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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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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鎏金香炉里沉香缭绕,李恒背着手在厅里踱步,从午时开始,他已踱了许久。

    “二殿下,小的回来了。”这时,一个家仆匆匆跨进了厅门。

    “怎么样,”他立刻转身问道,“打听到什么没有?”

    那家仆却是满脸自责地垂下头:“回殿下,只知道前日又有人跟太子提及那流言,太子笑了一声,但说了什么却是没听到。”

    李恒一下皱起了眉,这么多天,就没等到过有用的消息,饶是脾气再好,也不免有些恼怒了:“养着你们这些人,关键时候就没一个有用的吗?”

    “殿下,莫要着急,”家仆正挨训,一个素丽妇人从厅后转了出来,温声道,“没有消息对我们来说不就是好消息吗?”

    李恒见是妻子孙氏,那张向来疏离的平凡脸上流露出几分柔色,这些日子他被那流言搅得多少有些心神不宁,多亏孙氏在旁陪伴宽慰,他才能这般坐得住。

    他叹了一声:“我明白,只是心里总有些不安。”

    孙氏走近他身边,又道:“妾身过两日再去找找太子妃吧,把前头殿下刚得了的那串珊瑚手串给她送去,再说些好话,太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咱们心里没鬼,不怕什么。”

    李恒叹息一声,事情若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这流言若真是因为梁家父子有此怀疑而起,李昌难保不会相信了,他这太子大哥看似不拘小节,实际可不是什么宽大之人;父皇这两年又疑心更甚,冤杀了几位功臣不说,还重用奸邪之辈,这些人说不好也会借着他这事来排除异己。

    可这些话他不想跟妻子多说,她跟着自己已受了不少委屈,以往他送她那些东西,多数都被她转送出去,替自己打点关系了,这次这红珊瑚手串她心里很是喜欢,却也说送就送了,他实在不忍让她多忧心了。

    “辛苦你了,日后我定给你寻一串迦南手串来补上。”李恒伸手捋起她垂落的一缕发丝。

    孙氏面上微红,正欲再说,又有一个家仆在门口问道:“殿下,未时三刻了,可要小的吩咐套马?”

    “嗯,”李恒朝外面道,“拿我的斗篷来。”

    “可是要去见那赵公子和安公子?”孙氏问。

    “是,安六以莳花院的名义在城西枫林里弄了个什么秋丹赏,说是极有意境,非要让我去看看,”李恒笑道,“你放心,我只是去听琵琶,那些烟花女子我是不会碰的。”

    “妾身还不知道殿下么?”孙氏笑着嗔了他一眼,接过仆人手中的斗篷,亲自为他披上,“难得遇到赵公子这样的知音,殿下正好借此放松放松。”

    -

    卫渊在丹林别院门口下了马,将小雪儿的缰绳丢给老八,便四下环顾一圈。安家这别院在城西的枫林深处,依地势而建,临高可俯瞰半山,如今已是晚秋,秋风萧瑟,层林尽染,在此处醉酒抚琴倒确实有一番苍莽任平生的意趣,可惜今日他们没有这般闲情。

    “他来了。”安怀洛悠悠说了一句。

    卫渊循声望去,一辆朴素的马车从红林中缓缓向他们驶近。

    “小六、长渊贤弟,可让你们久等?”李恒从马车上下来,笑着问道。

    “殿下愿意过来已是给我们面子了,多久也等得!”安怀洛笑眯眯道,蓝色的眼睛和浅金短发在这红枫林里颇有中奇异的美感,“走,我带你们进去!”

    三人谈笑着进了别院,别院极大,院内亦以修剪过的红枫造景,或是白墙青瓦独一树,或是隅角檐头自成荫,各有千秋。

    到了一座三层小楼前,李恒有些奇怪道:“小六,若要抚琴,在外头不是更好?”

