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第四十章
草间遥明智地保持着沉默，竖起耳朵听着两个上级的对话。虽然还是一名新人搜查官，但白日庭长年累月的教育还是让他敏锐地意识到事有蹊跷。不过半人类向来善于保守秘密，也惯于忽视“不应该”由自己注意的异常。
所以在天羽真理都轻描淡写地放弃追问后，草间遥乖觉地假装什么都没有察觉，甚至在她把女性喰种的调查结果放在自己桌子上后，只是象征性地翻了两下，就和另外一份薄薄的文件一起收在了抽屉里，准备按照约定时间交付给真户队。
就在草间遥觉得自己做得不错，刚在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的时候，话题却被天羽真理猝不及防地引到他身上。
“所以贵将选好迎新会的地点了吗？”
虽然天羽真理的提问对象是有马贵将，但两人却几乎同时看向草间遥。一时间，被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盯住的半人类少年本能地微微后仰，他一边在心中下意识吐槽着两个前辈之间完全没必要展现在这里的默契度，一边快速摇头，踌躇地开口：“不、不用这么麻烦……”
“已经选好了。”年轻的天才搜查官打断了新人越来越气弱的话语，转而说道，“但是今晚不行，我和真理都没有时间。”
“诶？我抽不出来时间？”
天羽真理闻言把目光转向疑似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安排了加班任务的顶头上司，语调上扬，满脸都写着“我需要解释”。有马贵将像是就在等她这句话似的，随意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因为长时间没有使用而陷入休眠模式的电脑屏幕就亮了起来。上班时间照比常人大幅提前，所以对每天的安排都早有准备的有马贵将调转屏幕的方向，已经被调出来的网页占据了全部屏幕，白底黑字的公告在屋内其他两人的良好视力下一目了然。
“经纪公司公告？”简洁明了的消息文案让天羽真理面色古怪，“为什么给我看这个？山崎友也又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的线下见面会取消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草间遥震惊得睁大双眼，抢在自己的队长回答之前，不可置信地开口反复确认：“您居然不喜欢山崎友也吗？！这可是制霸偶像界的黑马山崎友也啊！”
“……哇，这是你目前为止和我说过的音量最大的一句话了。”天羽真理挑眉，顶着后辈难以理解的目光继续道，“可我不喜欢阳光健气型小奶狗啊！”
半人类少年听完像是获得了什么新知识一般，似乎更震惊了：“居然有人不喜欢阳光健气型小奶狗啊？”
“好了好了，知道你的偏好了。虽然人的xp是自由的，但不知道大胸版高岭之花的美好，遥果然还是……”
见势不妙的有马贵将及时举手作拳挡在唇边，用提示性的咳嗽声在话题越跑越偏之前强行打断。被从奇怪话题中拉回神来的草间遥，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在公认的白日庭楷模面前暴露了什么，脸色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用比平日更加畏缩的模样低下头，像是想要找个机会原地消失。
与他相比，说出更直白内容的天羽真理却理直气壮。她坦荡而又带着一丝疑惑地看向有马贵将，似乎是在质疑他为什么发出声音。在蓝发青年无奈的目光中，少女甚至故意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灿烂无辜的笑容。
也许是被少女的笑容感染，天才搜查官身上从早上踏出和修吉时办公室后就一直紧绷的严肃气氛，在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的情况下散去许多，使青年看上去终于更像是一位饱经压榨的悲惨社畜，而非一台上了发条的工作机器。在微妙的沉默发展成足以压倒后辈的尴尬前，有马贵将略微低头，整理好了心情，再开口时语气都比刚才和缓一些。
“不只是线下见面会取消，事实上，他已经被确认失踪了。”
有马贵将平静的话语像是往草间遥眼前抛了个闪光弹，炸得他把尴尬后悔忘得一干二净，猛地抬起头，紧盯着自己的队长听完了全部情况。
山崎友也的经纪公司近日来出面取消的可不仅仅只是这一场线下见面会，还有采访、活动、综艺录制，换而言之，是山崎友也的全部行程。理由当然是最好用也最常见的那个——身体原因。虽然听上去缺乏诚意，用得多了还要被粉丝攻击，但总比直接说当红偶像离奇失踪多日要好多了。
