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的由来已知
午休时间过半,高一年级走廊渐渐人声嘈杂。
年级长林顺顺拨开拥挤的人群,和电话里的人低声抱怨:
“我简直要气死了,班里那个嚣张跋扈的家伙,一个人,比全年级两千个人都难带!”
他的怨念像潮水一样涌动不止。
“二百七十二条校规,他违反了快三分之二!金校长从衡水带回来的校规管理体系,已经给他戳成筛子了!我看他非要折腾得天都翻过来。”
他带着怒火来回转动的眼珠突然看见什么,放下手机,遥遥指着教室里一个倒霉蛋。
“你!站起来读书!”
继而他瞪了眼教室里迷茫的众学生,才又接着将手机举到耳边,压低了声音言语间却怒气更盛。
“说到哪儿了?对,陈漠河。”
他试图冷静下来,可只是让怒气变得怪异:
“其实也可以理解,一个精英家族的独子,从小享受着私立学校的昂贵服务,从没坐过公立学校的长凳。哈,也是,他怎么可能甘愿服从凤中严苛的校规?”
这个话题不适合在人多耳杂的公共区域讲,于是林顺顺拉开走廊尽头黑暗的会议室,走进去,关上门。
目不能视的漆黑室内,他再也忍不住汹涌的怒气,猛锤了一下墙壁。
“咚!”一声。
黑暗中,趴在桌子角的周黑雨一下子睁开了眼。
“他哪里是我学生,大爷的!他是我祖宗!”
电话对面安慰道:“别生气啊,怎么不开除他呢?”
林顺顺喘几口气,平复了下心情,伸臂撑着门,另一只手打电话,手机屏幕闪烁着幽暗的蓝光。
“开除他?我可太想开除他了!你别说,我看他自己也特别希望被学校开除!今天嫌弃校规太严苛,明天绝食抗议食堂的饭难吃,后天在校门口和人家大打出手。我也是服了。”
电话对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就开除啊。”
“开除不了!我一个小喽啰,怎么有底气开除他?”
提及此事,林顺顺愈发生气,声音夹杂着暴躁的鼻息:
“真是可笑。不仅不能开除,还要绞尽脑汁把这个麻烦留住。”
“为什么啊?开除不了的就劝退啊。”电话对面打趣起来,“怎么?他是学校金主爸爸?”
林顺顺冷笑一声:
“你别说,还真让你说对了,他爸爸——海京那个陈董,是学校要建新校区必须拉过来的大股东。”
对面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这确实麻烦了。”
他们两厢沉默了两秒,林顺顺越想越生气,瞧着会议室门脚的椅子就不顺眼,“咣铛”一声,把它踹倒在地上。
周黑雨抓紧了手中的漫画本,屏住了呼吸。
她现在懊悔得抓耳挠腮——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周黑雨!你怎么就睡着了呢?怎么就在会议室被林顺顺撞上了呢!
“投胎真是门学问。”林顺顺冷笑道。
对面没有对“投胎”的话题发表任何意见,问到:
“只是你们那学校,虽然也是省重点,但绝对称不上最好。人家陈董手底下人捧上来的私高、美高名额一大把,为什么就把儿子送去你这里啊?”
林顺顺道:“那什么综艺变形计看过没?”
“变形计?没。”
“那我给你解释解释。”林顺顺道,“就是一堆有钱人把孩子送到乡下,试图用相对不富裕的物质条件、相对艰苦的外部环境、相对严格的学校管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他语气讥讽地道:“简而言之,还不是妄想自己家被惯坏了的叛逆孩子吃几天苦,就能变成个孝顺懂事好大儿?呵呵,哪儿那么容易?”
黑暗里,手机屏幕的蓝光把林顺顺的半边脸照成幽幽的蓝色。
周黑雨听了一阵子,越发察觉事情不对头,一边缓缓站起身试图躲到桌子底下去。
“这儿子想离开学校,老子却又不允许他走。我夹在中间,左右我怎么这么为难啊!”
他胳膊酸了,换了个姿势,后背靠在门上,一条腿支着门,一条腿支着地。
对面也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安慰道:“那至少你们拿到新校区的投资了啊。”
林顺顺更郁闷了:
“没定下来。所以我不敢开除他。生怕人家爸爸大笔一挥,好端端的投资黄了,那我可万万担不起这责任。”
电话对面也没办法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林顺顺压低了声音:“这事办不好,我这个年级主任都要脱帽子。”
电话对面试探着给了建议:“那就放养呢?让他爱怎么样怎么样?”
