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虽然天羽真理对有马贵将尚未成型的打算一无所知，但她还是敏锐地从天才搜查官的沉默和行动中窥见了变强的捷径，于是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它。在体感和味觉上同时获得满足的少女送别了有马贵将后，草草收拾了一下，就扑到床上睡了个酣甜好觉，直到第二天一早被精准的生物钟叫醒。
“今天没有实战任务，要不翘班算了？”
天羽真理将自己深深埋进被子里，一边模模糊糊地想着，一边伸出手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睡眼惺忪里，她被屏幕上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震惊得眯起双眼，一瞬间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睡过了头，以至于又要遭受被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淹没的境遇。
但渐渐向清明转化的思绪在下一秒就忠实地提醒她，作为有马贵将的副手，独立成队后她已经不用再接受伊庭队任何人的管辖，理论上能在她迟到旷工的时候对她进行夺命连环call的对象，目前只有有马贵将本人，和有可能被推出来执行这项任务的草间遥。
草间遥未必有这个胆子，有马贵将更可能会在两通无人接听的电话之后，就平和淡定地停止无用功，继而沉默地选择秋后算账。
被自己脑海中想象出来的、看似平静地推推眼镜，实际太阳穴上冒出大大字符号q版贵将逗笑，天羽真理终于完全清醒了。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顺手按掉今天注定无法发挥作用的手机闹钟，才点开社交媒体的消息，沿着顺序挨个看起来。
消息提示看似很多，但随着天羽真理迅速划掉不知道设计团队怎么想的、非要在夜间刷存在感的软件互动和营销账号的消息提示，真正值得点进去看一眼的消息来源就变得清晰明了起来。除了草间遥一条公事公办的汇报、艾特不知所谓却充满着中二气息的几条零碎消息，剩下的全都来自于一个出乎天羽真理意料的人——竹内爱子。
按理说，二十岁左右的少年少女正是分享欲最旺盛的时候，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连续发上十几二十条消息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面对竹内爱子大半夜发过来的一连串消息，天羽真理还是十分惊讶的。虽说两人出于某些理由，都给对方打上了“中学时代好友”的标签，但即使是在还在上学的时候，她们的相处方式，也向来与其他班上三三两两扎堆在一起形影不离的同学们不太相同。
在天羽真理的印象里，无论是毕业前还是毕业后，竹内爱子从来没有这样急切到近乎无所顾忌地向她一口气发送过这么多消息，时间跨度从夜间十一点一直延续到将近凌晨两点，其中还夹杂着两通电话。
“……”天羽真理第一反应是，竹内爱子遇到了什么危险或者突然想要和她绝交，然后才由衷地发出一声“哇哦”，坐起来把枕头翻起来当成靠垫，饶有兴趣地点进竹内爱子的对话框。
第一条消息是一张照片，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家居酒屋，包括竹内爱子在内的七八个年纪不同气质迥异的女性一起看着镜头，举起手中的酒杯。她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体态放松，和谐快乐的氛围如此浓郁，像是能透过维度的界限，直接扑到观看者的脸上。紧跟着这张照片的是竹内爱子的解释和邀请，即使是文字消息，却仍然难以掩盖她远超平日风格的活泼与热切，看得天羽真理下意识把手机拉得远了一些。
【真理！你应该还醒着吧！要不要出来吃个夜宵？这家店的芥末章鱼真的很好吃。】
【在场的都是熟人，我和她们是做义工认识的，她们都是非常友善的人哦，真理完全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气氛真的很好哦，这家店也是通宵营业的，完全不同担心回家太晚了。虽然明天是工作日，但不是有那么一句格言嘛……今晚精酿不会影响明天的工作！】
“芥末章鱼再好吃，能好吃到值得我半夜十二点专门跑出去和一群完全不认识的人贴桌吗？你好歹说鳗鱼饭或者烤串嘛。而且这种奇怪的格言一看就是临时编出来的吧！”
文字消息读起来很快，天羽真理很快就看到了底，发现竹内爱子最开始还能表达清楚她想要给自己介绍新朋友、拉自己出门吃饭的目的，可越到后面重点就越发模糊。或许竹内爱子也因为发现消息都保持着“未读”的状态，所以微妙地放松了许多，开始更多地描述她今晚的兴奋和喜悦。天羽真理仿佛能透过单薄的文字，看见因为酒精而面色红润的竹内爱子，嘴角不自觉勾出一个笑容。