欲哭无泪的经济公司也想不到，因为日进斗金而行程极满的当红偶像，不过是在繁重的拍摄终于告一段落后申请了几天人性化的休假，就能像被泡进水里的棉花糖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发现异常并上报给经济公司的人是该明星的生活助理，一个前一天多番确认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当天一早仍然不得不提前一个小时来到安保措施严格的高级公寓门口，准备按照计划将对方送往拍摄地点的怨种打工人。最开始，熟悉对方性格的生活助理对于山崎友也拒接电话、不回消息的行为不以为意，直到对方已经迟到一个小时还一点消息没有并保持关机状态时，才觉得事情不对。
即使在这个喰种和人类混居的危险世界中，公众人物的失踪也会造成更激烈的舆论和更沉重的压力。出于各种方面的谨慎考虑，从生活助理意识到有问题，到经济公司配合公寓管理员疯狂找人，再到最后经济公司决定报警，整个流程就用了两天的时间。
根据警方的初步勘察，失踪者在失踪前没有任何异常表现，也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山崎友也的多个住所均没有入侵痕迹，也没有打斗迹象。
“两天才确认失踪，再加上之前休息的那几天，早就过了搜救的黄金期啦！”天羽真理声音清亮，但话里话外明显含着一层讽刺，“不是报警了吗？警察怎么说？”
“警察方面的说法是：没有异常表现，没有遗留信息，没有入侵痕迹，没有勒索信息。”
天羽真理毫不意外地耸了耸肩，明显的估量神色让少女看上去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冷酷：“懂了，什么都没查出来，黑马偶像生还几率更小了。所以呢？现在警察查不出来的案子都扔给ccg吧？”
“最近失踪案频发，警局当然也要将喰种犯案纳入考虑。”
和天羽真理不加掩饰的排斥不同，有马贵将似乎很好说话，充分为同为保护人民安全的“兄弟部门”考虑，态度端正。草间遥正要在心里把对天才搜查官的敬仰再往上堆一堆，就听见天羽真理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
“频发的是一家失踪案，这位当红偶像是隐婚生子了是吗？哪里都不挨着的事情都想甩锅给喰种，怎么不给这群背锅侠磕个头？”虽然在ccg工作的最大动力就是万恶的金钱，但本性中难以掩藏的高傲让天羽真理对这种毫无技巧的推卸责任不屑一顾，尤其是这责任还推卸到了她头上：
“这种案子就推掉吧！这不是贵将身为队长的责任吗？”
“我推了，没推掉。”在后辈一言难尽的目光里，有马贵将面不改色，一点儿也没有同流合污的自觉，“只是去走个流程，没有发现就尽快打回警局。”
“我又不是警犬，去晃一圈就能闻见喰种味儿。”
天羽真理骂骂咧咧，但最终还是接下来这桩无头案。她懒得动脑，完全复刻警方之前的处理方式，先联系上了山崎友也的经济公司——也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选秀造星工厂。
或许是对即将到来的满城风雨抱有敬畏之心，又或许是因为对王牌红人的生还几率还存有希望，经济公司的态度友善得堪称热情，丝毫没有摆起架子，很快就把天羽真理接到了山崎友的高级公寓里——陪同她的正是山崎友也的经纪人，天羽真理询问清单上的一员。按理来说，省下不少功夫的天羽真理本该心情不错，但这家公司好巧不巧地对她提出了一个请求。
“既然是在下班时间，能不能麻烦您换套便装？如果车地点距离ccg大楼远些就更好了。我们也知道给您添麻烦了，抱歉抱歉……只不过查清事实之前万一被拍到喰种搜查官出入的照片，可能会引发粉丝的不安猜想……”
天羽真理挂着虚假的微笑，左听右听，愣是从对方客气又热络的语气中听出了不知死活。
所以当提着库因克武器，穿着一身喰种搜查官的标准制服，从ccg侧门坐上经济公司派来的商务车时，天羽真理对于车内僵硬的气氛毫不意外。她从容地坐进了后座，用力关上车门，在汽车快速起步的间隙里从后视镜中打量起坐在前排的两人。
驾驶位上充当司机的就是那个倒霉的生活助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两日内遭受的折磨超过了普通社畜应该承受的合理范围，他格外沧桑，明显的黑眼圈和下垂的眼袋让他看上去平白比资料上的年龄大了不少。自己朝夕相处的老板骤然失踪，生死不明，这个据说山崎友多少沾亲带故的生活助理能有这种仿佛天塌地陷的状态并不让人奇怪，倒是他身旁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经纪人就有意思多了。
公平地说，天羽真理年纪轻轻，绝不是对美色心如止水的人。但她自恃美貌靓丽，周围又不缺乏好看得不讲道理的人物，所以对电视上蹦蹦跳跳的男男女女一般还不如热血漫画里主角配角来得印象深刻。但就算如此，在天羽真理眼中，这位王牌经纪人仍然称得上“好看”，恐怕比起她手下的小明星也不逞多让。
