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周璇之间
上了马，魁山凑到老爷子身旁跟众人低声交代：“与其无头苍蝇的猜测，不如釜底抽薪一次，娘娘的踪迹寻不到，那便朝那个人贩子身上下手，没有他，娘娘定然走不出关口，这其中一定关联至深。jingleime”
所有人都赞同，这段时间的消息太过迥异，汴州府和沐阳府的探子一直都在碌碌无为，费尽心思都打探不出有用的消息，这里面除了娘娘自己刻意隐瞒行踪以外，一定是有当地官员和滚石帮的势力加持，可娘娘到底在汴州府隐身还是已经去了沐阳府，谁也猜不准，滚石帮的路线他们这一路过来领教过深浅。
娘娘的目的是出关回东辽，可边关被各方大军围堵的死死的，一旦现身一品堂的探子第一时间就会知道，可时至今日都没有任何消息，显然是没见到娘娘的身影，魁山的推测也是娘娘要利用滚石帮出关，但是现在却被困于某处。
正欲出发，就见大鸟一个箭步冲过来，朝着众人低呼：“坏菜了！”众人大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吞了吞口水急忙解释，中都来的急报，说是耶律家的那个丫头从北域急匆匆回去，直言自己在汴州府的骓县见到了皇后娘娘的踪迹，因为不能确认，又被当地官员阻拦，所以着急忙慌的赶回去确认娘娘是不是还在宫里。
事情一下子变得清晰，所有人都无语至极，大鸟继续开口：“照那丫头的说法，是在骓县的时候遇上的，娘娘身边应该是滚石帮的人，数量不多，四男一女，看着是要启程离开骓县的样子，如此说来，那日在怀集见她急匆匆朝回赶路，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当时娘娘距离我们不过几日的路程，娘娘又病了，走得慢，若是拦下可能已经追到了。”
所有人眉头紧蹙，一股窒息的绝望和悔恨布满全身，娘娘病了，居然病了，仇老大的眸子带着骇人的色彩，冰冷的想要将天地融化，他克制住了怒意，尽量压低声音。
“路线没错，十二跟的也没错，就是这个方向，娘娘的确准备从这个边境出关，此间相隔近半个月，边关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只能说明娘娘被困在沐阳府了，我们还有机会，从现在开始，探子分两路查探，一方查探滚石帮主力所在位置，一方查探娘娘的行踪，我们以最快时间追上，走！”
一阵嘶鸣的马蹄声阵阵传出，似乎要将大地都给踏出一个洞，玄光斗篷飞扬天际，扬起的尘土像是暮色下的烟雾，让人久久看不清事物，双眼迷糊。
同一时间一品堂的探子们全数出动，有了线索开展，赫赫有名的中原第一情报团开始发挥他最大的能量，不出半个时辰，李家兄弟，汴州府的脚力，以及货物出发的路线，乃至最后节点交货的位置就已经到了老爷子他们的手里，速度快到咂舌。
就在北域以南整个地下密探轰然躁动时，被困在乐阳山庄的麋赤雪才刚从睡梦中起身，许是马上就要拨开云雾，许是沉重了许久的压抑有了一丝的舒缓，又或者是明日那个特殊的日子搅动了心弦，她开始有些释然般的轻松起来。
好吃好喝的养了半个月，身体终于恢复往日的精神，她不知道很多人在不远的地方疯狂的找她，她只知道她马上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马上就要挣开束缚，真正的脱身了。
初九这天她不出门，一遍一遍的研究着路线和计划，每一个细节都不想错过，每一个关键点都不疏漏，她没有时间了，也耽误不起了，错过这次，再也没机会了。
下午的时候韩大公子来了，麋赤雪头一次给了他一个好眼色，请他在茶棚喝茶赏琴，耐着性子弹了一曲山河赋给他，山河赋不是广陵散的片段，但是极为清雅，高山流水，徜徉若云，北域人人都喜欢。
韩硕听的如痴如醉非常喜欢，仿佛置身于山水间，感受着每一处的风声和花香，踏遍万里河山逍遥自然，加之他心情好，因为听闻眼前姑娘一直未邀请过石三爷，反而是邀请了他，相对于石三爷的一厢情愿，姑娘对他的有所回应，足以让他激动的难以自持，感觉胜利在望。
