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她回家
次日,早朝前。
“田爱卿,这是作甚?”
禁军统领卸下盔甲佩剑托于掌中,双膝跪于地面,俯首:“昨夜禁军未护得礼部尚书与公子,卑职前来领罪!”
皇帝震怒:“什么?!他们父子都……咳咳咳咳”
“陛下息怒!卑职万死!”
禁军统领磕了一个响头。
皇帝差点背过气去,身旁的掌事太监魏连英一直在给他顺背。
“咳咳咳……那贼人呢?”
田小佃在地上根本不敢抬起头:“禀陛下,那贼人……逃,逃了。”
身为武状元,竟然连一个江湖小贼都抓不住,委实丢面。
“你!”老皇帝气得把手边的茶杯砸向了他,“废物!朕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陛下!”田小佃又实实在在地磕了一个头,“虽未擒获那林霜贼人,但卑职有个猜测,或能抓住幕后真凶!”
皇帝瞥了他一眼:“说!”
禁军统领从怀中取出一块布片:“这是昨夜那贼人逃跑时不小心留下的衣料,陛下请看,这材质颜色正是武官的官服。”
皇帝眯起了眼,嘴里砸么道:“武官?”
“是的,陛下。那贼人昨夜中了卑职一箭,想必伤的不轻,即便是武官,今日也断然无法上朝。陛下只需查看哪位同僚今日告假,定会有所收获。”
“称病休假 魏连英,把请假折子拿来!”
太监将托盘放到他面前。
皇帝吃惊地看着罗成山的请假折子。
竟如此多?!
“一共多少?”
魏连英小声地回答道:“回陛下,总共……五……五十三份。”
“五十三?!”皇帝胡须微动,被气笑了,“你可知上朝的官员有多少人吗?!”
折子被统统扫到了地上。
“田爱卿,你来看看。嫌疑在武官?!朕看呐,不止!这满朝文武每一位都有嫌疑!”
田小佃趴在地上不说话了。
在朝官员五十三位,竟都一同告假。
……
勤政殿外,
副官见田小佃从殿中出来,连忙上前:“老大,陛下可是怪罪了?”
“无事,半年的俸禄没了而已。” 田小佃一挥手,“走,我们去太医院。”
副官奇怪:“太医院?老大哪里不舒服?”
“找张廷玉。”田小佃一咧嘴露出颗虎牙,切齿道,“他绝对与那贼人脱不了关系!”
“啊?张大人?”
副官一脸懵,却还是屁颠屁颠跟在大统领身后走了。
刚陛下发怒,将折子扫到了地上,他有心瞄了一眼,上面落款大半来自于张廷玉。
要知道官员告病假,皆需请了御医诊断方可上书,那张廷玉莫不是看了一夜的诊,才能签那么多假?
而且,昨夜子时马世杰暴毙时只有礼部尚书夫人与张廷玉在旁。
大火后人还活着呼吸匀称,怎的那么巧在子时死亡?
张廷玉必有嫌疑!
副官听后问道:“那您为何不说与陛下?抓了人也好审问。”
“证据尚未明了,刚提及武官嫌疑无果已致陛下不悦,不可再耗陛下信任。”
另一面田小佃未言明心中却也有计算,张廷玉正在给杳贵妃调理身体。杳贵妃宠冠六宫,陛下顾及这,也不会只因怀疑而贸然将张廷玉下狱。
一定要捉拿林霜逆贼,一雪前耻!
心中屈辱更盛,田小佃大步走向太医院,地都似乎要跟着震上三震。
昨夜因礼部尚书之事,张廷玉忙到子时三刻,好不容易沾了榻,不一会儿又有小厮叩门说是丞相请诊,张廷玉又不得不爬起来赶去丞相府,查后断出只是寻常严重些的腹痛泄水泄气,不打紧,告假修养几日便可,于是签了请假折子。
巧的是回府半路又被兵部侍郎劫了去,同样的症状,一并签了折子。
紧接着吏部侍郎府又来请人了。
还有刑部尚书……
一晚上,一个接着一个。
虽事有蹊跷,但此病实属普通并不致命,于是逐一签了假,一直到今晨上朝前。
张廷玉本就苍白纤瘦,一夜未眠眼下乌青甚重,摊在案上便如吊死鬼一般。
上值不好哇——
上值催人老哇——
不想上值——
简直是作孽啊——
砰!!!!
大门被一股大力破开,吓得张廷玉一下子从凳子上弹起。
“张廷玉大人。”
被唤者迅速整理易容,正襟危坐:“田大人可是有事?”
田小佃进门也不说话,似豹的双眼死死盯着他,围着案几绕起了圈。
张廷玉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不悦地皱起一双弯细眉:“田大人?”
