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湖
盛夏在这群人当中来回走动,由于除了耀仔其他人都与她不熟悉,走动过程中她总是往耀仔的方向望去。
一不小心与关靖长的视线对上时,她浑身不自在。
她想不到,今日白天热心扶自己回去的人,也是晚上劫持自己的人。
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小妹妹!”
这声音的主人听上去就像个明艳的女人,也是声如其人,那是一位拥有着利落短发的浓颜系美人。
美人耳朵上大圆环形耳环非常吸睛。
弯着一双大双眼,她嫣然一笑,说着打趣的话:“这老关也真是的,找来个这么乖巧听话的女孩子也不提早告诉我。”
“你是谁?”盛夏迷茫地问。
“你可以叫我墨姐姐,你看起来这么乖,这一路上他们没有欺负你吧。”
盛夏没有说话。
“看来是吃了点苦头,”墨姐姐浅浅一笑,“不过你别怕,老关他只是手段不正经。”
盛夏现在难以对任何人产生信任,何况她一点也不觉得关靖长只是手段不正经,墨姐姐看似在安抚,实则在为关靖长说话,他们之间,关系一定不简单。
但是,多认识几个人总好过孤立无援。
“谢谢墨姐姐关心我,”盛夏扯出一个凄惨的笑容,“不过我都在这里了,还谈什么苦头不苦头。”
“是耀仔带你来的?”
“嗯。”
“那小子啊,”墨姐姐眯起眼睛思考,“他对女孩子一窍不通,所以不敢乱来。没事,之后有什么事情你也可以来找我哦。”
“好。”
墨姐姐朝关靖长走去,“老关你看你给人家姑娘吓成什么样子!”
洪亮的声音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盛夏没心思去听他们谋划,一个人坐在江边吹着风,听耀仔说,要是潜水的话,就说明去阴犁村的道路可能在水底。
他们有他们谋划的事情,盛夏自己也有,她打算跟着这群人进入阴犁村之后,借机逃走,去找自己那从未谋面的哥哥盛秋。
过了一会,墨姐姐让耀仔拿着潜水服找盛夏去换,在耀仔的带领下,盛夏又回到车里换衣服,耀仔就在外头守着。
只是盛夏单单见过潜水服的图片,却从没穿过,拿着衣服在车里焦急好久,又找不到方法,更不好意思去问,羞耻感与自卑感同时作祟,也只能脸庞涨得通红。
耀仔倒还有耐心,过程中一直静静在外头等她,还是墨姐姐发现异常,进到车中进行询问才知道盛夏的窘境。
“这个小子,真是不通人意。”在帮盛夏换衣服时,墨姐姐还时不时发几句牢骚,听得盛夏有些亲切。
“你从来没长时间下过水吗?”
“是的,几乎从未。”
“待会在水底下,可就全靠耀仔看住你了,他呀,是个自由潜水高手。”
“自由潜水不会有危险吗?”
墨姐姐不回答,深意一笑。
车中隔音不好,两人的话自是全到了耀仔的耳朵里。
出来时,墨姐姐拍拍耀仔的肩膀,耐人寻味:“好好表现哦。”
她也是极爱找消遣的人啊,盛夏心中感慨。
准备下水时,耀仔果然没有穿潜水服,只穿了一条裤子,精壮的上身不着寸缕。
知道盛夏不会穿潜水服后,这次他便主动给她带上面罩,跟她讲了一些列注意事项,末了又说:“一会到了水下,要拉紧我,不然后果自负。”
突然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他拿出一个黑色小包,对盛夏说要她好好拿着。
岸边的水只在耀仔的大腿,他在水中朝盛夏伸出手,示意要她下来。
另一边墨姐姐和关靖长也都穿好了潜水服,墨姐姐凹凸有致的身材被潜水服紧紧裹着。
她性子毒辣,没有人敢多看她一眼,否则就要换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和一句危险十足的话:“怎么,眼睛这么不老实,想当阉人了。”
连关靖长都不敢如何。
墨姐姐一双大眼笑眯眯地望着那对俏女俊男,声音是藏不住的消遣意味:“这小子学的倒快呀。老关,今天我给你个做绅士的机会,怎么样?”
