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故意的
“外邦?”
皇帝听后不由得点头:“是了,这一毒计于身无损,却为离间,令各位爱卿相互猜忌以致国柱衰弱,切莫中了贼人的奸计。”
大臣们暗自眼神交流,似是原本还有什么话要说一般,却缄默于口,继而纷纷行礼:“陛下圣明。”
这时魏连英凑到皇帝身边:“陛下,张御医到了。”
张廷玉理了理仪容,走入偏殿,躬身行礼。
“参见陛下,事态紧急,请恕臣未着官服之过。”
皇帝抬手虚扶:“爱卿免礼,快来瞧瞧杳将军吧。”
张廷玉放了药箱,搭脉于榻上的杳闻宁,又立屏风,查看伤势。
伤口极深。血色深浅,有痂不一,隐有药气。
此为昨伤今添,怕不是以新掩旧!
而近日里伤在肩胛的……
那人之名突兀的却又好似顺理成章地浮现在张廷玉脑海中。他以这几日陷入自证为由劝说自己这么想是因为魔障了,但他越试图说服自己,思绪便越控制不住。
若杳闻宁是在礼部尚书府受的剑伤颇深,以致第二日无法早朝,故而下毒令所有朝臣如她一般休息在榻。而后今日这一出,或许也只是她为了自己伤找出现在众人眼中的理由罢了。
他没有证据,怀疑尚且要有蛛丝马迹,这故事虽然丝滑却只不过是他有倾向性的猜测。
见张廷玉弯腰端详伤口的动作停滞良久,且额头有冷汗溢出,杳闻宁半撑起身子问:“怎么了张大人?”
张廷玉冷不丁抬头与她对视,双眸漆黑带着杀气,顿时吓了张廷玉一跳。而后不知为何似是看见洪水猛兽般控制不住接连后退了几步,撞到了柜子上。
“无……无事。”
他迅速转过身,强装镇定地从药箱中翻找,谁人知他此时从头凉到脚,仿若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是她,是她,是她!
张廷玉攥着纱布的手都在抖。
她是故意的!
若之前的事情都是他在脑海中无妄的编排,但在杳闻宁的眼神中,他看到了对这个荒谬故事的肯定。
就是想让他知道,杳闻宁便是林霜!
为何是他?
为何选择他?
朝臣们皆知那晚田小佃射伤了林霜的肩膀,今日的伤无论是请哪位太医院的御医来都会识出端倪。杳闻宁执意要请他的诊,在外人看来是他与杳氏一族亲厚,可只有深陷马府一案的张廷玉才知道,从踏入这偏殿的一刻起,便无法再摆脱被架在炭火之上的日子了。
破罐子破摔,看清局势的那一刻张廷玉竟然没那么恐慌了。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拿着药粉与纱布重新来到榻前,直视杳闻宁的双眼。
杳闻宁虚弱地躺在榻上,却在张廷玉静望她之时,苍白的双唇勾起一抹淡淡地,势在必得地笑。
没有证据,没有他人的指摘,但又似乎一切都在不言中。
这时,屏风外响起皇帝的声音:“御医,闻宁的伤势如何了?”
张廷玉盯着她的眼睛,手上用剪刀慢条斯理地剪开伤口旁的衣服,冰冷的金属划过皮肤,让杳闻宁打了一个激灵。
张廷玉从鼻子里发出气音,轻蔑地一笑,故意朗声道:“回陛下,杳将军本伤的不重,只是这旧伤添新伤,怕是要休息好一阵了。”
“旧伤添新伤”这几个字他说的极重,也不知是在说给陛下还是病人。
“战场无情,刀剑无眼,闻宁受苦了。”皇帝叹了一声气,语气中对杳闻宁颇为心疼,“孩子,与太子成婚之后,便不要再去前线受罪了。”
“谢陛下体恤。”屏风后传来杳闻宁虚弱却坚定的声音:“为大合为陛下,闻宁无悔
……啊!”
听到她的小小的惊呼,皇帝连忙问道:“怎么了这是?”
一幕之隔,杳闻宁攥着张廷玉的手腕,床帐中无形的气焰沸腾,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杳闻宁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陛下,我没事,只是有点疼。”
皇帝在外面隔着屏风张望,眼中满是心疼:“张御医,还未好吗?”
“……”
“陛下放心,伤口虽不致命,却有点深,需要缝合。”
张廷玉俯身凑近,以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可下官不善缝合之术,杳将军,您确定要下官来缝么?”