“这不是玩得很开心嘛？真不错。”
天羽真理虽然清楚，即使自己昨晚那个时间没有早睡，也不会接受竹内爱子的邀请，但却也没有因为对方突如其来的大串消息而感到不快，反而顺手点开竹内爱子的动态，补起自从上次大采购之后就疏于追踪的日常。和天羽真理印象中的一致，竹内爱子的动态仍然维持着喜欢分享小确幸的风格，无论是刚出炉的面包、绿意盎然的树木还是动作快到模糊的流浪猫，在她发布的照片中都格外可爱。
其实一般来说，天羽真理很难真心实意地被这样细枝末节的“幸福”所吸引，所以对于竹内爱子的动态总是扫过一眼就抛诸脑后。不过因为刚刚那张居酒屋照片，竹内爱子残留在天羽真理脑海中的灿烂笑容，难得耀眼得似乎要超过她本身所能散发出的光芒，天羽真理此时耐心十足，有意无意地在竹内爱子的动态中搜索着关于“做义工”的蛛丝马迹。
然而根本不用特意搜寻，竹内爱子的动态中明明白白展现出她最近每一次参加的活动。义工活动相关的内容出现过两三次，虽然有意识地隐去了地点和名称，也没有让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物出镜，但天羽真理还是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竹内爱子对这处“被大自然环抱的特殊机构”充满了好感。
不过义工活动可不是竹内爱子最近生活动态中的亮点，真正吸引天羽真理注意的，是原本被工作生活压得有些萎靡的竹内爱子像是吸足了水分的植物，从插花到茶艺，从长跑到爬山，无论是参与活动的频率还是活动本身的社交属性都照比之前提升了一大截水平，说是直入现充生活也不为过。本来天羽真理都要开始脑内播放《小小恋歌》了，但却眼尖地在多个活动照片中都发现了一个不怎么显眼的标志——一只展开翅膀的金色蜜蜂。
丢进边边角角的回忆顿时清晰起来，在商场里被硬塞进手里的单薄宣传册里，仿佛果汁广告一般假模假式的合家欢图片，在间隔许久之后竟然能出乎意料地给天羽真理迎头一击，迫使少女“嘶”地一声放下手机，满面迷茫：“不是吧？这种奇奇怪怪的宗教互助组织真的有用啊？”
从来不相信宗教的天羽真理似乎隐隐约约、莫名其妙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直到坐在ccg的工作位置上，天羽真理都怀抱着不明觉厉的心情，连草间遥向她打招呼的时候都回答得有几分敷衍，引得草间遥特意多看了她两眼。与终究还是迟到了的天羽真理不同，有马贵将到得甚至比草间遥还要更早，此时左手边已经放了一摞处理好的文件。
天才搜查官听见天羽真理的声音，从房间正中间背靠窗户的桌子前抬起头，眼看着少女面上犹带着一丝恍惚和质疑，笔直地坐到座位上，看似在一本正经地看着日程本，实则光明正大地神游天外，忍不住开口问道：“昨晚没睡好？”
天羽真理像是恐怖片里经常会出现的那样，缓慢而又有卡顿感地扭头看向有马贵将：“不，只是我起床的方式不太对。没关系，应该一会儿就好了。”
有马贵将沉默了一下，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同样一头雾水却不好讲话的草间遥。多年搭档形成的默契让他放弃探究，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拿起办公桌上一薄一厚两个档案向天羽真理的方向伸出手：“昨天的巡查行动，喰种的背景调查已经出来了，你和草间也看看。草间，这是协作结束的手续，今天连同档案一起送回到真户队。”
“诶，这么快？”天羽真理一听，立刻就调整好了的表情，因为竹内爱子而生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个晚上就连档案都写好了，真户前辈的队伍在文书工作上效率很高嘛！”
天羽真理走到有马贵将身边接过档案，然后对闻言同样站起身打算走过来的草间遥摆了摆手。她一边翻看明显薄的那一本，一边信步向草间遥的位置走去。较薄的档案属于被天羽真理秘密杀死的男性喰种，前面几张纸按照规范，惯例是现场情况概述、尸体表现情况和死因初步推测，后面才是目前能查到的男性喰种信息。
像其他大多数喰种一样，他居无定所，多次辗转于包括东京在内的附近多个城镇，成年后从没有过固定的工作经历，偶尔的兼职也不过短短数月就会更换。不仅生活来源不明，连ccg目前能追查到的，用于活动于人类社会的所有名字也都是假名，更不要说在医疗或者学校等相对官方的场合留下真实有效的信息了。无论是能调查到的财产还是人际关系都几近于无，总而言之，是一个完完全全游离在社会体系之外的边缘人。
“在既往登记的喰种中没有成功匹配，因为失去了赫包也无法进行评级。”天羽真理悄悄在心里回忆了一下男性喰种赫子的口感和强度，暗搓搓补上一个“b级”的结论。