林顺顺怒目横眉:“怎么可能?学校的规矩还要不要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校规体系,可不能任他践踏。”
没人看见的黑暗里,这位在学生面前十分严肃的年级长尽情地发泄着自己的满腹牢骚。
“我看新校区是没戏了,按他那个折腾法子……不过好在晁校长虽然不赞成建新校区,明年也就退了,我和金校长只好勉励坚持一下…”
桌子底下抱着漫画本的周黑雨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响。
快午读了,林顺顺按住门把手,准备开门出去:
“哎,我也就是给你发发牢骚,这事情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嗯,影响不好。放心,我有分寸……”
“铛!”
话没说完,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林顺顺的鼻子被门框打了一下,他一个趔趄,“咣叽”一下仰面摔倒。
门从外面打开,一个人把头探进黑暗的会议室喊:“周黑雨?”
周黑雨眼前一黑,完了!
林顺顺尾椎骨撞在地上,他下意识伸手去扶,结果手机也飞出去老远。
外面的亮光照进来,那人同时摁开了灯。
又喊了一句:“周黑……”
灯光一扫黑暗,一瞬间,刚才藏在黑暗里的,林顺顺摔倒在地的窘态无处遁形。
“林,林主任?”
开门的人正是来找周黑雨的语文老师。
他没想到林顺顺,年级主任,兼他的顶头上司,正躺在会议室的地板上,一时间两人大眼瞪小眼僵在那里。
“林主任,您怎么摔倒了?”
他尴尬地跑过去把林顺顺扶起来,可视线却僵硬地绕过林顺顺的眼睛,朝他身后看去。
身后?
林顺顺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只见刚刚黑暗笼罩的屋角,此刻亮亮堂堂。
一个面容乖巧的女生,正在抱着个什么东西,从会议室的角落里缓缓站起来。
不是!这里什么时候有个人的?
那方才那些话,她岂不是都听见了?
那姑娘颇为尴尬地笑了笑,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一只手背在身后,蹲下,另一只手把手机从脚边的地上捡起来,递给他。
“老师好。”
林顺顺啪地挂断了电话,咳嗽了一声:“你,你是周黑,周黑……”
周黑雨讪笑着地点了点头:“我是周黑雨。”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非在这时候被班主任抓住了。
林顺顺一本正经地端起老师的架子:“你哪个班的?”
周黑雨道:“高一一班的。”
她偷摸瞧了眼林顺顺:“您是我班主任。”
林顺顺不得不又咳嗽了一声,刚开学半个月,他学生当然没认全。
“你在这里干什么,不去午读?”
“啊,我,语文老师让我在这里等他,看上次周考的作文。”
说着她给语文老师使了个眼色。
语文老师结结巴巴地道:“啊,哈哈,是,是。”
林顺顺掐了掐眉头:“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我一直都在啊,太黑了,您没看见我。”
林顺顺问道:“你都听见了?”
周黑雨尴尬地配了个笑脸,委婉地答道:“只听到了一点点……一点点。”
说着,她举手,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掐了根不存在的头发丝,以强调“一点点”之“一点点”。
可下一秒,她透过镜框看见林顺顺的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脸像夜叉一样凶神恶煞。
她立马改口:
“啊?没有啊,我什么都没听见啊,听见什么?”
林顺顺的面色这才缓和起来。
林顺顺:“你走吧,你没有听见任何事情,明白吗?”
“明白,明白!”
不就是装失忆吗?简单!
周黑雨刚想跟着语文老师走,被林顺顺叫住:“等等。”
他指着她背在身后的手道:“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周黑雨猛地扭过身,把东西挡在身后:“没什么……就是,周考的语文作文。”
那是她画着流山枫的漫画本,零零碎碎的已经花了几十页,每一页都是她的心血。
“拿过来我看看!”
周黑雨心里一慌,后退几步喊道:“老师!”
“怎么了?”
周黑雨没动窝,手还在身后紧紧藏着,没有半点拿出来的意思。
林顺顺皱起来眉毛,周考作文有什么不能看的?
他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周黑雨惊慌失措地道:“老师,真的是作文,真的是作文,老师,您别抢,我作文里有一些少女的心事,真的是少女的心事!没什么好看的!“
林顺顺伸到她背后的手,已经抓住了那东西的一角。
不行,不能被发现!
她必须把林顺顺的注意力转移走。
“老师!老师!您听我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一件事!很重要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