
顷刻的沉默，仿佛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空气中的微尘在阳光下舞动，时间的脚步在这个空间里悄然停滞。
温泽宇深邃的眼眸中，情绪翻滚，仿佛在挣扎，又在犹豫。
“不要走。”他蓦地开口，声音中带着点哀求，“继续活在我的身体里，如果你觉得我惊扰了你，我可以选择沉睡，一辈子都不再醒来。”
景蓝脸上的表情凝固，她望着温泽宇的眼睛，嘴角挑起一抹笑：“真是危险的发言呢，少年。”
温泽宇对于景蓝这种年长者的口吻颇为不满，他皱起眉头。
“当你的身体被不明幽灵霸占时，你应该生气、愤怒，让它滚出去。不然等她彻底掌控你，做出失格违法行为时，就后悔莫及了。”
“可是，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占有我，哪怕一瞬间的念头也没有，不是吗？”
景蓝：“……”
“从一开始，你就谨小慎微，爱惜地使用着我的身体。健身锻炼，向杨叔学习防身术。”
“你知道我喜欢小提琴，所以在拍摄电视节目时，你怕弄伤我的手指，不惜冒着被观众骂的风险，也坚持带着防护手套出镜。”
“你待女同学从不越界，妥善地处理人际关系，与所有人保持着微妙距离。”
“如此杀伐果断的你，在面临高考志愿时，却变得犹豫不决，难道这不都在证明，你一开始就想着，等某天我接管身体时，不给我造成任何麻烦吗？”
全部都被猜中，景蓝无话可说。
这家伙，比想象中还要犀利成熟，真是难搞的人物。
景蓝：“既然你知道我的良苦用心，就不要说出这种孩子气的话。况且，离开与否，并不是我主观能决定的。”
“那我们换个话题吧。”温泽宇陡然转移了话题，语气变得轻松起来：“你是何时察觉到我的存在的？”
景蓝顺着他的话说：“在很久之前，从我发现自己能共享你的记忆，使用你的才华作弊时就起了疑心。”
二十九岁的景蓝，早就将高中知识忘得一干二净，可却在看到题目的瞬间就知道了解题步骤和答案，即使从来没有碰过小提琴，也能在不看曲谱的情况下完整演奏。
这开挂一般的感觉，让她不得不怀疑，身体里的原主人还在活跃着。
“不过直到填志愿的那个夜晚，我的猜测才得到验证，也因此松了口气。”
温泽宇：“松了口气？”
景蓝：“我其实很担心，如果某天自己突然消失了，这具躯体该怎么办？所以在得知你可以自由掌控身体时，我松了口气。”
景蓝：“现在换我问你，你是从一开始就苏醒着吗？”
温泽宇：“也不算是，如果你没有出现，再过不久，我应该就会永远沉睡下去。”
景蓝：“难怪……”
温泽宇：“难怪什么？”
景蓝摇了摇头，“没什么。”
初中毕业的时候，村里乡间流行起一个传言：书读多了会变傻子。
典型例子是：应市富豪的继承人。
应市富豪温家的儿子，从小被成为天才，琴棋书画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初中毕业就收到华大和京大两所顶级高校的橄榄枝。
可他却把脑子读傻了，小小年纪走上不归路，父母因他遭受打击，一病不起，从此家道中落。
上高中后，关于这位少年的传说更是纷繁复杂。有的人说他是误入歧途被开除，想不开才自杀的，有的人说他罹患精神病，还有的说他只是个普通人，承受不住压力。
那个时候，景蓝为了提升成绩已是自顾不暇，无心关注周围的声音。
直到上大学后，用上智能手机，学会了上网，她在网上浏览到一则娱乐新闻。
内容大致是，京港乐团首席演奏家汤闻被扒出聚众□□，诱骗未成年。
该词条在网上引起热议，各媒体爆料出更多关于这个人的丑闻：在乐团内部搞不正当关系；打压和排挤后辈；三观不正，在外网发布偏激言论；虐杀动物等。
其中让景蓝印象最深的一条是，该演奏员嫉妒团队的首席演奏的才华和天赋，曾带领其他成员对他进行长达两年的孤立和霸凌，让他跑腿打杂，剪坏演出服、破坏演奏乐器。
白天繁重训练外，晚上遭受虐待。这位被霸凌的首席演奏患上焦虑症和抑郁症，最终不得不退出乐团，然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景蓝看到那位首席演奏的简介时，脑海里许多杂乱的碎片都在这一瞬间被串联起来。
应市富豪继承人、京港乐团最年轻的首席演奏、遭受霸凌的对象、自杀的天才少年，人们口中读书读多了的傻子……
原来一个人的身上，竟会被贴如此多的标签。
尘埃落定后，那位霸凌者最终受到了应有的制裁。那位曾经被不实之名所玷污的天才少年，在离世后的第四个年头，终于得以洗清冤屈，恢复名誉。
网友纷纷观滚着键盘，抒发对天才少年遭遇的同情与哀悼，为乐团新秀的陨落感到惋惜。
可笑的是，这些同情少年遭遇、惋惜他英年早逝的哀悼者，与那些曾经散播谣言、用恶意诽谤杀死他的网暴者，有些甚至是同一批人。
“话说回来，我虽能窥见你的记忆，但有一事，我至今不解。”温泽宇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探寻真相的神色。
景蓝：“什么事？”
温泽宇：“你为何会知道，陷害我的人是汤闻？”
景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竟然不知道，也就是说，他们彼此共享的，并不是所有记忆。
温泽宇：“汤师兄待我极好，在乐队里，他众星捧月，是大家倾慕的对象。所以我从未想过，幕后黑手竟会是他。”
