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
“小安安,我来啦!”
轻快的声音传进花厅,思安从手中书卷里抬起头,弯了弯眉眼:“安公子请坐,有消息了?”
“小安安能不能不要与我这般生分?”安怀洛在桌边坐下,朝思安露出个伤心的神情,“我们都认识三月了,别叫什么安公子了,叫我洛哥哥不好吗,或者安大哥也行啊!”
思安笑了笑没说话,安怀洛夸张地叹了声气,只好说起正事:“宫里刚传来的消息,昨日傍晚,李恒让他母亲以亲手做了糕点为由头,请了李睿过去,他趁此机会先与李睿提了梁晟挥霍无度,常在烟花之地一掷千金的事,李睿之前就怀疑梁明德贪墨收贿,听李恒这么一说,果然起了要敲打一下梁家的念头。”
“李恒于是按我们说的,故意替梁明德求情,说去岁大灾,梁明德一力主张开仓放粮,又亲自主持了赈济事宜,不仅功高劳苦,而且因此极受百姓拥戴,若敲打梁明德,只怕会引得民间非议、朝局动荡,恳请李睿慎重。据说李恒说得情真意切,李睿听完便夸了他几句明事理,接着就如我们意料的,仔细问了百姓究竟是如何拥戴梁明德一事,等到回御书房时,李睿脸色已是相当阴沉。”
“这么看来,我们计划的第一步已经成了,”思安沉吟,“后日的皇家秋狩就可行第二步。”
安怀洛点头赞同:“这是入冬前最后一次狩猎了,小安安想不想去?以我们安府的地位,带你去绝对没问题。”
思安笑道:“我要是去了,碰到梁晟岂不露馅了?”
“那有何难?”安怀洛眨眨眼,“梁晟听说夕月染病,这两日定会去莳花院看望,我到时候让人给他下点泻药,看他还怎么去狩猎?”
思安:“他要是因为在莳花院吃坏了肚子,不能去秋狩,到时候不会找莳花院的麻烦吗?”
“找就找呗,坏肚子而已,也就是赔个千两银子罢了!”安怀洛财大气粗道。
这话听得思安一时有些小酸,有钱人真是任性,想她得了皇帝赏赐,都还要扣扣巴巴地算着帐,不敢乱花,卫渊赏她的那些金叶子也至今藏得好好的,可对安家来说,千两银子却根本不放在眼里。
“这主意可行,”这时,卫渊信步从花厅内侧步了出来,与思安相视一眼,“梁晟对我有敌意,他若不去,可以省去隐患,而你去了还能配合我。”
“那就这么定了。”安怀洛见卫渊来了,哼了一声,“一会儿我便去让绮妈妈安排。”
三人又略商议了会儿后,安怀洛便先行离开,思安和卫渊则一起去挑选后日秋狩用的弓箭。
充作库房的小厢房里,几乎都被各式武器摆满了,有些是他们从长安出发时带的,有些是曹家的谢礼,思安看着十几张弓有些懵,正要拿起其中一张来试一试,卫渊在另一边朝她道:“那些太笨重了,快过来,我有一件正合适的给你用。”
思安走过去,有些好奇地看他从一个大箱子里又刨出个小箱子,“吧嗒”一声解开锁扣,打开盖子,笑着呈到自己面前——原来是一把精致的弩弓,弩臂上还嵌着红宝石。
她不会射箭,用这弩倒确实正好,可是——
“不行,我现在是男子身份,大家都使弓,我怎可使弩?岂不丢人?”
卫渊避重就轻道:“这有何丢人?使弓需要大力,你是儒生,不必强求,用弩也挺合理的。”
“我试都没试,你怎知我就不行?”思安虽知他是好意,但还是有些不服,而且那日见过他射杀马匪后,她其实也有些心痒。
卫渊挑了挑眉,不想打击她,但又觉得似乎挺有意思的,又道:“这里最轻的,可也是一石的弓。”
思安轻哼一声,走回那箱子前,随手拿起一张弓,正要再取了羽箭去院子里证明一下自己,视线忽然扫到挂在东墙上的卫渊的那把弓,这回她是直接手痒了。
也不管一旁卫渊饶有兴致的目光,又径自走去墙边取那弓。
“!!”
“哈哈,小心!”卫渊大笑一声,上前帮她扶住了弓身。
“……怎么这么重?”差点砸了弓的思安丝毫没有心理准备,明明那天看他持在手里挺轻松的,“你、你放开,我拿得动!”
“好,”卫渊顺着她道,“不过你先别急着去院子里,不妨先拉弓试试。”
“试就试!”
