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注一掷
他从瞭望台看去,院中房屋外墙上依旧蹲了一圈与昨晚相同的乌鸦。
不仅如此,院内的羽林卫于粗使似乎增加了一倍。
说是魏子大师闭关之所,一个下午,田小佃都没有看见司天监的任何弟子,只有粗使和羽林卫在院子中走动。
夜幕降临,窥筒已经无法视见其内之景。
就在田小佃准备离开之时,一辆马车停在了院子门前,而后从车上下来一个人。
是谁?!
田小佃使劲看,也看不清昏暗中的那张脸。
于是他飞奔下瞭望台,冲到街角,还好赶到了一个马车离开的尾巴。
而后他又策马从另一侧绕了个圈拦截,差点与之迎面相撞 。
田小佃拉紧缰绳,质问道:“站住!什么人!”
他拔剑指向马车,剑芒瑟瑟,把车夫吓得直发抖。
见车内一片安静,他又朗声道:“禁军奉旨搜查嫌犯,车上何人?再不应答,本官可是要动手了!”
“放肆!”
伴随着熟悉的声音,马车帘被掀开,那人竟是高府的驸马。
“原来是驸马。”
田小佃表面上与往常恭敬无二,收起剑,下马行礼。
“我们也是奉旨办事,冒犯了,驸马。”
事实上他内心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所有高家的人。
是高志把长姐带到了那个凶险的地方,还编造谎言告诉他长姐已经死了!
长姐在高府多年,他们竟然想要将她至于死地。
驸马叹了口气:“既是圣旨,好吧。”
田小佃立刻有眼力见地上前:“我扶您。”
“哎呦——”
“驸马小心!”
田小佃赶紧扶稳了脚下打滑的驸马,后面的手趁着这功夫,取走了他挂在腰间的印。
“驸马注意脚下。”
一切悄无声息,也没人注意。
“谢驸马。”
田小佃当然是装模作样地查看了一番,而后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高府的马车。
这车夫田小佃没见过,刚检查马车竟也是新的。
看来高家与那院子的事,也是刚搭上桥不久。
成败在此一举。
田小佃颠着手中的印章,抬头望向天边。
火红中藏着深蓝,卷云流动,迎面吹来舒爽的风。
不知怎么,明明是该紧张的时候,他却突然想沿着这个街巷走一走。
小时候和长姐忙着经营茶肆,少年时跟随长姐来到高府,专心学武直到高中,而后入职宫中,值守遵旨,不敢有丝毫怠慢,到现在坐得禁军大统领之位。
忙碌一生,却未曾有闲好好看看这上京城。
夕阳渐渐隐入地平面,田小佃脱了盔甲放在鞍上,自己则牵着马晃晃悠悠地走回家去。
哪成想在转角处,一个没注意,差点碰到一个迎面而来拉着货车的老人家。
老人家拉得东西不少,为了躲避失去了岌岌可危的重心,甚至还回头想去扶即将倒下的货物,却反被货物压到了下面。
田小佃见状大跨步冲过去,可距离不够,眼见便要砸到了——
“虎子来也——————”
伴随一声清脆的叱咤声,一个矮小的身影似一道闪电钻到即将要倒下的货车下。
虽然没有看清,但是这么大点的人有什么力气,肯定是好心办了又折兵的事。
虽然来不及,但田小佃还是伸手用五指搭了一个边,想着缓冲一下,结果刚碰到被捆绑的货物——田小佃只觉指尖一轻。
风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在他震惊的眼神中,货车拔地而起,硬生生地被抬高了几尺。
“麻烦让一下好吗?”
不见此时垫在货车下的是何物,只听到传来了一个声音。
“哦哦哦……好。”
田小佃仿佛被吸了魂一般,呆呆地平移,让出了一个地方。
铃铛声响,拉货车被轻轻放下,可见承重之人的力量。
田小佃正想着是哪方奇人力士,可定睛一看,
两个丸髻扎头上,虎头虎脑娃娃脸,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虽然穿着粗布短打,但是也难以掩盖其灵气与可爱。
竟然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女娃!
小姑娘走到田小佃面前,双手叉腰,扬起小脸:“喂!傻大个!长这么高都不知道让让老人家吗?!”
自当了大统领,田小佃甚少在大马路上被人呵斥,而且还是被一个刚到他胸的小娃娃。
“哎呦,小姑娘,你冤枉他了。”一旁的老人家站起身,连忙过来解释。
小姑娘瞪着一双杏眼:“啊?”
“是个意外,转角什么的,老身与这位小哥互相躲避,不赖人家的。”
“哦哦哦。”小姑娘虽然蛮横,但是认错态度却是极好,利落地抱拳,颇有江湖意味地冲田小佃道歉,“误会兄台了。”
“咕噜噜——”
声响之大,与它的主人到是相配。
姑娘“嘿嘿嘿”一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憨厚的样子吧田小佃和老人家都逗笑了。
“赶了一天的路,饿了,请问老人家,还有哪里可以找到吃食的吗?”
“哎呦,这个时辰大家都收摊了。”
“啊?”小姑娘表情生动得很,两粒短眉瞬间耷拉了下来。
老人家试探地说:“要不……去老身家吃一顿吧。当是感谢二位好心人帮忙了。”
听到这,小姑娘眼睛立马亮了起来:“真的吗?谢谢大娘!”