    卫渊与安怀洛对视了一眼,接话道:“安兄先前就与我说此间自有妙处,我也正好奇。”

    李恒只当是安怀洛在卖关子,笑了笑,和二人一起上了三楼。三楼只两间房,李恒一进到左手边的房间,便见几扇窗户皆大开着,他有些了然,走到窗边一看。

    果然,展目望去,是苍山延绵,垂首俯瞰,是枫叶流丹,美甚。

    他正欲回头与安怀洛夸几句,忽听隔壁有男女说话声传来——

    “梁公子现在说得好听,只怕您娶了曹家那女儿,就会忘了旧人了。”

    “诶,夕月放心,胡人女子没甚教养,我怎会喜欢?如夕月这般才是我的高山流水……”

    李恒一愣,那男子声音和腔调他一听就是梁晟,可那女子的声音清越中带着柔和,有些耳熟,却又可以肯定之前并未听到过。

    卫渊却微微勾了勾唇,她用曹家的事切入,合情合理,完全不会引起梁晟的疑心,他那日的胡旋舞也真是没白跳,约莫是要被她用到极致。

    果然,只听那女子轻笑一声,又道:“这可是您说,奴家记下了。不过说起那曹家女儿,奴家前几日可听说她竟在酒宴上与一中原男子共舞,她不是和公子定亲了吗,怎么敢做这样的事?置公子您于何地?”

    “胡人就是这德行,”梁晟哼了一声,“等她嫁进来,我自会好好收拾她,那姓赵的商人也别想跑。”

    李恒听到这儿,眉头已轻轻皱了起来,转过身看向卫渊和安怀洛,但见二人却似是毫不惊讶,他一愣,瞬间明白了些什么,可马上就被隔壁接下来的话惊了惊,脸色越来越白——

    “可奴还听说那赵公子不仅是安尚书和曹尚书的贵客,还是二殿下的座上宾,梁公子要是对他动手,岂不是会得罪了二殿下?”

    梁晟哈哈笑了两声,不屑道:“李恒不过是个没甚实权的皇子而已,以我们梁家的势力,我还怕得罪他吗?暂且不找他麻烦就不错了!”

    “当真?可不是还有传言说,他也曾有意储位?奴家依常理想,他总该有些实力,才敢有这心思吧,否则不是自寻死路么?”

    “朝局之事,夕月就不懂了,”梁晟的声音带着些得意,“那李恒本是想等着我爹和胡人争得两败俱伤,让陛下厌恶其他两位皇子,他好渔翁得利呢。此人可阴险得很,面上谁也没帮,暗地里小动作可没少做,但我是什么人,还能看不出来他的心思和小手段,不过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罢了。”

    “竟是这么回事?梁公子好生睿智,什么事都逃不过您的眼睛。可他……毕竟是皇子,身份总是尊贵,梁公子以后还是莫要得罪他了,若是公子有个什么,那奴家……”

    酒盏声响起,梁晟似是又喝了杯酒,话说得更加肆无忌惮:“夕月莫要为我担心,我早就想过了,等太子殿下继了位,只要我和我爹一句话,你以为他还能继续尊贵?”

    “咔啦!”李恒听到这儿,浑身一震,进来时拿在手上的杯盏落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嗯?什么声音?”隔壁房里,梁晟也听到瓷器碎裂声。

    “大约是做事的婢子手脚粗笨,摔了东西吧。”思安弯了弯唇,知道事情已成,她用手扶了扶额角,做出些慵懒的样子来,“公子这么说,奴家也就安心了。今日下了棋,又说了这么久的话,奴家有些累,想回去休息了,公子记得答应奴家的话,后天……”

    “好好,我一定记得,”梁晟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人,“夕月的摘花夜,本公子绝不会让别人抢了去!”

    ……

    那边的开门之声响起,廊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边的三人才终于开了口。

    李恒白着脸先看了看卫渊,而后又看向安怀洛:“小六,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你们是故意让我听见的是不是?这一切都是你们安排好的是不是?!”

    说到这儿,他又伸出手指,颤抖着指着卫渊,“他、他到底是谁?”

    卫渊见他都已猜到,狭了狭眸,拱手干脆道:“在下姓卫,单名一个渊字。”

    “卫渊?”李恒低声念了一遍,身体猛得晃了晃,一手扶住了身后的窗栏,面色已白如死人,“卫渊?!你是齐国那个骠骑大将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孤身来我大梁!还有安家和曹家,你们、你们竟敢通敌叛国!”

    “殿下,”安怀洛被他如此指责,心里难免有些心虚,但面上却并不显,只用思安当日的话平静道,“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若非陛下听信梁明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忘了当年我们这些异族是如何推举他支持他的,刻意打压我们,我们又何必如此?”

