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情
钱娘子住的地方与寻常百姓并无不同,简陋的院子中矮矮一间平房,种着一棵柳树。
小门一关,谁能想到里头住着京中富商的外室。
喻从意和沈择赢远远瞧着,谁都没有动,也没有开口说话。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确认钱娘子不会再出门,沈择赢才道:“有了身子还住在这里,可见王八弟对她也没有多疼爱。”
喻从意反道:“小隐隐于市。何况若王八弟对她不上心,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吧?”
沈择赢不置可否。
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见那小院似乎真不再有动静,沈择赢道:“今日便先到这儿吧,明日我让手下的人再来守着。”
喻从意额间微跳:“你手下有人?”
“我几时说我手下没人了。” 沈择赢好笑道,“不过是……”
“来人了。”
沈择赢一噎,默默咽下后半句话。
只见一人影由远及近缓缓走来,停在小院门口。那人先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竟直接推门而入。
那是个青年男子,他右脚行动不大便利,走起路来有些跛脚
喻从意猜道:“这钱姨娘还有亲友在京中吗?”
沈择赢摇摇头:“她是蜀郡人,家中世代都在蜀郡生活。”
“家中小厮?”喻从意蹙眉,重新打量了一番院中大小,“或是不留宿的伙夫劳工……”
话至一半,她想起男子的右脚,沉默了。
倒并非说有些残缺就做不得这些劳力换钱,只是钱娘子到底是有孕的妇人,合该更体贴些才对。
打消了几种可能的念头,剩下的便是真相。
“难不成……”
“或许是钱娘子在外头的情人。”
“二位猜得不错。来了这么久了,何不进来一叙?”
女声自身后响起,饶是在外奔走多年的喻从意也不曾注意到附近何时多了个人。
究竟是他们的注意力被那男子吸引,还是……
回过身,就见钱娘子笑盈盈地抚着小腹,颔首行了一礼。
“草民钱氏见过忠肃侯。想见侯爷一面,真不容易。”钱娘子眯了眯眼,打量一番二人的装束,转口道,“不过看来,侯爷也想见我。”
屋内,四人围坐在小桌前,略显得有些拥挤。
青年给每人倒了热水后便静静坐在钱娘子身侧,垂首不发一言。
“钱娘子既然知道我们要来,便也该清楚我们所为何事。”沈择赢率先开口,目光却是落在青年身上,“若此事办成,娘子怕是没机会金屋藏娇了。”
青年膝上的双拳紧了紧,钱娘子见状安抚地牵过他的右手,十指相扣。
“王八弟造假账簿架空崔家家产,此人蛰伏多年心思缜密,你们找不到切实的证据,于是想从我身上下手。”钱娘子娓娓道来,说得分毫不差。
“而你找上我们,是你所图之事需要我们助力。”喻从意愈发不敢小看眼前女子,故问道,“可是与你身边这位有关?”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钱娘子笑道,“你们为崔家小姐,我为我的石郎。大家的目标都是王八弟,何不是双赢的买卖?”
沈择赢思着片刻:“我们如何信你呢?”
钱娘子早有预料,眸光流转间看向喻从意,笑容愈发灿烂:“方才就想说了,姑娘容貌倾城,这般打扮也同旁人有云泥之别。”
“难怪收的徒弟也那样好看,叫崔家小姐见之忘俗。”
喻从意皱眉:“此事与我徒弟何干?”
“王八弟虽想将崔家占为己有,明面上对崔秋蕊可是一片慈父心怀。”钱娘子空出的手轻轻将面前茶盏推至喻从意面前。
“崔秋蕊想要的东西,即使他不喜欢,也会不择手段地为她得到。”
“好姑娘,你家宝贝徒儿现在真的安全吗?”
喻从意“蹭”地站起身,抬步就朝门外走去,连沈择赢都顾不上了。
右脚刚踏出门槛,喻从意脚步一顿,神色复杂地回头道:“若钱娘子所言不虚,喻某定当涌泉相报。”
钱娘子望着喻从意离开的背影,重新看回沈择赢:“沈侯爷,喻姑娘接下草民的投名状,在您那儿有效吗?”
沈择赢轻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点主,她还是能做的。”
喻从意原想直接去醉仙楼要人,但考虑到钱娘子的话不一定为真,她手上又没有证据,于是转而先回了趟沈府。
门口小厮见有人风风火火要往府门里闯,连忙拦道:“来者何……喻姑娘?”
喻从意借势问他:“今儿长行出门没有?”