经纪人披着一头锦缎般乌黑的长发，又厚又长，看着就沉，看似简单的发式却因为它像是能反光的柔顺度而昭示着耗费在其上的心血。资料上显示这位工作经验丰富、履历拿出去足够具有说服力的王牌经纪早就过了能被称为“少女”的年纪，但她保养得宜的面容却挑出不半点瑕疵，仿佛天生一张玉雕的脸。虽然早知道出神入化的化妆技巧形同易容，但天羽真理还是第一次在日常生活中看见这样浑然天成的典型范例。
“果然美女生气都是好看的，如果她生气的对象不是我就更好了。”
天羽真理在心里这样想着，行动上却一本正经地开始了例行询问，力图速战速决，尽量压缩自己的加班时间。她省去了警察已经询问过的基础问题，集中在两位相关者已经供述给警方的明星休假前后的表现，但却因为她自己风格而时不时发散出奇怪的细节，显得有些跳脱。
在生活助理和经纪人交换的眼色和肢体动作间，搜查官隐约意识到两人一定在事先达成了某种共识。大部分问题都由生活助理主动开口回答，说出的答案虽然偶尔有细小的偏差和修正，但大体上仍然维持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天羽真理的注意力反而逐渐集中在经纪人身上。
虽然比起观察人类，天羽真理更善于忽视人类，但作为五官远超常人的存在，前面坐着的两个人哪怕一个细小的动作都难以逃脱搜查官的审视。她很快就发现精致到头发丝儿的经纪人似乎格外紧张，即使在生活助理回答问题时默不作声，不得不回答与自己相关的问题时也尽量简短，但她却无时无刻不在通过后视镜观察天羽真理的表情，似乎觉得自己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判断年轻搜查官的态度。
天羽真理掏出手机，一副因为太过无聊而刷起了网页的模样。因为她询问的间隙慢慢变长，生活助理也暗自松了口气，把车开得更快了，似乎打定主意要赶紧把搜查官送到公寓。
“您和山崎友也的关系很好？”在下车的时候，天羽真理突然侧身面向经纪人，笑盈盈地问道。
经纪人猝不及防，先是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啊”，下意识地点点头，才补充似的回答道：“当然，友也是我最引以为傲的艺人。我们共事很多年了，一起经历了非常艰难的时期，是非常要好的搭档。”
“怪不得，您看上去很护着他。”
天羽真理与经纪人并肩而行，跟在生活助理身后走向需要刷卡的公寓楼大门。在经纪人疑惑的眼神中，天羽真理半开玩笑地说：“助理先生在说山崎先生经常迟到的时候，您看上去不太高兴呢。”
不高兴到在观察天羽真理表情的时候，仍然忍不住转回眼神，瞪了生活助理一眼。
“那是因为这个说法确实不妥当，友也晚到的时候都有正当理由。他是一个非常认真，非常努力的人。”经纪人说话的时候态度极为笃定，仿佛是在陈述某种不容置疑的规则。
“这样啊，怪不得山崎先生能成为当红偶像呢。”天羽真理从善如流，顺着经纪人的话夸起人来，一路从公寓大厅夸到山崎彻也的房间门口，直夸得生活助理和负责带路的公寓管理人都自以为隐蔽地悄悄打量起她来。
经纪人的紧张在少女貌似恳切的夸赞中肉眼可见地褪去了，仿佛天羽真理在夸的不是她的工作伙伴，而是她本人。她重新打量了一下天羽真理，似乎终于意识到在令人闻风丧胆的机构制服下对方仍然只是个比她年轻太多的姑娘，有些得意地挺起胸膛。
“你也是友也的粉丝吗？”经纪人带头踏进失踪者的家，头也不抬地把手中的车钥匙挂在玄关处的松鼠挂钩上，熟稔地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车里还有友也的签名照，一会儿你可以向助理要一张带走。”
年轻的搜查官仍是一副笑模样，轻飘飘地说：“不是啦，您误会了，我不会粉上有女朋友的明星。”
“有女朋友？”在公寓管理员吃到大瓜的表情里，经纪人的声音抬高了一个八度，“这不可能！”
天羽真理故作惊讶，纯良地反问：“前两天山崎先生不是还在酒店门口被拍到和女朋友一起出门吗？粉丝们正议论纷纷呢。”
“粉丝又知道什么。”经纪人轻蔑地挑了挑眉，鼻翼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翁动，“后援会已经做了澄清，不过是记者恶意曲解，借位拍摄而已。你连这点对友也的信任都没有吗？”
“那警察局也是恶意曲解吗？”天羽真理冷静追问。
山崎友也的经纪人这才皱起眉头，她双手叉腰，站在一尘不染的客厅中像是一只炸毛的鸟，愤怒中混杂着疑惑：“警察局？”
“是啊。我从警方那里拿到的相关人名单中就有山崎先生的女朋友，我还想在问询她之前，先向您打听一下她的情况呢。毕竟就像您说的，您可是山崎先生非常要好的搭档啊。”
在天羽真理肯定又淡然的注视下，经纪人姣好的面容上，有一瞬间难以掩饰地暴露出犹如恶鬼的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