“乐意效劳。”说着他便噙着笑拉着墨姐姐下水了。
关靖长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提醒盛夏被蛇咬是笑容,晚上逼问盛夏还是挂着笑容,简直是只笑面虎。
盛夏小心翼翼将手递过去,缓缓下了水,水的刺骨寒意凉得她倒吸一口气,“好凉。”
“等下去了就不凉了。”
下去,说的是下去阴犁村吧。
接着耀仔便拉着她一步一步向湖中心走去。
盛夏望着自己与他紧握的手,虽然是被劫持来的,但他莫名地让人感到心安呢。
目前来说,耀仔是有点不一样的吧,和陈山河不一样,和关靖长也不一样。
水已经到达了盛夏的胸口,不怎么下深水的她愈发紧张,握着耀仔的手也愈发的用力。
“我,我,我该怎么走路。”要怎么办?盛夏已经踩不到底,她便只能在水中不停地踮脚想要让自己浮起来,倒腾许久还是白忙活,反倒弄得自己精疲力竭。
但湖水目前还只在耀仔的锁骨处。
怎的人要生的如此不公平。这句不合时宜的牢骚在盛夏心中回响。
“沉下去,有氧气罐在,你可以试着呼吸。”
盛夏照着耀仔的话去做,果然,身体沉到水底下,还是可以畅通无阻的呼吸,新鲜感战胜了恐惧感,盛夏好奇地观察水底下的世界。
其实天这么黑,湖水稍稍混沌,什么也看不到,只是这是盛夏第一次潜水,便觉得新奇极了,平时常见的湖水在此刻也显得如此不同。
他们之间的手依旧紧握着,在耀仔的引领下,盛夏的游水进行得九分顺利。
那缺少的一分,在于盛夏。
许是眼花了般,在湖底的位置,一条极粗、白花花的东西,跟随着他们的速度一同往前游去。
只一眼,盛夏就猜出那是什么,是白天别人都看不见的蛇。
皆为幻象皆为幻象
盛夏心情紧张,在心中不停地默念着这四个字,拉着耀仔的手也越发用力。
用力到连耀仔都觉得有些疼,耀仔在水中转过身,盛夏见机要他看看湖底下。
耀仔不出意外地什么都没看到,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他看不到
那就是我一个人的幻觉吗?盛夏愈发迷惑。
可那条白花花的大蛇明明还在动啊
“娘子啊,对我视而不见,我会很伤心呢。”
什么声音?
刚才绝对有人说话了。
耀仔一心一意带她往前游,不可能是他说的,估计他依旧也是听不到这声音。
这声音听着不像从水中传出的,反而像是在自己耳边说话的感觉。
难道这水中有水鬼?
不可能世界上没有鬼
这句话,这种情形下估计盛夏也是怎么也不能相信的。
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害我,我今日也是被劫持而来,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冒犯?娘子,你冒犯了许多却还不自知啊。”
这水鬼,看来对妻子还挺有执念,一口一个娘子娘子
湖面之下,穿着潜水服背着氧气罐的数十人共同向着湖中心的湖底而去,其中,就属领头那精壮腰身最为显眼。
黑暗之中,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与身后小姑娘紧紧相握的手。
不知躲在哪里的影子,轻轻叹气,哎
随着那一声轻叹,湖水蠢蠢欲动,不一会儿汹涌而起,湖水狂乱掀动,湖中的人左摇右晃。
好在耀仔多次下过应湖,经验十分丰富,好不容易在水中稳住了身形,关靖长、墨姐姐,还有他们请来做事的人,都是身经百战之人,所以也在水中保持了大体的优雅。
这里唯一的菜鸡,只是盛夏而已。
她第一次下水,水中一有什么动静,她就和老鼠的胆子没什么区别,尤其大惊小怪。
然而怕的就是这并非什么大惊小怪,这是真的可怕的场景。
不多时,湖中就形成了一个漩涡,若只是湖水晃动还好,大家至少能稳住身形,但这是个不小的漩涡,几乎没有人能够幸免于难。
耀仔倒是心中有数,知道这湖中心通往的哪里,虽说湖底下有一处别致的地形,容易形成漩涡,但是就他观察的这么些年,并没有见到过漩涡,也不知道是他们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偏偏就这次碰上了。
本来他们找到底下洞口,倒是可以以一种平和的方式下去,但发生了漩涡,他们就只能被吸进去了。
盛夏几乎快把耀仔的手握出青筋了。
混乱之中,耀仔吃力地想要将另一只手伸过去好作些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的安抚。
但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她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两个人冲开了。
一同冲开的,还有盛夏的面罩。
耀仔着急了,欲作呼喊,但是由于周围塞的密不透风的湖水压迫,无法让他出声,只得左右观察,可惜在黑暗混沌的视野中,没有了盛夏的身影,他自己也被漩涡吸走了。
龙溪村一带入夜之时下过的一场大雨,在此时已经不见痕迹。
皓月当空,恰是惊蛰过后不久,初闻虫子的鸣奏,常年平静的应湖,此时波涛汹涌,湖中心一个巨大的漩涡旋转,如同饕餮之口,将所有人都吸走,只有岸上的车子,独自向后来的人诉说着沉默。
这其中死了多少人,失踪了多少人?
