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转局面
“俞御医到——”
看着面似冰山的俞非晚走进偏殿的那一刻,张廷玉想死的心都有了。
别说林天策与杳闻宁不对付,他与这一天天面无表情习惯拿鼻孔看人的俞非晚更是积怨颇深啊!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姓俞的不会公报私仇吧?!
要不还是向陛下揭发杳闻宁……起码能将自己摘得干净。
正想着,一片阴影像旱地拔起的大葱挡在他的前面,冰冷的双眸好似要将他吃掉一般。
这厮站着干嘛呢?
张廷玉纳闷,左右相看。
然后默默地后侧过身去,让出一条路。
借过就说借过,好像那嘴就是死了的蚌,叫花子卖米——没几声!
张廷玉看似在让路,实则转过身背对众人,向上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宫人将屏风重新展开,一阵寂静之后,俞非晚从里间走出来。
田小佃迫不及待地问:“俞大人如何?是否在同一位置还受过伤?”
俞非晚侧步上前,微微颔首,向皇帝行礼:“禀陛下,此处确有旧伤。”
“看,陛下!俞大人说确有旧伤!”田小佃欣喜若狂,“陛下快请下旨,捉拿嫌犯!”
皇帝微蹙起眉头,看向俞非晚:“何以见得?”
俞非晚开口:“两寸宽剑伤之下,还有纵深,可判断杳将军此处曾被利箭射伤。”
“对,没错!”田小佃睁大了一双牛眼,一副“如我所言吧”的样子。
“但伤口无痂,且有愈合之势,是以依臣之见,杳将军该是十日前受的贯穿肩胛的箭伤。”
“什么?!十日前?!”
田小佃瞪向俞非晚,那眼神,若不是陛下在场,他现在一定是一拳挥过去了。
皇帝听到结论,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田小佃气得直跳脚,推开一旁收起屏风的宫人,冲到榻前,伸手去拉杳闻宁的衣领。
杳将军一个女儿家,为护自己的清白,拼命抵抗,在众臣的惊叫声中,田小佃还是拉开了她的衣服。
只是伤口狰狞,看不出所以,另女儿家本是光滑的肌肤上,还有数条伤疤,可见战场厮杀,这女子是有多拼命。
在场的男子哗然,纷纷避让,口中责怪着田统领的鲁莽:“放肆!杳将军是未来的太子妃,田统领再气急败坏,怎的也不顾女儿家的清誉!”
皇帝也微微偏过头去,恨铁不成钢地挥一挥袖子,御林军上前,拉开了田小佃。
田小佃失落万分,六神无主地任由御林军压着,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吩咐张廷玉要仔细杳闻宁的伤,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偏殿。
“退朝——”
魏连英之声回荡在皇宫上空。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众臣熙攘退离。
事情出现了纰漏,一向忠心耿耿的田小佃追上皇帝的脚步,一言不发,下跪,磕头,认罪。
石板路上的石子膈在了他的额头上,鲜血顺着坚毅的眉骨流下。
朝臣退去,皇帝今日积压的火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抬起脚踹到了田小佃的肩膀上。
但田小佃本是习武之人,肌肉硬的像块石头,更是有盔甲护身,一脚过去,他纹丝不动,却差点把皇帝小腿踢折了。
皇帝推开宫人们的搀扶,故作镇定地扶了扶自己的冠,指着田小佃,怒语相向:“田统领你好大的本事!”
“别以为那点小心思朕会不知道,是不是你那姐夫让你这么做的?!他垂涎闻宁却又得不到,所以才让你用所谓与林霜相同的伤口栽赃她,好让朕治她的罪!而所谓伤口,便是他高志暗中操作的结果?!”
“你……你还想用高家的刘御医?!幸亏朕慧眼识破了你们的奸计!”
“虎狼之心!”
“昭然若揭!”
“陛……”
皇帝正在气头上,一点也不想听他的辩解:“来人啊!”
“打那高志二十大板让他长长记性,皇家的媳妇也是他能惦记的吗?”
“还有你——”
“田小佃公私不分,德行有亏,杖责三十,停职五日,俸禄减半。”
“这五日——”皇帝踩着田小佃的手在地上捻了捻,“回家给朕面壁思过,想想自己是如何辜负朕的信任,令朕心寒的。”
田小佃响头磕地,真心实意。
“谨遵圣意。”
“谢主隆恩。”
……
太极殿,
偏殿,
喧闹拥挤散去,只余榻上的杳闻宁,与一言不发整理药箱的张廷玉。
杳闻宁低头看向缝的伤口,乍一看一字整齐,实际上针脚错乱。还有术后不知道张御医在伤口上撒了什么药膏,此时像是麻沸散开的剂量不够一般,她现在已经开始疼了。
张御医长得柔弱秀气,记起仇来还挺心狠手辣的。
杳闻宁的额头浮出冷汗,牵强地勾起唇,看着张廷玉的背影。
“张大人为何不告诉陛下?”
没好气的回答:“告诉何事?”