景蓝沉吟片刻，叹息说：“恶意和妒忌，本就是没有道理的，况且你们本就是竞争关系。”
温泽宇：“那为何，我没有在你的记忆里看到这一段？”
景蓝推测说：“也许我们彼此共享的记忆，只是对方最在意的，最重要的部分。”
温泽宇：“就好比说，你不知道我小时候贪玩，弄坏了父亲的钢笔，然后嫁祸给家里的猫？”
景蓝：“呃……这我还真不知道，没想到你这么鸡贼。”
温泽宇：“如此一来，就解释的通了。”
那个午后，二十九岁的景蓝和十八岁的温泽宇，两个灵魂在同一幅躯体里，聊了很长时间。
待到阳光散去，话题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温泽宇：“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让你留下来？”
景蓝：“即使留下来，也只会让我更痛苦吧。”
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她必须消失，才能让一切回归正常。
“可是你离开了，痛苦的就是我。”温泽宇抬起头看向镜子，仿佛要透过自己的眼睛，窥见景蓝的模样。
“你把温柔给了所有人，却单单对我残忍。你出现在我的世界里，让我看到不同的风景，感受不同的情感。最后却又绝情地消失，让我一辈子活在你所打造的乐园里，让我一辈子忘不了你。”
景蓝轻轻地笑了，“一辈子可是很长的，等你再长大些就会发现，时间会冲淡一切，你会有幸福的未来，和喜欢的人恋爱，结婚。渐渐地，也就忘了与我有关的事。”
“怎么可能忘记呢。”温泽宇一字一句，像是在诉说着誓言：“你第一个如此吸引我，让我想要拥抱甚至共度一生的人啊。”
镜子里的少年，猛然睁大眼睛，露出了少有的呆愣表情，许久才有所缓和。
“被一个年龄相差了将近一轮的少年说这种告白的话，还真是奇怪呢。”景蓝以一副玩笑的口吻，企图糊弄过去。
“可是，在十年后，在你所处的未来世界，我和你是同龄人吧？”温泽宇继续纠缠。
景蓝：“嗯……是的。”
温泽宇：“我明白了。”
景蓝眨眼：“你明白什么了？”
“我会想办法去到你所在的世界，然后找到你，保护你。即使你忘不掉你丈夫，一直爱着他也没关系。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景蓝的表情再次僵住，她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疯狂，于是决定说出真相，让他死心。
“那是不可能的。”景蓝说，“姑且不论多元宇宙存在的可能性，即使存在，我们也不可能在未来相见。”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景蓝最终还是没忍心说出口。
温泽宇却像是反应过来了，他垂下眼睑，低沉道：“在未来的世界，我已经不存在了，是吗？”
“然而现在，你就在此处。”景蓝以柔和的语调安慰着他，“你已经穿过阴霾，拨云见日，未来的你，必将成为一道璀璨夺目的光芒，让所有人为之羡慕神往。”
“璀璨夺目又能怎样？没有你存在的未来，根本不能称之为未来！”
“未来是很广阔的，你有亲人、朋友，你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你要更加珍视他们，珍惜你自己。而且，我并没有消失，只是回到属于我的世界。就算多元宇宙不存在，小花的人生还在继续着，十年后的她，也就是我。”
温泽宇却说：“既然是被篡改过的未来，那么十年后的你，就不再是你。”
景蓝无话反驳。
“为什么命运要如此作弄人？”温泽宇的声音越来越沉，“如果我活下去的代价是让你消失，那我宁可不要。”
温泽宇愤怒地一拳击向面前的镜子，刹那间，镜面破裂成无数尖锐的碎片，掉落地板上，映照出他那微红的眉眼，眸中染着无尽的怒火与不甘。
保姆听到房内的动静声，轻轻地敲着房门。
“少爷，发生什么事了？”阿姨在门外轻声询问。
温泽宇没有回应，仍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
阿姨又敲了几声门，“少爷，您不说话，我就进来了啊。”
阿姨推门而入，瞧见满地玻璃渣，少爷的手还在流血，一时慌了神。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阿姨一边说着，一边叫人拿来急救包为温泽宇包扎伤口。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温泽宇声音冰冷，毫不客气地下着逐客令。
阿姨看了看温泽宇，满脸担忧，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轻轻地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上后，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
温泽宇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眼神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