韩硕不是没想过，这段时间他用尽心思，费尽手段，却都撼动不了这个清冷的女子半分，不仅查不到身份，就连她的心思都揣摩不到一丝一毫。
他不傻，知道对方身上的淡定自若，沉着稳重的气质，那是一种历尽繁华，阅尽巅峰的从容不迫和泰然平和，是他这个十几岁的公子哥根本无法比拟的。
可是他不管，他就是喜欢，就是想要，他当然也会怀疑是否会沾染风险，是否会像石三爷说的那样驾驭不住，甚至是给自己招来祸患，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就像有一年他因为骑马摔断了腿，看着自己被纱布缠绕的厚厚的腿，明知道一碰就会痛，但他还是忍不住的想要伸手去按一按，戳一戳，那种又痛又异样的快感让他甘之如饴，食入骨髓。
现在也一样，他知道一个连身份都查不到的女子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什么，他韩家也不是铁板一块，更不是毫无把柄，风险对于他并非轻松以待，可他还是没办法放手，即使他看得懂石三爷的有意为之，想让他醒目，可他还是没办法放弃。
他就像一个得不到糖的孩子，三岁的时候想吃得不到，十岁的时候想吃得不到，十五岁的时候想吃他还是得不到，可等到十九岁他不想吃了，却发现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所以这次，他必然不会放弃。
听到女子在琴音中抒发的心绪，他倍感开心，辽阔，广袤，天地之间的空旷仿佛在眼前一一浮现，仿佛被压抑了许久的心情突然得到释放，也突然因为更大的天地而释怀。
他沉醉在其中十分自得，一曲作罢才缓缓感慨：“五音疗愈，最治人心，泠泠七弦上，静听松寒风，姑娘的琴音当真是感人肺腑，治愈心灵。”
韩大公子的赞赏很是和煦，此情此景，此音此人，感叹天地间还有何事比这更高雅脱俗，更唯美绝伦的事情了，只是曲间动人，还有其他的思绪在里头，他听在耳中，记在心间。
“姑娘的琴声中有不少愁绪，在下可否能问一句为何啊？”他并非有意扰人心绪，不过是奇怪那一丝的惆怅源自何处。
麋赤雪停下琴弦没有表情，面纱下的容颜显得更加神秘，她原不想多话，看了一脸好奇的韩大公子，最后只是淡然说了句：“白日看云坐，清秋对雨眠，眉头无一事，笔下有千年”
他恍然怔了怔，心中忽然明亮，是了，这些时日被愁困于此，再好的人也会心绪不好的，他思虑一番急忙劝慰：“是在下疏忽了，还望姑娘不要介怀，这里虽风景秀丽，但一方天地实难开怀，在下早该想到要带姑娘出去走走的，是在下的不是。”
他起身走过去，方才的琴音依旧在耳边摇曳，空旷的天际似乎还在脑中盘旋，他想了想说道：“明天是个大日子，沐阳府的府都会很热闹，姑娘若是不介意舟车劳顿，不如跟在下去府都瞧瞧热闹吧？”
麋赤雪不动声色，垂眸拨了拨花瓶里的海棠，肤如凝脂堪比花蕊，“大日子？”
韩公子一派温润如玉的样子，玉树临风的站着，身上的锦袍看着格外气盛，“姑娘没听说过吗？明日十月初八冬至，是当今宣圣皇帝和宣和皇后的诞辰，二圣万寿之节，普天同庆的大日子，说起二位圣主，除了天定之治和宣和盛世的功绩外，宣圣陛下和宣和娘娘的恩爱情深也是中原的一段佳话，姑娘不是大夏子民吗？没听说过？”
麋赤雪嘴角含着苦笑，假意淡然：“嗯，听过，偶然有听人说起过，我朝帝君只有皇后一个妻子，二人鹣鲽情深，恩爱缠绵，携手共进，诞育皇子，匡扶江山福泽百姓，是我朝社稷之福，万民之幸。”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说这么多话，韩硕惊喜，急忙附和：“没错，帝后二人情深义重，是江山社稷之福。”
他欣然不已，又继续问道：“明日府都会有灯会，庙会，都是庆祝二圣万寿节礼的，那姑娘可愿意跟在下去看看啊？”
麋赤雪心中荒凉，忍住了泪眼滢滢的酸涩，强忍着心绪露出一个担忧的神情，眼中的忧愁更深，大公子一下慌了神。
“姑娘怎么了，是不是忧心三爷不让姑娘出门啊？没事没事，你别担心。”他心疼的很什么似的，一直安慰：“你别担心，石三爷那里我会处理好的，姑娘只管安心就是，这里没人敢拦姑娘，姑娘今日就收拾一下东西，在下明天一早来接姑娘去府都，曲阳距离府都不远，快些的话大半日就可到达”
