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无语的误入14
风里夜里,吃喝野里,江以白这次出村,他见到了外面的林岫峰峦,竹泉湖翠,也有和村里一样的豆棚菜圃,村花路柳,晚村人语。
江以白记得他有两个事情,一是到长落给仙长还钱,二是找仙长讨要一块留影石。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定义江以白为一个乖小孩。他从小到大,除了跟他哥说话玩耍外,村里其他小孩都很少跟他玩到一块。
他皮、野、胆大,敢去山疙瘩,要知道大人是经常用山疙瘩来吓唬小孩,什么不听话就丢到山疙瘩里,久而久之,就算长大懂事一点,也对山疙瘩心里一直有阴影。
但江以白是真的听话,张望之要他一天读书学几个字,他就耐住枯燥就真的坐一整天学。他娘叫他不要出村里就一定不出,要他干什么,他一定会去做,让他往东绝不往西。
他娘让他找仙长时候不要碰着人,跟人说话,他就沿着路走,来人就躲着,到晚上时候就悄悄爬到人居边缘的树上呆着,不会进去沿村或镇边的人家里借宿,肚子饿了要么啃野果,要么进有炊烟人家买一堆馒头啃。
十几天都不跟人说话,江以白寂寞就拿留影石出来看他哥,晚上害怕了,就拿留影石出来看他哥。
脑子一直循环一句话:还钱,留影石。
就这样一直持续着走到长落山的护山秘境,当看到高耸入云的长落山峰时,屁、股嗵地往后一摔,刚着地江以白当场就崩溃地放出声大哭,这哭声的潜力比雷鸣有扩放千里之势,由于哭得太狠还呛了好几口空气。
勉强算是傻人有傻福吧,就这哭声引来了下山历练的长落弟子。
江以白看到一起自称长落弟子的白衣仙人,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哭哭噎噎打着哭隔说自己要找季望之仙长。
将近半个月不洗澡洗头不换衣服,风餐露宿,仆仆风尘,说像个乞丐都是抬举。身上藏着泥垢,小脸扑满了尘土,因为大哭,那眼泪不是规规矩矩两行痕迹,而是流泪过程像河流一样还分了好几个岔,要说食铁兽有俩黑眼圈,那江以白就是黑脸里哭白了两个眼眶。
站在他前面身穿白衣的长落弟子没有一个不是扯着嘴角,紧皱眉头,要哭似笑的表情。
有甚者,直接绷不住拍膝盖大笑,途中缓不过气来得让人拍背顺气。
有这江以白哭着找大师兄还钱的模样,常年生活枯燥的长落弟子也不历练打怪了,这纯纯好笑的事百年不遇,谁还不想凑大师兄的热闹?
江以白直接被带回了长落内门,拎着他衣领的长落弟子直奔季望之居所。
弄清情况的季望之看着江以白反向食铁兽的脸,表情极为复杂,哭笑不是,但也眼神警告其他长落弟子不要胡闹打趣。
……
“师、师弟啊,原来你这么好看呀……”
洗干净出来的江以白以真面目示人,身穿干净又清爽的小号白色长落弟子服,黑润的眼睛因为哭过而微微泛粉,睁着大而漂亮特显无辜,却比那糜红繁锦的海棠花还艳丽。
江以白这优越的骨相直接让那帮在护山秘境捡到他的长落弟子舌头打卷,对比冲击太大了,不见外又母爱泛滥的女弟子直接上手揉他的脸颊。
“大师兄,你这是哪里捡来的师弟?真的不是你历练的桃花债结晶吗?”
季望之咳了一声,正打算说之前历练的事,江以白摇摇头先开口说:“我不是你们的师弟,我是来还钱的,季仙长的钱,还有跟他讨要一块留影石,我娘和我哥在家里等我回去呢。”
“啊,那也没事,你当我们师弟也能回家找你娘和哥哥。”其他长落弟子安慰他说。
只有季望之疑惑道:“还我什么钱?”
“我娘说借了你的钱,现在攒够了让我来换你……”江以白有意识到季望之反应不太对,他娘也不会骗他,“不是吗?”
其他弟子相互看了看对方一眼,有点搞不清情况,季望之看着江以白沉沉思索了一会儿。
然后问江以白:“你娘让你来的?说是还我钱?”
“嗯。”
“啊,确实是。”季望之洋装突然记起来事的样子,“你还要回去是吧,那我送你回去。”
“多谢仙长。”
江以白扭捏了一下,问:“仙长你会御剑飞行吗?”