“大人明知故问。”
张廷玉再良好地教养也不能抑制住他想揍人的冲动,转过身,一双丹凤眼瞪得像是两个南海敖珠。
“将军才是明知故问!”
且不说林霜的事,他现在有理由怀疑,那伤口也是她特意让田小佃看到,引他上钩的吧?单论她杳闻宁一出戏将陛下群臣耍的团团转……他即使想要告发,也要思虑能不能成功,正如他所担忧的,没有一击毙命,反而自己栽了个跟头。
譬如田小佃。
张廷玉此时满腹怨言,却无处发泄,他只能张张嘴,然后祈祷他糟糕的缝合之术,与有奇效却不好受的药膏能够让始作俑者吃点苦头。
不然难解他心头之恨!
“大人不再问些什么了?”
问什么?问你为什么要陷害我?为什么拉我下水?目的是什么?
这些——我问了你会答吗?答了能放过他吗?
不能的话还问什么?
张廷玉长叹一声,挑了一边的细眉:“下官孑然一身,空无一物,杳将军到底想在下官身上得到什么?”
杳闻宁因失血面色惨白,周身却有股云淡风轻之意:“想必大人误会了,经此一事,可让大人失去了什么?”
张廷玉眨眨眼。
确实,除了几瓶药,他还是全须全尾的。
“反而…… 你还得到了不是?”
“哈?我得到了什……”
“宝阁。”
张廷玉一顿。
那颗所谓御贡的丹药?
不对!
她怎么知道我去了宝阁?
杳闻宁嘴角浮起淡淡的,神秘的笑。
“那可是个好东西,张大人要好好珍惜……”
“……”
晌午,大街上人影稀疏,远远地看见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脸是淌下的是干涸的血渍,他神情失落,丝毫不顾及行人的窃窃私语,似游魂飘荡,径直走回家去。
“田小佃!”
还未推开家门,只听身后有一个像是被掐住嗓子的声音叫住他。
回过头去,只见来人竟是永昌公主的太监。
田小佃行礼:“曹公公。”
“嗯。”曹公公是仿佛是用鼻子在说话,“公主请你去一趟高府。”
“是。”
田小佃想都不用想,定是因为高志被打了三十板的原因。
果不其然,一进门,宽敞的前院空地上站满了仆从,永昌公主端坐在院中主位,年近半百却不见丝毫苍老之态。
公主一见田小佃,便呵斥道:“跪下!”
田小佃毫不多言,利索地双膝碰地。
这场景自他幼时姐姐嫁入高府,便已经见过无数回了。
在高家人眼中,他就是高志的侍从,从小高志若哪里磕了碰了哭了伤了,他必会受罚。即使多年后他已位至三品殿前校尉,禁军统领,他也依旧逃不过这般命运。
只因……高家对他有栽培之恩。
还有他的姐姐,虽然名义上是高志的侧夫人,其实说白了就是妾。
只要长姐能过的好一点,哪怕挨高家再毒的打,在屈辱的责骂,他也挺得过去。
鞭子沾了水,抽在田小佃的背上,浑身肌肉紧绷像是要爆炸了一样,他愣是没有出半点声音。
公主在他面前来回踱步,数落着他的不是。
“田小佃,你现在是翅膀硬了,忘了本了!?”
“高家培养你多年,你才过了恩试,中了武状元。”
“若没有高家,你和你姐姐还在城外小道上卖着茶水,哪会有今天成了禁军统领,带刀侍卫?!”
“我儿只是无意撞到了个禁军小兵而已,你没有处置妥当,反而让陛下知道了!陛下降旨的时候听说你就在御前——”
公主长长的护甲指着他的鼻子,面目狠厉狰狞,都快要流出眼泪来了:“你就忍心看着我儿受那二十大板?!田小佃,你就是如此报答高家?报答本宫的吗?!”
“打!给本宫狠狠地打!”
田小佃此前受了三十板,又遭了数鞭,后背已经血肉模糊。
“母亲——”
这时高志踉踉跄跄地被下人扶了出来,没站稳,一下子扑到公主面前。
“哎呦我的儿——”
永昌公主赶紧扶起高志,满脸心疼地看着他:“怎么不好好歇着?出来作甚?”
“母亲。”高志勉强稳住身体,“此事是儿子不小心,还请母亲放过小佃吧。”
?
田小佃觉得自己是不是被打得出现了幻听,平日里不拍手叫好已是良善的高志,竟然会出言制止?!
永昌公主看着自己虚弱的儿子,感觉能把自己的命都给他,哪有不依的道理?
“看什么看!?少爷仁慈!快将地上你的东西擦干净,脏死了!”
“母亲,”高志今日再次一反常态,“血而已,这种事还是让下人们做吧。陛下罚他在家中思过五日,还是快点放小佃回去,以免耽误的圣旨。”
说罢,也不顾自己的伤势,站起身,歪歪扭扭地甚至要亲自送田小佃出门。
田小佃脑袋有点蒙,总觉得他忘了点什么,不能就这样离开。
眼看都要到门口了,田小佃突然停下脚步,往旁边走。
高志见状,慌忙拦住了他。
“你干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