麋赤雪势弱的点点头，这让大公子像个孩子一样高兴的赶紧下去安排去了，惟留下心痛到极致的女子伏在琴案上无法自拔，她的赫连玦，她的孩子，她的一切像浪涛一般打在她的心头，让她窒息一般疼。
原本韩硕还准备了不少说辞，试图威逼利诱让石三爷答应让他带姑娘去府都，还想着若是石三爷硬是同意，到时候就在姑娘的意愿下送姑娘再回来就是。
可见到三爷还没说几句，人家居然同意了，二话没说的同意了，很不正常，也很不可思议，什么好处都没要，什么理由都没提，让韩硕很惊讶，但也喜不自胜。
三爷同意的消息是入夜的时候传到麋赤雪耳中的，她当下就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滚石帮这个当家的心思很沉，绝非好相处的善类，自她到这个地方来就已经无形中和他较量过多次，但每一次都露出了马脚，让人家发现了异样。
第一次的连番试探，让麋赤雪不得已暴露了武功和心性，第二次的反其道而行，让自己的制衡计谋大打折扣，时至如今才让韩硕出言带自己走出这里，而如今的第三次，他居然再次让人惊讶，不按照常理出牌。
倘若真是这般，那麋赤雪已经感知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么明日的出行她定然要做好万全之策，否则，这个事情的结局谁也想象不到。
然而她的思虑还在转动时，就被一声呼唤打扰了思路，门外的莲儿轻声喊她：“夫人，主公请您上去一趟。”
麋赤雪回神，打开门看了她一眼，叮嘱过她很多次不要乱喊，也不知道这些人发的什么疯，不仅明面上喊夫人，私下也喊，就是在韩硕面前也喊，回回让韩硕气得半死又无可奈何。
麋赤雪已经懒得理会了，反正所有的一切都快结束，她套了比甲又披了斗篷，散着头发拢紧了面纱，踩着登云履出了院子，莲儿她们四个跟上，将她带到了悦来居右边的一处假山。
她有些疑惑，正欲问出就听见莲儿开口解释：“夫人，这里是主公用的汤泉，主公在里面等夫人，夫人请进去吧。”
麋赤雪心中一怔，眉目间深沉，她极为不想上去，可思虑了一番还是选择妥协，已经到最后一步了，她可不能搞砸了，外头罗智已经安排妥当，若是自己走不出这里，一切都将是白费。
想着间丫环们都退了下去，她凝了凝神抬步上了假山的阶梯，阶梯上的汤泉和旁处的没有太大差别，依旧是围拢在一个假山花园中，周围火红的灯笼昏暗透亮。
烟雾氤氲，水雾弥漫，入口处放着一个遮挡视线的屏风，但是这里的屏风上画的是一种动物，麋赤雪认得，那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饕餮，只进不出，贪得无厌。
她立在屏风后看着饕餮，丹青描绘下透着汤泉中的身影，背对着自己，轮廓不明可身形清晰，就像是在幻境中的恶魔纵横之图，又像是地狱下的鬼魅画影，在湿润的空气中呈现出一片诡异的景象，触目惊心。
听着响动，里面的人缓缓开口：“夫人来了？今个儿汤泉里放了滋养的药浴，夫人可有兴趣下来一起泡一泡？”
麋赤雪心中犯恶心，闭了闭眼睛缓了许久才吐出一句：“记得第一次见先生，就发现先生不懂什么叫寡廉鲜耻，看来时至如今先生还是未学会。”
里面的人一声轻笑，丝毫不在意她的轻慢：“记得第一次见姑娘，一个时辰内姑娘的样子就大相径庭，让在下煞是惊奇，当时就在想这个特别的女子究竟是何人，可时至如今，在下依旧不知道姑娘是谁，看来咱们的缘分不是一般的浅。”
麋赤雪冷哼没有接话，她的耐心已经用完了，忍这个东西她许久未这么勉强过自己了，她侧身不再理会，盯着夜间的山野一动不动。
里面一阵水花响动，汤泉里的人站了出来，走到边上擦拭身体，继而穿上衣衫，外套，披风，收拾妥帖才缓步走出了屏风，立于女子的对面，就像第一次相视一样，只不过这次换他从汤泉中出来。
他的脸被热水浸染的泛红，浓眉大眼衬托下生出几分清隽，他看着麋赤雪的脸一动不动，沉寂好久才开口：“小姑娘，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能好好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