    李恒又是一惊:“你们早已知道梁明德这话?”

    “殿下您都知道了,我们安家和曹家怎能不知?”安怀洛笑起来,这话说得颇为刺人,既点出了李睿无德,将梁明德和他的君臣私语说了出去,又明白告诉李恒,安曹两家的眼线早已渗透宫禁。

    “还有一事,二殿下不知,”卫渊接过话,虽与安怀洛不对付,但这并不影响二人在正事上的配合,“我大齐本已决定出兵十万征讨凉国,以如今齐凉两国实力之差,又有我来领兵,二殿下觉得你们凉国能坚持多久?”

    他顿了顿,见李恒无法作答,又道,“安曹两家选择这么做,不止是君王不义在先,更是为了仁义,既然凉国注定难存,又何必牺牲那么多无辜的将士和黎民百姓呢?”

    “什么大义?”李恒虽心神大乱,头脑却仍清醒,“不过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到底,是你们大齐给了胡人更多利益罢了。我是父皇的儿子,绝不可能像胡人这般被你们收买,不必在我身上花心思了!”

    先礼后兵,听李恒这话,礼看来是不行了,安怀洛望了卫渊一眼,说道:“我们也从未想过要用利益收买二殿下,但刚刚梁晟的话,二殿下也听见了——”

    “那是你们故意让我听见的!”李恒很少有情绪如此激烈的时候,但此刻他不仅惊惧,还有被卫渊欺骗的愤怒,“别以为我还猜不到,外面那些流言就是你们弄出来的!”

    “那些流言早已有之,我们不过推波助澜,这点二殿下心里应该很清楚。至于梁晟刚刚那些话,确实是我们诱他说的,但却不是我们逼他说的。”

    卫渊坦然说完,又道,“梁家都信了这流言,你大哥李昌会怎么想?即使我大齐不征讨凉国,等你大哥继位,你觉得你还能活下去吗?二殿下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为你的母亲和妻子想想吗?”

    妻子……李恒想起出门前孙氏的关怀,只觉心中一痛,就是因为自己信了眼前这人……他捏了捏拳,强撑着冷哼一声:“我这便去向父皇揭露你们的阴谋,父皇和皇兄自然就会明白我的忠孝。”

    卫渊叹息着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可殿下这些时日与我这般亲近,你猜以你父皇的多疑,他是会觉得你忠孝,还是更会觉得你才是通敌叛国呢?你再猜猜,你皇兄是会站你这边呢,还是会趁机鼓动你父皇现在就杀了你?”

    “二殿下想想清楚,一旦做错选择,不止是你,你和你的母亲妻子都会万劫不复。”

    “……”李恒半晌没有言语,胸口重重起伏了一阵,跌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他的父兄是什么样的性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房间里的沉默持续良久,安怀洛又和卫渊对视一眼,想要开口,却被卫渊的眼神制止了。

    卫渊亦踱到窗边,缓声道:“其实我又何尝愿意再起兵戈,我又何尝不想像殿下你这般长日几曲,消遣度日?可你我皆知,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自x以来,四分五裂的乱世已有百年之久,前周已统一了北方大地,如今我大齐又收复了东南,天下大合之势已现,凉国覆灭不过是时间问题,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让无辜百姓受战乱之苦?”

    说到这儿,他转头注视着李恒略红的双眼,“二殿下,我卫渊是武将,你觉得我为何不直接带兵踏平凉州城?那样我的战功我的声望,只会更大更盛。我何必要冒着危险,孤身潜入凉州?”

    李恒望着他,嘴唇微微颤了一下,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卫渊:“仁义二字,并非只是口舌之利。”

    李恒与他直直对视了许久,胸口的起伏终于缓缓平复,艰难地一字一句道:

    “你想让我怎么做?”

    -

    “怎么样?”

    卫渊走出小楼,便见思安正站在一棵红枫下望着自己,他笑了笑,“我说过,如你所愿。”

    思安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李恒……”

    “我心无愧。”卫渊的星眸又浅浅弯了弯,“不是你那天说的吗?”

    “这是个不错的人,日后我必会护他一世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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