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未卜
驸马装作认真地掸了掸儿子身上沾得泥土,嘴唇尽量不动地说道:“我们好不容易接手人院,可不能再这时候出岔子,好儿子这么多年你也腻了,改明爹给你找个新的,更好的。”
“嗐!”高志无甚所谓,“小事而已。”
“但那田小佃没了他姐这个牵绊,还能为我们所用吗?”
“这些年我们家帮助了他们姐弟多少?他那么知恩图报,不会怎样的。况且……”驸马将声音压得更低,“因为杳家的事,陛下已经不耐烦了,到时候咱们把事情都推到他身上,也当是除杂碎了。”
一场去秽焚疫的大火,便是尸骨也不能剩下。田小苗的房中之物,院中花草……凡是她曾接触过的一切也都一并销毁。
云销雨霁,天朗气清,
天地间再没有长姐的气息了。
她连个衣冠冢都立不了,高家忙着熏艾避瘟,一时间竟也没工夫设个灵堂。
田小佃浑浑噩噩,也不知道何时怎么走出的高家。
他漫无目的地游荡,似乎真成了一缕漂泊的游魂。
“田……田大人?!”
突然,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扑到了他脚边。
田小佃定睛一看。
“鱼儿?”
这不是明叔说那个感染瘟疫,长姐的侍女鱼儿吗?!
“你怎么在这?!”
她不是死了吗?
鱼儿拽着他的衣袖,惊慌地东张西望,似乎是在躲什么人。
“求求您……能,能不能,先,先去您家再说?”
鱼儿似乎被吓得不轻,痉挛的下颌让她话都说不利索。
田小佃仔细一想,鱼儿还活着,那他长姐是不是……
想到这,死去的心似乎又活过来一点,他揽过鱼儿,快步走到家门口,开锁躲了进去。
“怎么回事?”
还没等田小佃询问,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响起。
鱼儿吓得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溜烟躲进了里屋去。
田小佃无奈,没好气地朝门外喊了一声:“谁啊?”
还以为顶多是地皮流氓,谁料开门一看,竟让他愣住了。
禁军的衣服?
田小佃去看来人的脸,却很陌生。
“有……”
“你是禁军?”
没等对方开口,田小佃先发制人。
见他识货,那人一脸趾高气昂:“知道还敢放肆?!你!见没见过一个女的,大约……哎呦!”
田小佃门户大开,一脚将他踹到地上。
“你!”
本来被打断就够令人恼火的,面前这个一眼假的货竟然敢在他面前叫嚣,田小佃举起金灿灿的腰牌,大声呵斥道“本官乃禁军校尉大统领田小佃,你是何人?竟敢冒充禁军?!”
说罢觉得不解气,还想再来一脚。
“田大人,且慢!”
本以为是个寻常百姓,没想到竟是尊大佛。那人捂着火辣辣的疼的小腹,另一只手连忙拿出自己的腰牌,颤颤巍巍地举到面前。
“羽林军?”
田小佃刹住了脚。
“你们为何冒充我禁军?”
“实在抱歉打扰了田大人。”士兵忍痛爬起来给田小佃赔罪,“上面要求的……”
羽林军是陛下亲卫,定是陛下下的旨。他做过兵也做过将领,也知遵从上意,不问缘由。
田小佃不耐烦地摆摆手:“快走吧!”
士兵落荒而逃,但刚没走几步,却又突然折返回来,怯怯地问:“请问……您见过一个衣着不整的女子……”
田小佃吼道:“没有!你看我像不像女子啊?!!!!”
吓得士兵一溜烟地跑了。
当确认那人走远后,田小佃快速回屋关上门,锁死。
屋里,田小佃从地窖中找到的鱼儿,也不知这丫头是如何寻到此处,被发现时用锅底灰涂黑了脸,躲在角落里,像一块瑟瑟发抖的煤炭。
“到底怎么回事?我长姐呢?”
“嘘——”
鱼儿缩成一团,疑神疑鬼地伸出手指,放在唇边。
“小声些。”
“好。”为了长姐,田小佃连忙点头,凑近了压低声音,“是不是我长姐还活着?”
“我……我……”鱼儿声音颤抖,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哭声,“我不知道……”
平时五大三粗的田小佃此时特别有耐心,他抓住鱼儿话中的任何蛛丝马迹:“什么叫不知道,鱼儿?你这几天见过她,是不是?在哪里?在高府还是别的地方?”