他回想那漫漫长路现在就有些腿软……
……
“仙长,你累不累啊?要不你放我下来走吧……”江以白在季望之背上担忧地问。
季仙长没有御剑飞行,但他会自己施法飞……
他走得快断腿的路程,仙长仅仅只用两三天时间就快到村里了。
“肚子饿了么?快中午了,我带你先去吃饭吧。”
“好。”
季望之在一处城镇酒家歇脚,先要来了一桌饭菜,问了小二才知道此地是扶风镇。
“吃吧,困的话就先睡觉再赶路。”季望之夹着肉块递过去,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照顾江以白。
“不困……仙长,刚刚那个小二是不是说这里叫扶风镇?”江以白神情激动,甚至骄傲,“我哥以前就曾在扶风镇书堂求过学,现在他成功考取榜名了!不知道我离开的这半个月,他穿上官袍了没有……”
“呵,你哥真厉害……”
这一路上,季望之不知道听多少遍江以白说他哥的事了,稍微和他哥有点关系的,就跟受疼的反应似的,精准嗅到踪迹。
哥哥长哥哥短的,倒是对自己挺生疏地一直喊仙长,听得季望之有些逆反。
在酒家这些地方,往往是消息流通的高频地段,这季望之带孩子吃饭的功夫,就听到邻座聊上了。
“诶,你们听说了吗?前几天的事了,武城区唐栖镇的寺庄村、金西区庄村的山投下村被封村火烧了。”
语落,一阵“哎呀”唏嘘声起。
“怎么回事?”有人问。
“倒大霉啊,发瘟疫啦,听说来得迅猛,染上没多久就上吐下泻的,身上会有血疙瘩隆起,口吐鲜血,死相浮肿,极为难看,哎呦哎呦我这说着都有点难受。”
一年前的乐事人们都能啧啧乐道,更别说这前几天的不幸,更给这突如其来的灾祸配以鬼神色彩。
“这个也没办法啊,瘟疫实在是猛烈得来不及反应,官府都束手无策,天下不太平啊,出恶鬼王了,再不封村烧这鬼物可就不止三个村了,你我还活着都不一定。”
“让人难过的,这可惜是寺庄村好不容易出来个榜人,就那么染了疫病。生生封村焚毁了,没一个活口,绝后了啊,造孽。”
又有人摇头啧啧惋惜。
……
季望之听到又是瘟疫的事,心中不忍听下去,一转头,就看到江以白小脑袋低垂,快沉到饭碗里了。
“你怎么不吃了,吃完好找你哥哥去——”
季望之蓦地停顿——他们要去的村就叫寺庄村。
“仙长…我不吃了,我想快点回去村里。”
……
江以白伏在季望之背上,用手无力按住心房。
没有此刻有这样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扑通跳过。
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什么都想了。
他不停地安慰着自己不是那样的,娘告诉他只是简单的风寒而已,可他又在脑子里深深清楚最坏的结果是什么,那叫瘟疫,人人胆寒,要人命的病。
他脑子空白得失神,手脚发软,心慌,心悸,胸闷,气短,耳边嗡嗡麻麻地响,他如同吊在深洞上方,只要动一下身体,就猝然下坠。
等江以白真正看到一片焚烧后的黑灰余烬时,那心里紧掐着脖子窒息的心慌瞬间消失了大半,陷入无知无感状态。
空气中的焦味,弥漫着腐朽的空洞,明明是余温却比热浪还滚烫。
他看到他家房梁燃烧后的黑炭纹路,不再是一团黏糊的东西。就在他眼前,烧得他亲人的骨灰都找不到了,那橙红刺眼的木炭还在烈日之下灼心,脚踩的人间像是地狱的倒影。
他娘他找不到,他哥他也找不到,唯一能找到的,就是只剩下一短截成黑碳的果子树干,孤零零立着。
季望之无声地跟在江以白身后,静静地看着他坐在一个烧焦的树干旁哭。
“仙长……”江以白泣不成声,“果子树烧没了,你吃不成了。”
……
人间悲欢离合,生死离别常有。
季望之回想,尘世的人凡遇到他们这些修行者都会看作是最后救命药丸,悲痛流涕三拜九叩喊活神仙救命。
这苦难,他们看不得也想救,奈何很多事情都已经是无力回天的。
江以白不闹他,也不架着道德他,反而说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话,季望之知道,说吃不了果子是其意不在所指,有人的果子树没了,救命树也救不回人心中的悲苦。
“对不起,没能帮到你。”
回应季望之的是一片荒凉里的悲鸣。
……
夜幕这块黑布罩住了天地,季望之在这瞎黑的夜里一直陪着江以白。
“仙长揽责了,你说过你也是人,不是大夫,不是医师,哪能人人都能救。”
这是过了好久,江以白才从已经哭哑了的喉咙里出声。
“仙长。你能帮我移栽一颗树吗?”
“山疙瘩那棵小果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