沈择赢嘱咐过府内下人,要将喻从意一行人视为上宾,故个个不敢慢待,恭敬道:
“喻公子是出了趟门,不过方才已经回来了。”
喻从意听闻喻长行回府,心底松了口气。
刚刚小厮的反应叫她想起自个儿还没换身衣裳,既然已知喻长行无碍,她干脆先回自己卧房快快梳理了一番,以免一会儿再吓到旁人。
喻从意素日不爱上妆,衣服也不是繁复雍华的款式,并耽误不了太久。
她收拾完毕便朝喻长行那儿走去。今日在外待了太久,回府时已是霞光漫天。等她再出房门,天已暗了大半。
喻长行的屋子离她不远,她统共就这一个徒弟,总要亲眼见过把了脉才好彻底放心。
喻从意快步走到喻长行房前,正欲抬手敲门,屋里压抑的低声止住了她僵在半空的手。
难不成是……
危险的念头自喻从意脑海中一闪而过,她连忙晃了晃脑袋,想将里头的脏污挥去。
她怎么能这般想她的徒弟!
鬼使神差地,喻从意身体微微前倾,将耳贴上夜里带着凉意的木板。
原本隔绝在内的声音因她的动作变得直白,明明屋外一片冰寒,却激得喻从意耳尖发烫。
“……嗯。”
“师父……给我……”
喻从意下意识想逃。
双腿像灌了铅一般牢牢钉在原地,里头的声音在一声轻哼后忽然戛然而止。
紧接着屋内传来一些别的动静。
是结束了吗……?
没来得及松口气,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离她愈来愈近。
等喻从意反应过来时,木门轰然打开,寒风朝着温暖的室内灌入,掀起来人袖摆飘浮。
喻长行白皙的面颊此刻通红,连眼尾都烫出一抹色彩。
中衣松松垮垮披在他身上,沿着修长的脖颈一路朝下,胸膛不断起伏。
“长行,外面风大……”喻从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作势要将他推回屋中,“莫要贪凉早些休息,师父明日再来看你。”
喻长行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他掌心发烫,和喻从意的体温形成鲜明的对比,激得两人各是一颤。
“师父。”他声音有些喑哑,与往日温润的少年声音大不相同,叫喻从意竟有些害怕。
“师父,您要走吗?”
客院内落针可闻,只有风吹树动的细碎声提醒着喻从意眼下并非幻境。
她低声问道:“我不该走吗?”
喻长行一怔,整个人忽上前一步,软软将头靠在喻从意肩上,披散的墨发上染着她从未闻过的花香。
这时喻从意才惊觉他的身子烫得出奇。
“你中药了?”
“是吗?大概吧……”喻长行的脑袋不自觉蹭着她的脖颈,“怎么办啊,师父。”
师父这两字被他念得尤为悠长,喻从意却反抓住他的手腕,眸色愈发阴沉。
联想起钱娘子的话,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别怕,长行。”喻从意的手拍上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安抚着,“我在。”
“我会帮你的。”
喻长行原想借着不适撒娇,未曾想喻从意轻而易举就答应了下来,强撑着站直了身:“师父所言当真?”
喻从意笃定道:“自然。”
话音刚落,就见少年展颜一笑,眸光熠熠似盛星辰。
“好。”
-
一柱香后,喻长行仰头望着床顶帘纱,几度无言。
他该想到的。
他恨他师父是块木头。
喻从意不知他所思所想,一手支在桌上倚头观察喻长行,另一手玩着随手取的毛笔:“感觉如何?”
“好多了,多谢师父赐药。”喻长行深吸一口气,闭目认命。
二人隔着垂下的帘纱对话,各自瞧不清彼此是何模样。不过听喻长行嗓音里的倦意消散许多,想来是用药有效。
喻从意问道:“你今日怎么想到出门?又去了哪里?”
喻长行中的是多情香,药效惊人,对人损伤却不大,在江湖中广为流传。
按说以他自己的水平也能解药,不过想来是扰了心神,一时才想到了最原始的法子。
连带着情迷时的呢喃,恐怕也是周遭只她一个异性亲近,才乱了心神。
思及此,喻从意按了按眉心,有些发愁。
她没带过孩子。
虽说有个阿离跟了她许多年,像喻长行这般大的时候也没见有这方面的需求,到底是疏忽了。
“长行。”喻从意开口道,“不如过两日,你就回关中吧。”
济生门重新建立后定址在关中。散落的旧部、新招的弟子,大多都在那儿。
喻从意想,门中多有与喻长行一般大的女弟子,多接触些或许好点。
她话音刚落,纱帘被一下扯开,露出里头人因抑制药性略显苍白的脸,额上还布着细密的汗珠。
“师父是要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