“五,五日前……”
“我刚外出采买回来,就看见少爷在侧夫人房中,说是她临产在即,自己也刚受了皮肉之苦,想陪她去郊外的蒲院散心小住,那里山清水秀,最是利于安胎养身。侧夫人欣喜,决定带上我一同去。少爷还说,东西就不用怎么准备了,蒲院里都有。于是我们套了车马上便出发了。”
“开始还很正常,只是车外的嘈杂声渐渐消失,似乎是从高府驶出来没多久便停下了。我们下车一看,马车竟然驶到了个不认识的院子中。”
“侧夫人刚想问少爷这是怎么回事,突然,院子中冲出许多粗使,捂着侧夫人的嘴强行将我们带到了房间。”
“从此,我们被关在屋子里,门外有粗使守着,怎么叫喊也没用,也再没见过少爷。”
“但是他们一日三餐倒是会按时送给我们,也会有人来收恭送桶。”
“大概是到了第四日下午,侧夫人突然肚子疼,我就去拍门,求他们找个稳婆来。”
“没想到门开了,有个稳婆蒙着脸进来,一言不发地为侧夫人接生,不一会儿侧夫人产下一个男孩儿。我和侧夫人都很高兴。”
“可谁料,那稳婆连孩子都没让侧夫人看,就把他给抱走了,侧夫人不顾体虚冲上前想抢回孩子,但是被粗使按住绑了起来。”
“然……然后。”后面的话鱼儿似是变得更害怕了,眼睛胆怯地看向田小佃。
田小佃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安慰她:“无妨,你说。”
“然后他们竟然脱下侧夫人的上衣——去挤,去挤她的……”鱼儿羞于说出口,但是田小佃明白了。
“他们见弄不出什么,强行给侧夫人灌了一碗药,就离开了。”
“第二天,我们正在睡觉,他们突然冲了进来,像前天晚上一样,这一次,侧夫人有奶水了。”
“他们就拿进来一个中间镂空的椅子,还有一些木质的器具。将侧夫人,衣服扒光,绑在椅子上,再安上器具,一碗一碗地抽。”
“我大声想要冲上去阻止,却被粗使们拖走,强行带到了另一个房间。”
田小佃听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然后呢,我长姐呢?”
鱼儿死死抱着自己:“再,再之后我没见过侧夫人了……”
田小佃站起身,他觉得自己已经快无法呼吸了,一拳打到墙壁上,而后愤怒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他一脚踹碎了桌子,地窖中的陶罐们碎了一地。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来到鱼儿面前,继续问:“那你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鱼儿被他给吓到了,磕磕绊绊地说:“我我我我我我,我被关的第二天,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吵闹,我戳了窗户纸,看见外面有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在院子里横冲直撞,但看脸不是侧夫人,我才知道原来这里不仅关着我们两个人。”
“那个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把剑,似乎还会一些功夫,另一只手就拿这手边的东西乱砸。”
“粗使们没办法,还叫来了……应该是门口的官兵,穿铠甲的。他们一起将那女人逼退到了屋中。”
“我待得房间的窗本来是封死的,但刚被那个女人砸了一个洞,于是我趁着官兵和粗使们都在她屋中与她周旋,撬开洞跳了出去。然后一路跑到了大门口。”
“我听见后面有人喊站住,但是我不敢回头,于是就拼命跑拼命跑。”
“那里我不认识,但是我看见了皇宫的墙,便顺着方向一直跑,刚好看见了您家的门,接着便遇到您了。”
整个故事听完,田小佃联想到刚刚那个冒充禁军的羽林军,若鱼儿说的是真的,那院子中的官兵就是羽林军?
羽林军在监管一个见不得人的阴暗勾当?
不管了,事关长姐,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偏要向虎山行!
“鱼儿,你还记不记得那院子的位置?”
鱼儿摸了一把眼泪:“我当时太慌乱了,只记得离宫墙得很近,然后……我就一直向前跑,好像没有拐过弯。”
田小佃听完思索了一阵,点头。
“这里的东西你随便用,但不要出门,谁来也不要开,等我回来。”
说罢,田小佃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一曲唱罢,天色已暗。
他看向皇宫的方向,将下半张脸隐在拥颈曲领后,提剑而去。
有了鱼儿提供的线索,其实并不难找,毕竟不是哪座院落都有禁军站岗的。
田小佃躲在暗处观察,发现外院除了门口,竟然没有安排人巡逻,这是把防卫都放在院中了。
“侧夫人在进门左数第二间。”
围着院子绕了一圈,田小佃估摸了一下位置,翻墙而进。
谁料他刚落地,耳边便想起的乌鸦的叫声,抬头一看,沿着房屋的外墙上,围了一圈的乌鸦。
刚刚鸣叫的,是他面前的那一只,仿佛是一种警报,须臾间便有守卫的脚步声向他的方向过来。
他迅速向右手边跑去,谁料乌鸦们明明闭着眼睛,却好似会定位一般,他走到哪里,哪个对应的乌鸦就开始鸣啼。
黑羽白眼,诡异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