“当然。”杳闻宁莞尔,目光坚定,“相信张大人一定不负闻宁所信所托。”
张廷玉听闻冷哼一声,用力甩开被抓住的手腕,将两侧的衣襟顺着从上往下一顺,站起身。
“下官惶恐,有负将军。”
而后高傲地走出屏风。
虽然嘴上这么说,张廷玉却也尽职尽责地吩咐宫人准备麻沸散,自己则是开始给器具煮沸消毒。
这边有条不紊的,另一旁,许是方才提到了太子妃之故,皇帝忽而想起今日还未见太子,于是问大臣们。
“今日太子未来上朝吗?”
朝臣们面面相觑,有大臣站出来:“回陛下,殿前时看见殿下来了,但杳将军受伤之后……便未再见到人了。”
皇帝一向不喜形于色,听了回话,突然来了火气:“自己的未婚妻躺在榻上,连看都不来看,成何体统!”
“哼,去东宫!”
魏连英:“摆驾东宫——”
留下大臣们大眼瞪小眼。
不,不至于吧。
皇帝气冲冲地来到东宫殿前,见两侧值守的太监竟然不在,偌大的东宫好像是荒废了一般不见丝毫人影。
“好呀。”皇帝咬牙切齿,不顾仪态一巴掌拍开东宫的大门。
殿内空荡,回声不绝。
皇帝抬手阻了身后的太监宫女跟随,独自进了殿中。
关了门,皇帝背着手,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中央,坐到了太师椅中。
“太子,别以为朕会不知你藏了什么。”皇帝垂老,双眼却炯炯有神,一丝不苟地扫视大殿,似是不会放过没有个角落。
皇帝一边搜寻着可疑之处,一边继续说道:
“当初,朕信守承诺放了他,还封他做了将军。如今你与杳闻宁大婚在即……”
“太子……可莫要辜负朕的仁慈。”
皇帝威慑地重重拍打扶手。
“若再不出来,朕可要叫禁军来搜殿了。到时候再弄出什么不见不得人的事,朕可不会再如那时一般,替你善后洒扫了。”
“太子!出来!”
“父皇何来如此大的火气?”太子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如春风般拂过帘幔,“儿臣只不过弄脏了衣服,回东宫换了一件罢了。”
皇帝眯着眼睛,盯着他从屏风后出来。
然后快步上前,与太子擦身而过,一掌拍倒了绣着骏马的屏风。
屏风后便是太子的床榻,皇帝掀开被褥,恨不得将层层床帏都拽下来。皇帝翻了个底朝天,果然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太子淡定地端着手立于殿中,笑着说道:“父皇多虑了。”
皇帝眯起眼睛,将信将疑:“马公公呢?”
太子从容不迫地回应道:“马公公这几日病了,儿臣便不叫他来伺候。”
皇帝听后挑了一下眉,看着笑容不减的儿子,被气笑了:
“咳咳,好哇。”皇帝拿出手绢又咳又笑,“好,很好。”
接着,一个耳光措不及防地扇到太子柔俊的脸上,太子被打的偏过头去,却马上又正过来,依旧眨着漂亮的大眼睛,像是一个带着微笑面具的瓷人娃娃。
皇帝瞪着血丝通红的眼,恶狠狠地说:“太子,你应该庆幸——朕只有你一个儿子。”
“您忘了吗?您曾经——确实不止我一个儿子。”
太子唇形饱满,生的可爱,一双杏眼,看向父亲却仿若藏着刀刃。
“咳……咳咳咳。”
皇帝气得差点背过去。
“咳咳咳咳咳,来人——”
魏连英带着宫人们进来,将老皇帝从椅子上扶起。
出了殿门,皇帝低声对魏连英说:“晚上再备琼浆,翻那三个新进贵人的牌子。一同抬进泰华殿。”
魏连英听后吓得躬身:“陛下三思,那琼浆一日只可饮一次,多了怕是……”
“去办。”皇帝气沉入海,却暗流涌动,“ 传后宫,若谁能生皇子,便册封皇后!”
同一时间,东宫殿中,太子盯着皇帝离去时关闭的殿门,良久,在确定他们不会返回之后,太子终于松了一口气,跌坐到椅子上。
“出来吧。”
太子仰头,对着天花板说。
尹呼安虽出身书香世家,却自幼习武身手极好,更是在战场上跟着杳闻宁精进了不少。他轻巧地从房梁上跳下,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臂,走到太子面前,拉过太子的手,用额头去碰他的额头,柔声安慰道:
“别担心。”
“会好的。”
太子不舍地抱住他,将头搭在结实的肩膀上:“他已经察觉到你了。闻宁送礼的货车还在,我回些礼,让人送你回去。”
尹呼安似是要将他揉进骨子里。
“你再等一等,等后宫出了皇子,我便请命去戍边,我们便自由了。”
“不,”太子看向他的眼睛,“大合不会再有其他皇子。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