终于田小佃停在了他面前,抱臂,居高临下地问道:“卑职前来,是想请教一下张大人。”
“昨夜那礼部尚书之子——因何而亡?”
张廷玉为官虽只几载,却也不是能被随意恐吓威慑的人,见田小佃趾高气昂,他也不甘示弱,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怎的?仵作是没上报给大人么?”
“你——”田小佃强压不快,“仵作验出其中毒而亡!昨夜马公子亡时只你在场,你可与那林霜逆贼勾结,下毒于他?!速速从实招来!”
“大人糊涂。”张廷玉微微勾起嘴角嘲讽一笑,随手在纸上写了几笔,两指一夹轻飘飘地甩给田小佃,“下官这里有一记贴专治神志有损,健忘蠢笨,大人按方抓药即可。”
田小佃老粗脾气,经不起激,呲着牙阴森森地说:“二椅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廷玉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与他。
“不送。”
“哼!”
田小佃最后瞪了他一眼,带着副官扬长而去。
门一关,倔强梗着的脖子一下子佝了起来,张廷玉惶恐地趴在案上。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要怎么说哪里不对劲呢?
那马公子不早死不晚死,偏偏他来看诊时中毒没了,此时也难辩嫌疑全无。
中毒……
昨晚诊脉并未有甚中毒之相啊?
那为何……
张廷玉深吸一口气,关于气味的记忆逐渐涌入鼻腔中。
皮肉炙烧味……布料焦灼味……香薰味……两种脂粉味……
泥土味……白蜡味……紫檀香……
还有还有……
张廷玉猛然睁大双眼,看向自己腰间的香囊。
还有自己身上水芙蓉的味道!
檀香粉与水芙蓉粉相混有剧毒,紫檀木屑经灼烧浮于伤口表面,此时只需要一点无意中从他香囊中飘出的粉末……其微毒足以让毫无屏障保护的马公子瞬间爆亡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真的是冲他来的。
张廷玉恐慌不已,在屋中来回踱步。
是谁?
会是谁?
林霜?
还是别的想借天罚达到目的的肖小?
那人是如何得笃定昨夜会起火烧到紫檀木?又是如何得知自己会水芙蓉香囊不离身呢?
无论何人,其心细如发,谋算之精,知晓之广……皆令人心惊。
荷月将至,花苞待放,春光乍暖。
屋中,张廷玉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只觉阴寒。
……
“主子。”鸣雀悄无声息地出现,“办妥了。五十三位朝廷官员均已中毒,鸣鸟们监视着,今晨告假的折子都呈上去了。”
一夜未眠,林肖将脸色阴郁,听了报告后挥退了下属。
榻上,杳闻宁面颊毫无血色,神情痛苦。林肖将想去焐热她冰凉的手,却最终只是小心地以指尖触碰指尖,缓缓压住那因疼痛而不断弹动抽搐的手指。
男女有别。
是刺骨的锥,警醒自己,远离她,便是保护。
林肖将眉头蹙起。
可为何,你还是一身伤地躺在这里?!
直到看见满身血渍的时候他才相信,闻宁所言之决心。
他一家满门忠烈,主要臣死,他坦然赴死。功高盖主,不得善终,是他的命运。
深渊混沌中,他只期盼着阵亡于战场,而非君主的猜忌刀刃下。
而她却拨开雾霭,说要作他的神明。
可闻宁啊……
尘粒不过是沧海一粟,何以伟立成光?
榻上杳闻宁睡不安稳,似是被梦魇住了,干涸地双唇一张一翕,呓语道:
“先生……”
“好疼……”
心中的阴霾瞬间散去变成焦急,林肖将“腾”地一下站起身去检查她的绷带,在确认没有再渗血之后松了口气。
刚欲坐下。
不经意低头,
瞧见原本只是轻触的手已经紧紧相握。
刻漏滴落,晨鸟喳鸣。
室中静默良久,林肖将悬在凳面一寸,半坐不坐,仿若被定身一般,呆呆地盯着他们紧紧相贴的手。
冰凉的温度如泉水,从皮肤涌进经络,在所到之处擦起火花,随心跳冲回百骸。
他该放手,
该推开。
一如去日,毅然决然将闻宁送离天策府。
一如去日,无怨无悔地出现在太子订婚宴。
一如去日……
林肖将抬眼看着神志不清的杳闻宁,弓起的脊背肌肉不断起伏,似是猛兽压抑的怒气。
可今时……
可今时不复去日。
猛兽出笼,他放肆地攥着闻宁的手,抵在唇边,说出了那句一直不敢言明的话。
“我在。”
昨夜,
被叫住的鸣雀疑惑:“主子,是不阻止女君了么?”
“不阻她了。”
鸣雀套好马车:“那这是?”
林肖将抬脚出门。
“去接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