或许已经说不清楚,清楚的是,现在他们确定失踪的有一人,那便是盛夏。
水声若环佩相扣,一条白练真如“银河落九天”。
瀑布落下之处,是一口小湖,明月倒映在湖面,仿佛是湖水打开了心扉,昭示着它心中藏着的这独特的意中人。
岸边的盛夏呛了好几口水,终于挣扎地睁开了双眼。
模糊的视线里,天上明月照耀着那条白练似的瀑布,晕出的白色中,还有一抹身影。
三千青丝未束,温柔垂下。
我莫不是真见到水鬼了意识只撑到盛夏脑中想到的这句话。
她又饿又累又困,晚上先是冒雨前行接着下湖水的经历,还让她着了风寒,头这会正晕的很,身体与大脑都撑不住地陷入休息。
看她昏迷,人影立于岸边不回头,自顾自地说:
“正式见面,我本计算着在阴犁村,樱花开遍,不至于留下让娘子可怕的印象,怎知半途变数,只好提前让你见了我。”
语落,他回头看看地上的人。
衣衫和长发都湿透了,紧紧贴在皮肤上。
她的发丝凌乱,嘴唇发白还透着乌紫。
“娘子怕是冻坏了,”人影叹气,“不巧呀不巧,法力都用来教训北湾村那个不入流的畜生了,只好让娘子受受苦了。”
沉默片刻,声音又启,“那粗蛮的人类小子,留着还有些用处。”
“娘子,我们再会。”
狭小黑暗的石壁走廊中,一行人清理着沾满水的衣服。
耀仔清点完人数,请来的人谁也不少,不过,从视野中寻寻觅觅,唯独不见那清瘦的身影。
还记得刚到达应湖时,她总爱跟在他身后问东问西,自己走了还要时不时递来目光。
怎么此时,就是不见那道迷茫的目光。
“关老板,那女人,不见了。”耀仔汇报的声音并无波澜,侵占他大脑的不是工作失职,照看人手不周,反而从这层工作理由底下生出了一股担心的情绪。
关靖长没有说话,良久才道,“她不见了,还有一个人,可以代替她的位置。”
“我们不去找她?”
耀仔的话在关靖长看来有些可笑。
墨姐姐在一旁说道:“可惜了,多好一个丫头,耀仔啊,以后你需要多练练带人潜水了。”
“耀仔,我们已经准备太多太多,”关靖长站起来拍拍他的手臂,“不能就此停下脚步。”
耀仔略有执着地盯着他,关靖长见状,凑近他的耳旁悄悄说:“毕竟,疾病这事情啊,等不起。”
闻言,耀仔的目光才缓缓低了下去。
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罢,与自己萍水相逢,试问世间有什么比得上自己的性命。
即便如此想得绝情以作安慰,耀仔心中还是有些过不去。
墨姐姐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盛夏的死,全在他没有看好。
他算是害死了一个人。
在求生的路上害死另一个人,损彼益己的事情,老天爷会原谅吗?
如果当时拉得紧些,再紧些,是不是可以抵抗漩涡的力量?
耀仔怀着心事,在关靖长的催促中继续行动。
此处类似于墓道,并无多少历史可以考证,那些想要寻找阴犁村的考古家探险家顶多只在这湖底的墓道迷宫兜兜转转。
有迷信者猜测说,阴犁村是个只有死人可以去的地方,是个鬼镇。
有考古家推测说,阴犁村实际上是个古墓,村子只是守墓者的幌子。
有神神叨叨的人说,阴犁村是神的故乡,没有引子,凡人是休想去到的。
热衷于阴犁村的小部分人来此地必要经过湖底,到达此处。
然而来的大部分人也只到了此处,兜兜转转,百转千回,到底还是在原地兜圈子,不管是专业的办法还是邪门的办法,全都用了,就是找不到出口,几乎都被耗死在这里。
所以,来过此地的人,不知是哪一位,在墙壁上刻下了三个字:鬼转道。
它也因此获得了这个名字。
也是因此而有了大发现。
那个写下鬼转道三个字的人,重回迷宫,发觉自己写字的墙体有变化,于是才有了个大发现。
这个迷宫,竟然是动态变化的,就好像,知道来了人,刻意阻挡人的去路,时不时地改变路径,将人绕死在其中。
谁也不知鬼转道究竟有几重变化,回回不一样,想找出其中的规律,都不知改在其中待上多久。
几乎没人有那个耐心。
好笑的是,鬼转道不知是要耗死人还是引领人,苦苦寻找的出口,就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