因为有用的信息不多，所以天羽真理翻阅档案的速度也很快。等慢慢悠悠几步走到草间遥身边，男性喰种单薄的档案差不多已经被她翻到了底：“ 也就是说，既没有他在人类社会活动的有效线索，也没有他在喰种世界活动的经历。怪不得这么快，完全没有参考意义啊。”
草间遥精准地接住几乎是被甩进自己手上的档案，习以为常地笑笑，打圆场道：“没办法，毕竟对方是这种不上不下的喰种啊。”
看过男性喰种的档案后，天羽真理马上就知道关于他的追查应该就会到此为止了。她本应松了一口气，但心中某个角落却隐隐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于是兴致缺缺地翻开另一本。
“嗯？”刚翻了几页，天羽真理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饱含疑问的鼻音。
虽然档案的厚度相差很大，但天羽真理完全没有想到，和刚才男性喰种简略到有些可悲的个人经历截然相反，女性喰种的履历详实得到了令人感到奇怪的地步。
从医院开具的出生证明，到幼稚园开始直至大学的升学经历，再到毕业后在哪家会社担任什么职务，天羽真理能从这些印有ccg logo的规整纸张里，具象化地看见一个人类女性的平庸却符合社会期待的成长路径。就连贴在档案里的照片，都迥异于男性喰种档案里临时拍摄的现场照片，女性喰种的档案里是张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从工作单位要来的职业照。照片上女人胸前戴着工牌，面露职业性的礼貌微笑，温柔又专业，找不到一丝一毫在有马贵将和草间遥面前发疯时的癫狂神态。
真户队出具的背景调查内容十分详细，甚至包含了根据ccg的规定，在紧急状态下，昨晚联系到的女性喰种相关者——她一部分过去同学和现在同事，在电话里对她的评价。
【毕业之后就没有联系过，同学会她也从不参加……或许她参加的时候我却正好没有去？这么多年过去，老实说已经记不清她的长相了，不能提供更多帮助真是抱歉。】
【虽然不善交际，但工作很努力。】
【听说没有男朋友……好像是独居。】
【很热心，为人又善良，是经常照顾我的前辈。】
随着细节的填充和展开而不断加深的违和感，让天羽真理逐渐皱起她纤长的眉毛。她当然见识过掩盖身份，混迹在人类社会中谋生的喰种，也知道其中不少会通过正经的升学渠道踏入社会，甚至她自己就曾经打算这么做。但这样一份完全经得起仔细考究履历还是让她吃了一惊，对于一个看上去经济状况并不突出、实力也不算顶尖的喰种来说，这样一份在扮演人类方面近乎完美的履历太过难得，堪称奢侈。
“她的出生地和学校都不在东京，生活工作的区域也和昨天我们巡查的区域没有明显联系……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呢？”天羽真理仔细分析着不对劲的地方，“而且贵将，为什么这里唯独没有亲属信息？”
被点名问到的有马贵将笔尖微不可察地一顿，心中既有理所当然的自豪，又有不出所料的困扰，暗想道：“我就知道真理不会放过这一点的。”
给到天羽真理手中的档案确实是已经删减过的版本，而最初的原版现在正躺在有马贵将办公桌最下层锁住的抽屉里，那一版中不仅多了女性喰种家人的详尽信息，还有她历年公司体检的报告。
“贵将怎么看？”距离正式的上班时间还远，和修吉时的办公桌上放着的那杯咖啡却已经快要凉了，他询问有马贵将的时候，仿佛是一个早自习前把得意门生叫来闲聊的老师，而不是一个一早就把下属召唤来布置任务的ccg局长。
有马贵将语气肯定：“她以前是人类。”
“没错。”和修吉时点点头，重重叹了口气，“人类无缘无故变成喰种，这可不是件好事。贵将，这件事交给你去调查。尸体和家属都由你全权支配，v也会收到配合你行事的通知。但是切记，这是秘密调查，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晓。”
有马贵将自然无有不应，所以面对天羽真理的询问，他眼下也只能含糊带过：“真户队方面没有给出明确解释，应该是经过判断后觉得不相关。我和真户前辈都认为目前没有值得注意的相关风险，后续会移交给其他部门持续跟踪。”
天羽真理狐疑地看了一眼有马贵将，慢慢合上手中的材料：“那……巡查任务就算结束了？”
“对，结束了。”有马贵将斩钉截铁。
“协作完成的手续你签过字了？”
“嗯。”
“……也行。”天羽真理挑了挑眉，简短地说道。
她心中的违和感当然没有得到缓解，甚至因为有马贵将一反常态地在她看过调查报告之前就签署结束手续而更加强烈。但天羽真理向来没有追着工作不放的习惯，在她心里，既然在工作上处处谨慎的有马贵将不会因为这样草草了事而感到不快，她当然乐得放过。
毕竟，她宁可去接新的任务碰运气加餐，也不想因为已经吃掉的赫包而卷入什么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