思安愈加被他的话外音激起了斗志,左手勉强端稳了弓,右手便去拉弓。
“……”也不能说是纹丝不动吧,至少还是看到了一点弧度的。
思安不信邪,使出吃奶的劲儿又用力拉了一次,可手指都快崩出血了,弓弦竟还是无多少弯曲,反而左手已累得快端不住弓了。
“给我吧,”修长有力的手把弓接了过去,卫渊忍着笑,“这弓莫说是女子,一般男子也是拉不动的。”
思安侧头像看怪物似的看了卫渊一眼,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虽然身形挺拔,但明明不是鲁广那样的壮汉啊。这衣服底下的身体她也是甚为熟悉的,每一寸她都亲手抚摸过无数次,虽然硬邦邦的极为精悍,但明明也没有那种虬结吓人的大肉块啊,到底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看来上辈子,他对自己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怎么?”卫渊无端被她看得有点脸热。
思安移开眼,又去那箱子边划拉其他的弓。
“这里的你都用不了,”卫渊看着她好笑道,“走,我带你去找安家要更轻便些的弓。”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思安默默安慰了自己一句,最后还是跟着卫渊去了安家的武器库,找了把她能拉开的轻便小弓。
这两天事情都已安排妥当,有的是时间,她便又和卫渊一起了去安府内的射箭场,打算多少学点样子,至少后日能猎只兔子什么的,不至于太丢人。
不过,她显然低估了箭术的技术性,又高估了自己对脑力以外技艺的学习能力,射空了两只箭囊,也没几箭能落在靶子上的。这事实对于向来聪颖的思安来说颇为伤人,拉不开弓还可以说是女子天生力气不够,射不中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不由有些低落,练了一阵后,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卫渊在一旁的指点也不想听了,只按着自己的本能,发泄似地胡射了一通。
“别灰心。”正当气恼时,卫渊的声音蓦地靠近,随即清冽的气息喷洒在耳侧,双肩被宽厚的胸膛微微抵住,手也被另一双骨节分明的有力大掌包裹住。
思安全身一震,卫渊向来注意两人之间的距离,即使自她生病后,他比以前更亲近了些,但也不曾这样近过。这还是自数月前太原府衙醉酒一吻后,第一次这样肌肤相触。
“专心,”卫渊低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手指放松,手臂再往上抬一些,看着靶子,这样。好,放箭。”
“咻”,一声风息划过。
“看,这就中了,”卫渊退开一步,“箭术其实并不难,熟能生巧尔,一是动作姿势要对,保持我刚刚帮你纠正的那样,二是眼睛……”
“……”
思安听他看似镇定地、洋洋洒洒地、一本正经地说了一长串,耳朵里却只有刚刚身后,那剧烈如鼓的失律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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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凉国东苑猎场。
安古原以户部政务繁忙为由,避嫌未来,安家的大儿子和三儿子御马并行在前,思安和卫渊便跟在安怀洛左右,一起往猎场的皇帐行去。
凉国风气较中原奔放,这日除了世家子弟,不少汉胡贵女也跟着来了。一路上,思安已注意到好些贵女掀开马车车帷,偷偷往她们这儿瞧,她看了看右边的两人,倒也完全能理解,但她没想到居然还有女子偷眼瞧自己的,弄得她不由自主又把背脊挺得更直了些。
曹家的马车就跟在他们旁边,曹莹儿自然近水楼台,时不时就要掀帘望望卫渊。思安见她目光热切,心里为这女子叹了口气,只是一时春心萌动还没什么,但最近这段时间,她常借着曹安两家的关系,跑来安府找卫渊,卫渊不想叫她心存希望,故意态度冷淡,却仍是没能让她退却。等将来他们离开,曹莹儿怕是难免情伤。
穿过一条林荫道来到空旷的帐区后,众人下马下车,步行一阵,终于到了皇帐前。
前面立了好几排人,思安站在后面,除了一个明黄的帐顶,什么情况也看不见,只听一个沉稳的声音领众人道“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便和卫渊一起随周围的人行了跪拜大礼。
“众卿都平身吧。”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听上去这凉国皇帝还颇有几分威严。
两人又随众人站了起来。
接着,就是一番秋狩的礼仪流程,因只是寻常的皇家狩猎,而非天子田猎的秋狝,礼略显简单了些,比之大齐的中原正统更显粗糙,但勉强也算过得去。
等刚刚那沉稳的声音又带头与李睿说了些君臣相得的吉祥话后,两人便听曹兴仁的声音响起,李睿似乎又问了些什么,但隔得有些远,听得不那么清楚。
片刻后,一个内侍高声道:“宣赵长渊上前觐见!”
卫渊侧首对思安微微勾了勾唇,大步出列,在众多汉胡显贵的注视下,向那凉国皇帝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