田小佃讶异,竟还有我?
但看着小姑娘高兴的样子与老人家善意的眼神,他一向充满戒备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心想,去又何妨呢?
于是两个人素味平生的陌生人真的跟着到了大娘的家。
老人家一边支起桌子,一边回头对他们说:“家里还有老身的闺女,她……病了,人不大清醒,一直在里屋,我们就在院子里吃饭吧。哎呦,谢谢小姑娘。”
“大娘,叫我虎子就好!”
老人家感到稀奇:“哇,女娃叫这名的可不多啊。”
“嘿嘿,我娘起的,多霸气,我喜欢!”
“好,大娘去做饭,你们在院子里坐着等会儿。”
“大娘,我帮您。”
“哎呦,不用不用,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你们快去坐着吧,菜不一会儿就好了!”
大娘把虎子赶出厨房,虎子听话地在院子中坐下,但她是个闲不住的,东张西望。
“哎,兄台,你这天黑了还骑马在外面溜达,不回家吗?”
“啊?”田小佃反应了片刻才想到她应该是在跟自己说话,“啊,正要回去。”
“但也许也不回去了。”
“啊?”
最后一句他说的声音很小,虎子没听清。
“没,没事。” 田小佃扯了扯嘴角,苦笑道,“你呢,一个小姑娘独自赶路?家……”
本来是一句善意的问候,虎子却差点跳了起来:“小?我哪里小?!老娘二十二了!”
“啊?”
看着面前不比旁边盆栽高了多少的人,谁家二十二芳龄还梳丸髻,还在丸髻上绑铃铛啊!
王勤虎平生最讨厌别人说她矮和小,见他也是习武之人,于是毫不犹豫地上拳去。
“看招!”
没想到小姑娘也会武功,田小佃下意识闪开身,全凭天然反应躲过这一击。
“好躲!”
虎子见一拳不中,又出一拳。
她的招式没有杀意,估计也只是纯粹地想要切磋。
田小佃一挑眉,想着便陪她玩玩。
二者在院子里打得你来我往,看他们的神情,都有种棋逢对手的喜悦。
“哎哟哟,这是怎么了?还打起来了?”
大娘可是没见过,手里端着菜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还想着这么就一会儿的功夫还闹起矛盾来了。
见吓到大娘了,两个人收起架势,虎子笑脸盈盈地上去接大娘手中的盘子。
“没有,我们这是,友好交流,友好交流。”
大娘见他们都没有什么别扭的情绪,也放心了,笑呵呵地招呼他们来吃饭。
而后单独拿出一份饭菜,送到里屋。出来时,眼角带上了泪花。
“怎么了这是?”
虎子连忙扶着她坐下,关切地问。
大娘叹了一口气,双眼隔着窗看向里屋:“看到你们在院子中比划拳脚,老身想起闺女以前……也喜欢舞刀弄枪的。可是她现在……”
虎子问:“她这是怎么了?”
“哎……老身也不知,她前几日失踪,老身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结果林霜神仙保佑,把她又送了回来。”
“哎呀,对了!老身今日还没有去供奉呢。”
说罢,老人家站起身,拿起两炷香,走出院子,跑到街角的林霜龛前,虔诚跪拜烧香,嘴中还念着些吉利的话。
虎子与田小佃站在门口看着她。
田小佃说:“哼,不明白为何要拜一个逆贼。”
虎子见他满脸不屑,开口道:“兄台有没有想过,他们跪的不是林霜。”
“而是信。”
田小佃抱臂,反驳道:“可若只有信,事情也不会了了。”
虎子挑眉看向他的眼睛:“你是不相信信念的力量吗?”
“无从可信。”
“不奇怪,起初我也是不信的。”虎子倚着门,周身散发着与她样子并不相符的沧桑感,“可我做了一次试行。”
“我有一双双胞胎弟弟,他们从出生便长得不一样,一个从小好看,一个不堪入眼。我就总夸好看的那个,说丑的那个丑,于是好看的越好看丑的就越丑。后来我和一个关系很好的大哥诉苦,抱怨为什么我那个丑弟弟。”
“那个大哥问我,你觉得一个人长相优越的条件是什么?”
“我答,就是长相优越啊,还需要什么条件?”
“大哥说,不,他是要相信自己长得好看,才会好看。”
“我当时肯定不信啊,于是大哥跟我说,从现在开始你天天夸那个你觉得丑的弟弟,真心实意地夸。”
“我将信将疑,但大哥说的,总是要做的,于是我就从那天开始变着法的夸我那个丑弟弟长得好看。你猜怎么着?”
“他果真越长越顺眼了!”
“所以啊,我就知道了,要想做成一件事,首先第一步,就是要相信你自己能做成。”
虎子倚在门上注视着洒扫木龛的大娘:“他们啊,嘴中求着神明,保佑我吧,求求您了,帮我实现。可他们心里却在说,可以吧?应该能做到吧?我能再坚持吧?”
“或者,他们拜的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希望。”
“兄台,你就没有所求,想要做到却又无能为力地事吗?”
田小佃没有说话,院中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却衬着他的炯炯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